在戴清嘉的死缠烂打之下,李韵和她约定条件,只要她期末不考倒数前五十,就同意她去上海参加集训。听起来很简单,然而戴清嘉是连安中的门槛都摸不着的差生,常年稳居倒数第二,因为倒数第一休学了。
期末考试前,戴清嘉暂停一切娱乐活动,像是钉在座位上,卢珂还给她打印了一篇《你凭什么上北大》的励志文章。她临时抱佛脚抱了两周,终于考出倒数第五十一名的好成绩。
“还真是会考。”李韵嘲笑一番,“一分都不浪费。”
不过好歹是同意了。李韵问询过,寻亦集训班提供学生宿舍。除了上海戏剧学院,上海的其他高校也多,她寻思着,可以熏陶熏陶戴清嘉。
唯一的问题是家里在上海没有熟识的亲戚。朱月听闻李韵的烦恼,主动提出她的亲妹妹一家人都在上海,可以照看戴清嘉。
李韵讶异道:“那真是麻烦你了。”
“这算什么事,小孩的教育问题最大。”朱月大度地说,“清嘉平时住在宿舍,谈不上什么麻烦。主要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的,万一遇到什么事可以帮上一帮。”
尽管李韵和朱月性格上不对付,顾念着她在戴清嘉的事情上叁番五次帮忙,李韵心想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二人关系亲熟不少。
其实朱月很看不上戴清嘉,尤其是上一次她当着长辈的面穿着吊带的事情,给她留下了负面印象。可她同时有点忌惮这小姑娘,认为她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很会惹麻烦。对她的事情热心,纯粹是为了卖给李韵人情。
李韵叮嘱着戴清嘉要每日电话报备,将她送上了飞机。
今年的寒假足有四十天,戴清嘉第一次来上海,住进了寻亦的公寓式宿舍,远离市区,按部就班地上了一周的课。
周末,戴清嘉玩乐的心思便浮了上来,在之前认识的一个年纪相仿的网红兼富二代朋友邀约下,她疯玩了两天。
上海繁华奢靡的都市风格,给予了她强烈的新鲜感。出去玩儿,尤其是在夜店这样的场合,自然会结识无数对她主动示好甚至见第一面直接追求的男生,她挑了其中好看又合眼缘的,一一通过了微信好友申请。只是她的兴致并不高,声色犬马的饮食男女只能提供金钱和俗套言行堆砌,浓度反而稀释的乐趣——还不如宋予旸的那一口西瓜清甜。
戴清嘉在感情里总是寻找最高点,然后在最高点走向下一段感情。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她的感情好像停止了一切上升趋势。她自问不是因为对俞景望念念不忘,不过她在思考原因的时候想到了他。
周日下午的时候,戴清嘉乘公交车返回寻亦,结果坐错了方向,正好她不想上晚上的形体课,索性将错就错。她好像很久没有逃课了,过去逃课又没有去处的时候,便会在公交车上坐很久。
戴清嘉倚靠着玻璃窗,将窗外陌生的城市街景收进眼里,在上海方言与普通话交错的背景音中,逐渐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公交车驶过的道路变得狭窄和人烟稀少,似乎是城乡的边缘。
手机上有数个未接来电,戴清嘉正准备点开,陌生的号码拨进来,电量降低为0,自动关机了。
车灯在黑暗中探照,她发现车上只剩下她和司机,司机古怪地看她一眼:“小姑娘,准备终点站了。”
“有返程的公交车吗?”
“没有。过时间了。”
戴清嘉身上身无分文,她应该问司机借手机或者现金,只是司机长相比较凶狠,暗下来的环境使她感到精神紧张,她呼吸急促起来,不自觉地抓紧了外套的布料。
车辆减速,即将到站了,一道光束向前延伸,逆着公交车行进的方向照亮。
戴清嘉向窗外看去,不远不近地辨认出前方一人,黑色大衣,肩宽腿长,轮廓英朗,安静地站立在一辆黑色的SUV旁,他的表情并不清晰,但是她可以想象是冷漠的。
俞景望为什么在上海,不,重点是他为什么在这里?
她的心猛烈地一跳。这感觉类似于她在每一段恋爱中索求的惊喜的一刻,在这和恋爱无关的事件中发生了。
又有除此以外的东西。
其实戴清嘉小时候很希望李韵会在终点站接她,她会和妈妈说车上的见闻。然而,不能使李韵知道,这是逃学,这是浪费生命。
所以一直以来,她在公交车上挥霍的时间都独属于她一个人,这段时间不被学校和家长接纳,也不会有朋友陪伴。安静又无趣,甚至和她本人的性格不符。
她随意地告诉俞景望这件事,和他交换高考的秘密。没想到他能记住,没想到他能推演,找到她的位置。
像是微型的悬疑。他在她童年的出口等待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她预料之外的冒险同伴。
俞景望自然不知道她的内心活动,紧急联系人留的是他小姨的电话,寻亦的老师拨打,小姨又转打给他。他听说戴清嘉答应老师准备乘车回去,却又不见踪影,他依稀记起她说小时候喜欢自己坐公交直到终点站,便从她的朋友圈定位推断线路,驱车外出寻找。
又在找她。就像,安城下雨的那天晚上。他不能知道戴清嘉的具体位置,反正她自由如风从无固定,他只能凭感觉和运气。
车一停,戴清嘉跳跃下了车,俞景望的表情果然很冷淡,却是直直地看向她这边。
他蹙眉,正要开口,戴清嘉竟然飞扑上来抱住了他。因为跑跳的动作,她的发丝在寒风中向后飘扬,又在拥抱他的时候落下。
戴清嘉几乎称得上是冲撞,俞景望联想起她凶狠的对抗,和更柔软的接触,按着她的肩膀,下意识要推开她。
想起她怕黑,俞景望终止推力,最后轻拍她的后背:“好了。”
过了一会,戴清嘉仰面问道:“你怎么在上海?”
她的兴奋感已经退散,惯性地环抱着俞景望的腰,因为拥抱对她来说很平常。
俞景望低头看着戴清嘉:“不怕了?”
她还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分不清是本身如此,还是在特定情形中的情绪表达。
戴清嘉松开手,俞景望方才解释:“导师有个合作的科研项目还在上海,我来完成的工作。”他碰了碰她冰凉的手背,“不冷么?上车,送你回宿舍。”
戴清嘉疑问说:“你的车?”
“嗯。”
俞景望二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他的小姨送的,他回安城后,一直闲置着。
戴清嘉不动,眨了眨眼:“你明知道我来了上海,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也在?”
戴清嘉倒不是想和他在上海有什么,只是好奇,她寒假会来上海是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李韵提出来的。俞景望说一句他也在又不难。
俞景望反问道:“为什么不来医院?”
戴清嘉沉默,他则径自打开了车门:“答案是一样的,没有为什么。”
他开的是副驾的门,将戴清嘉推了进去,车里盈着暖气,她发现手脚有点僵硬——感知到寒冷的时候,寒冷已经隔绝在车门外。
一路上二人只说了短暂的几句话。距离寻亦的宿舍还有一段路,车开不进去,俞景望停下,戴清嘉和他说再见。
不料俞景望和她一起下了车,车灯将她的去路照得一片雪亮。
“你不走?”
“等你先进去。”
戴清嘉回头看着他,俞景望在医院和实验室两头奔忙,今天是在准备休息的时间出来找她,有点倦意,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倚靠着车门,黑色车身与黑夜一同成为他的背景,他轻缓地问:“不然,你又会跑到哪家夜店呢?”
戴清嘉后知后觉,她周末发的朋友圈屏蔽了家人群组。而俞景望在她的好友里是无从属系列,所以看到了她和朋友在夜店的合照。
戴清嘉弯起眼眉:“你这人真有意思。”她直落落地迎着光束站,“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不觉得那算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它发生或者不发生,我们大可以回到原来一样——也就是不怎么相处。”
“无论我们相不相处,不可能回到原来。”俞景望冷静地看着她,目光凝实有力,“我们已经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