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脸色瞧着很是不好……
赵贵在外头远远瞧见这一幕,心道不好,视线赶紧从秀秀身上移开,赶忙一边往外跑一边喝道:
“管好你们的眼睛耳朵,赶紧回去!”
不过片刻之间,夹道上的丫鬟小厮尽数无影无踪,只有无尽的红灯笼、红绸子在夜里随风舞动。
秀秀的发丝吹在脸颊上,带来丝丝凉意,她被崔道之弄得有些发晕,拍着他的手道:
“崔道之,你放我下来,咱们好好说话……”
这么久了,她终于再次叫他的名字,而不是疏离地喊他‘大将军’,崔道之淡淡看她一眼,带着她出了院子,一边走一边道:
“我是想和你好好说话,可是秀秀,你好似并不这样想。”
他的脸在红彤彤的烛光下显得有些骇人,勾起秀秀一些不好的回忆。
见她露出那样一副抗拒自己的神情,崔道之脸沉得更厉害,静静看着秀秀道:
“陈秀秀,玩弄我,看着我跟个蠢货似的在你掌心里不断翻腾,丑态百出,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冷风钻进嗓子里,秀秀轻咳着摇头:“……没有……咳咳……”
到如今她还想作弄他,崔道之手劲加重,指尖像是要陷进她的骨头里去:
“若你不想同我成亲,直接告诉我便是,我再想别的法子保你,可你应了我,既然应了,便好好做我国公府的夫人,然而你偏犯蠢,用这件事来报复我,好,我告诉你,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他抱着秀秀往外走,夹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挂在墙角的大红灯笼不断晃动,照亮前行的路。
“你要带我去哪儿?”秀秀见前头越来越暗,下意识呼吸加重。
崔道之不理会她,一直抱着她走到国公府大门口,站定,呼吸微沉:
“你不必写什么和离书来给我,你若当真不想活,我陪你一起。”
秀秀一愣,有些不明白崔道之什么意思。
崔道之垂眸看她,眸中神色叫人看不分明,声音像是散在空中,缥缈不定。
“你同我和离后,会即刻失去国公府的庇护,外头那些虎视眈眈想拿你做文章的人很快便会把你吞噬掉,你自己性命不保,我们崔氏一门说不定也要给你陪葬,与其如此……”
他声音放轻:“不如现下咱们便一同出去,在陛下面前承认你的身份,然后我们一起死。”
秀秀微微愣了下。
崔道之一向心思缜密,对一切得失全都算的清清楚楚,此刻却说出这样不理智的话来。
她张了张口,抬头看他的脸,然而夜色深沉,她什么都看不分明,只能看见无尽的黑,她想将话讲给他听,却因为身体对黑暗的下意识恐惧发不出声来。
崔道之等不来她的话,便笑道:
“连借口都懒得编,看来你当真这样厌恶我,为了报复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他抿唇,往前走了两步:
“来人,开门。”
躲在远处的赵贵听见这话心头一跳,连忙垂头跑过去跪下:
“二爷,万万不可,您再想想,求您再想想……”
知晓崔道之如今这种行为全因秀秀,于是便转头冲秀秀磕头:
“夫人,您快劝劝二爷,只要您一句话就成,您说呀……”
秀秀想张口,身体却因为见不着光亮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崔道之注意到秀秀的动静,不由将手臂收紧,沉声问:
“你怎么了?”
这时候,两名府兵已经从暗处出来,缓慢将大门打开。
听着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秀秀下意识想到那日听到的抬棺材的声音,身子一缩,手脚冰凉。
崔道之眉头一跳,抬头,见四周一片漆黑,这才意识到她怎么了,立时抱着秀秀转身往回走:
“提灯来!另外去请大夫。”
他此刻脸上早已没有方才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眉间隐隐的慌乱。
赵贵愣了一下,等崔道之身影走远了,放连忙点头应是。
两名府兵瞧见这情形,不禁过来问道:
“赵管事,二爷不是要出去,您看这……”
“没瞧见方才什么情况啊,二爷不过是赌气同夫人玩笑呢,你们还当真?赶紧的,备马,叫人去把大夫请过来,快去!”
他方才心急,没想明白,如今想起崔道之离去时的神情才反应过来,他们二爷方才不过是吓唬夫人的罢了,他哪里会当真将夫人置于危险之中,这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他不过……是想要夫人的一颗真心罢了。
赵贵看着两人早已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二爷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崔道之将秀秀放在拔步床上,垂头,看见秀秀惨白的脸色,呼吸微紧,朝外头沉声道:“多拿些烛火来。”
很快,丫头们便拿着烛火进来,再加上屋内原先有的,整个屋子霎时恍如白昼。
崔道之见秀秀的眉头还是那样紧蹙着,便将秀秀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一晃一晃,半晌,轻声哄她:
“没事了……”
秀秀此刻正在无尽的黑暗里拼命地叫喊着,却因为空气稀薄发不出声来,只好用手不停地拍打着眼前的棺木,最后,她实在是没力气了,便只好用指甲去挠,血不停从指甲里渗出来,她却全然感受不到疼痛,她只知道她想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发现了自己,很快,棺材板被打开,空气开始不断往胸腔里涌。
她活了。
只是那个声音却一直在耳边回荡,叫着‘秀秀’、‘秀秀’……
秀秀慢慢睁开眼,视线里出现一张脸,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崔道之。
她在想,怎么会是他,转念一想,是了,当初确实是他把自己从棺材里救出来的,只是时间太长,她好像忘了。
见她睁眼,崔道之方才微不可查地松一口气,问:“醒了?”
好半晌,秀秀点了点头:“嗯。”
崔道之放开她,起身叫大夫进来,秀秀抬手,发觉指甲缝里全是血丝,她恍惚片刻,随即拿起床头的帕子擦掉。
大夫进来把过脉,不消片刻便出去,不多时,一碗安神药便端了过来,秀秀喝了,一直撑到崔道之再度进来。
崔道之像是没想到她还醒着,脚步一顿,两人相视好一会儿,他才进来,却也只是在榻上远远坐着。
“身子可还有不适?”
问完这话,崔道之自己先是不自觉一愣。
一个时辰前,他还恨不得要掐死她,现如今非但连句重话都不敢说,脱口而出的竟还是关心的话语。
他忽然想起老夫人对他说过的话,像他这样的人,有这样一个弱点,是致命的,一旦被人拿捏住,便会万劫不复。
可是他能如何?对她下手么?他连知道她想同自己和离都能气得发疯。
崔道之望着自己露出的手臂上那几道深深的划痕,眸色渐深。
“还好,大将军……”秀秀倚着床头轻声道:“你当真不能签下和离书么?”
崔道之将袖子捋下去,沉声道:“我不想再听见这样的话。”
秀秀抱着膝盖,有些发困,“现下国公夫人的名头是能护着我,可是往后呢?”
崔道之动作一顿。
秀秀将脑袋倚在床头,“陛下在驾崩之前,会留下大将军你么?即便留下,新主登基,势必要杀些人来为自己立威,大将军,我对朝堂之事不懂,但我想,应当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吧,到时,我怎么办?”
她想了想,说,“要不,大将军把我和老夫人、大奶奶她们一起送走吧,将来你出了什么事,我们兴许还能活命。”
崔道之闻言,久久没有言语,他起身走至秀秀跟前,看着她:
“你要同我和离,是为了这个?”
秀秀睁开双眼,对他点头 :
“那和离书我现在不用,你若真有个什么,我将它拿出来,别人知道我同你没什么关系,便不会把我怎么样了。”
这番话简直说得冷血至极,她从头到尾都在把他当棋子,不但未曾把他当成夫君来看,甚至连人都不是,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用完就扔,并且对此毫不掩饰。
崔道之觉得,自己好似无论如何都暖不了她的心。
她会对毫无血缘关系的郑伯一家关怀备至,时时想念,担忧老夫人、大嫂和茹儿的处境,想叫他送她们离去,却独独对他……
崔道之只觉得手臂上那几道血痕越发地疼起来,他送给她解闷的那些史书和兵书,竟当真被她读进去了,他一时不知是应该欣喜于她的聪慧还是恼怒于她的无情。
“陈秀秀。”崔道之忽然连名带姓地唤她,“你的心是不是冰做的?”
秀秀闻言愣了下,摇头:“大抵是吧,我不知道。”
崔道之看着她那张脸,舌尖涌上一股腥甜。
半晌,他转身,背对着秀秀道:“睡吧,这些日子不太平,有什么事派人来叫我。”
他直接将和离书的事忽略了过去。
等了半晌,只听身后人淡淡‘嗯’了一声,除此,别无他话。
崔道之自嘲一笑,她竟半分挽留之语都没有。
他没再说什么,很快便抬脚离去。
他半月没过去找她,每日,只是从下人口中知道她在做什么,听着她每日钓鱼、逛园子,仿似没事人一般,每当此时,崔道之总是长时间沉默不语。
他借着礼佛的名义,将一家人尽数搬到寺庙里暂住,随即开始将更多的精力倾注在政务上。
此时的朝堂,一切都风平浪静,然而崔道之却隐约感受到了那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就在皇帝离开长安前往西苑养病的一个月之后,一场由大皇子发动的政变悄然发生,而在头一天夜里,一根长箭被射在了国公府的梁柱上。
众人大惊,连忙派人将箭取出来,只见上头别无他物,只有一个绣着桂花的荷包。
将东西交给崔道之,崔道之原本只是略略扫过,却在看了那荷包的一眼后猛地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