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银色的弯月渐渐隐退在云层中,一轮橘黄色的太阳高高挂在东边的天上,光华万丈,周遭的云层浮动着一圈淡淡的玫瑰色。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个儿男人穿过田野的小路,提着小箱子,步履轻快的行走在月亮和太阳之间,他赶了一晚上的路,此刻也没有停下疲惫的脚步,宽大的兜帽遮住他的面容,只能瞧见小半边裸露在外的下颚,白皙光滑,几乎看不见青色的胡渣。
他跟着手中的地图,来到白色的两层楼小屋门前,将兜帽拨到脑后,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出现在阳光下,他气质很独特,让人不能轻易忽视他的存在,翡翠色的瞳孔盛满了温柔和善良,光是这样淡淡的望着他,也觉得暖意遍体。
若是仔细的观察,会发现他棕色长发下两只尖尖的耳朵在轻轻抖动,他是精灵。
精灵有些害羞,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田野上什么都没,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站在这栋白房子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叩响了房门。
塞尔斯见到了艾尔玛精心为她挑选的侍从时,不由一怔。
女神的神息浓厚强大,压迫着他的神经,精灵拘谨的低下头,克制住嗓子里的颤抖,温柔的说道:“大人,我是伊米尔,您的侍从。”
塞尔斯面无表情的瞄了一眼单薄的精灵,意兴阑珊的微微点头。
“快进来吧。”她转身向屋内走去。
伊米尔提着行李箱,拘束的跟在她的身后,头压得低低的,不敢轻易抬头直视女神的面容,甚至连屋子内的陈设也不敢多看几眼。
她领着他来到乳白色的小房间内,窗户大敞,辽阔的田野一望无际,尽头是高耸入云的山脉,云层环绕,山顶之上犹如尖利的獠牙,黑压压的尖顶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北口海岸。
他在来的路上曾听说,那是巨龙的老巢。
清晨的风吹拂着碎花窗帘,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把摇椅和一张床,干净的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另一边的凿进墙壁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甚至堆到了天花板,他略微扫了一下书名,大多都是些童话故事。
“这是你的房间,昨晚我特意收拾出来的。”她依靠在床边,静静打量着他,“你以前是跟着艾尔玛的?”
他知道女神在看他,脸色不由憋得通红,紧张的深吸一口气,视线紧紧盯住她吹散在腰间的银发,才说道:“我为艾尔玛大人打理花园。”
“园丁啊,难怪他把你给我了。”
“大人,你喜欢看书吗?”他小声问道,试着缓解自己羞怯的情绪。
“还行吧。”她捂嘴打了个呵欠,并不想和他聊聊自己的经历,“我要去睡一会儿,可能睡个五六天,没有重要的事不要吵醒我,还有,你记得看好南瓜地,龙经常来捣乱。”
“可是我......我打不过龙。”他焦急的说道。
“别怕,龙看见有人在就飞走了。”她又打了个呵欠,手背抹去眼角的泪花,“具体的工作小恶魔会告诉你怎么做。”
女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银丝的长发在她的细腰间摇曳,他只能趁她离去的时候,偷看她的背影。
伊米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微微皱着眉头,女神交给他的工作似乎和艾尔玛大人吩咐的不大一样。
伊米尔不由叹了口气,听说她和冥神一个性子,洁身自好,过着修士一般禁欲的生活,没有侍从,也没有情人。
除了龙。
丰收女神喜欢和龙在一起。
这不是个秘密,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偶然间他曾偷偷听艾尔玛大人对她的情人们叹道:“这不是个好兆头,她老是和龙厮混,我不介意她和仇敌关系好,可是他毕竟是头龙啊,张开龙翼后就跟座山一样巨大,而且最近几个年头她愈发离不开龙了,我真怀疑龙是不是给她下了迷情剂。我希望她能找些看起来正常一点的伙伴。”
很不幸,这个艰巨的任务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被艾尔玛大人从几百个侍从里选中,希望凭借自身的魅力能将丰收女神从龙的魔掌中解救出来。
可眼下看来塞尔斯大人并不打算碰他,她只想在农忙时节找个劳工,比起和男人调情,她更愿意闷头睡大觉。
收割的季节一向格外忙碌,麦浪在风中翻滚,红透了的浆果摇摇晃晃的挂在篱笆上,大大小小的挤作一团,但这也意味着麻烦,天空飞掠过一群群鸟儿,有时候乌鸦成群结队扑棱着翅膀冲向田野,驱赶它们可是一桩苦差事。
至于小恶魔,它早跑的没影了。
塞尔斯大人的田野没有设下禁制驱赶动物,她喜欢给它们一点儿甜头,将这一举措视为神的恩赐。伊米尔一整天都在对付讨厌的乌鸦,忙的焦头烂额,直到半夜才疲惫的倒在了床上,他太困了,眼皮不住的阖上,马上就能睡过去。
几乎就在一刹那,房子剧烈的抖动了下,一阵强风骤然刮起来,似是皮革在空中哗哗的扇动,如浪潮般卷动着窗帘,书架上的两本书掉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声响,伊米尔陡然睁开眼睛,心脏惊惧的跳动着,墙壁上原本是皎洁的月光,此时却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
房子外来了个庞然大物,粗重的喘息声在幽静的夜晚一清二楚。
他小心翼翼朝窗户挪动着身体,身体几乎是贴在了地上,借着窗帘的阻挡,他看见一只巨大的黑龙在窗外窥视。
他显然不是对着他的窗户,而是塞尔斯大人的窗户。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龙,传说龙是这世界上第一个诞生的种族,他们无所不能,不惧严寒酷暑,是这世上唯一的强者,愤怒时龙焰能摧毁整个山脉。
龙的身型比房子大了好几倍不止,他只有佝偻着身子,利爪扒在阳台上,在窗户外探头探脑,嘴里喷着热气,龙巨大的身型几乎挡住了月亮,他看不清龙的模样,但龙一直不走,他便一直不敢睡下去,或许他应该去塞尔斯大人的房间把她唤醒。
龙朝着塞尔斯大人的房间看了一会儿,幽暗重瞳在夜色中由左往右缓缓移动,瞳仁转向了他的窗户,伊米尔冷汗直冒,一动不动,龙冷冷的注视着自己,他在龙的眼里无所遁形,觉得血液都已凝固停滞。
出乎他的意料,龙什么都没有做,他转了个头,趴在房子外,闭上了眼睛。
伊米尔松了口气,瘫倒在地上,突如其来的放松令他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第二日一早,龙还在屋外,这是条罕见黑龙,黑鳞之下是龙储藏龙焰的地方,可见猩红花纹时隐时现,鳞甲之上密密麻麻矗立着倒刺,即使人一靠近,也会被鳞上的刺刮伤,黑龙是所有龙之中体积最大,最凶猛的龙,吐出的火焰,足以融化整个城镇。
黑龙已经醒了,似是依偎在房子旁边,粗长的脖子盯着脑袋上方不断盘旋的乌鸦,尾巴不耐烦的甩动,扬起阵阵灰尘。
乌鸦想掠夺塞尔斯大人的庄稼,但害怕黑龙,迟迟不敢有所举动,一直在天空嘶叫着。
明亮的龙焰冲向天际,乌鸦四散而逃,龙焰的余烟在苍穹蔓延,如浓浓的烟雾将天际覆盖,灼热的火光刺激的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火光一闪而过,脸颊依然是火辣辣的疼,摸上去滚烫不已,“嗖”的一声缩回了手。
“出来吧,小虫子。”龙说道。
伊米尔挪到窗户那,脸上蒙着一层阴翳,努力克制着颤抖:“你这样会吵醒大人的。”
“只要是她想睡觉的时候,就算是地震也吵不醒她。”龙嘲讽的说道,幽暗重瞳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那副神情仿佛他是从阴沟里爬出来的耗子,“你是谁?”
“我是大人的侍从,伊米尔。”
“她可没有侍从。”龙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昨天才来的。”他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是爱神送给大人的侍从。”
龙眼中的讽意更甚,似笑非笑:“那么侍从又能做什么呢?”
“大人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或许有了我,大人便不会与龙为伍,这也是艾尔玛大人的意思。”
“什么意思?”
“诸神都不希望您和塞尔斯大人往来。”
一阵漫长的静默之后,龙沉闷的笑起来。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一个玩物嘛。”龙懒洋洋的说道,“不过是神玩弄世人的手段,让我猜猜,塞尔斯是不是让你看守庄稼,搬南瓜?”
“你怎么敢叫大人的名字。”他嘴巴哆嗦着,紧紧抓着窗帘,嘴里的愤怒宛如蚊蝇。
“是不是?”龙逼近了他,鳞甲上的灼热刺的他眼睛疼痛。
“是......”
“你真可怜啊,塞尔斯自己睡大觉,让你一个弱不禁风的精灵干这样的事,这些粗活她动动嘴皮子就能搞定。”
“为大人效力,是我的荣幸。”
“看来你是想赖着不走了。”
伊米尔气的咬牙切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指手画脚,我留在这是大人的意思。”
“蠢货。”龙厌恶的说道,“小虫子,趁我心情不错的时候赶紧滚远点。”
“你......”他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黑龙。
“你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去找爱神或者冥神告状我都不在乎,要么你留在这,让我把你烧成灰烬。”龙布满尖锐獠牙的嘴里喷出火星沫子,差点烧着了窗帘。
他深吸一口气,惧怕在内心啃食着他,僵硬的点了点头,伊米尔想塞尔斯大人会原谅他的,他提着自己的行李箱,不敢回头再看那头黑龙和小房子,几乎是逃命般的冲进了田野。
黑龙望着他瘦弱的背影,不屑的冷哼,继续趴在小房子前打瞌睡,偶尔抬起头赶走来偷吃庄稼的乌鸦。
塞尔斯又睡了一天一夜,跟着清晨的太阳一起苏醒过来,心满意足的从床上爬起来伸着懒腰,眼睛一瞥,瞧见乌洛安就在窗外,她微微一笑,从阳台跳了下去,他还在沉沉的睡着,她也没打算吵醒他,拖着大篓子冲进了瓜果地,开始采摘新鲜的水果。
她拖着小山高的水果满载而归,乌洛安此时已经醒了,他睁着澄亮的重瞳注视着她。
“早啊,乌洛安。”塞尔斯对他挥挥手,“吃水果吗?我刚去地里摘的。”
“嗯。”
他张开嘴,涎液沿着獠牙滴落,灼热的气息让身边草地的花朵瞬间枯萎。
塞尔斯不为所动,将篓子里的水果全部扔进了他的嘴里,动作熟练自然,仿佛重复了上千次。
“怎么样?我新种的水果,糖分很低,不长胖。”塞尔斯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这次的还不错。”乌洛安一如既往说着谎话,吃着没什么滋味的水果,嚼也懒得嚼,索性全部吞进了肚子里,比起素食,他更喜欢吃血腥浓重的肉。
塞尔斯的双眼顿时明亮了起来,有些得意,笑的更开心了,她望着二楼的窗户,疑惑的说道:“怎么伊米尔还没有起床?”
“你的那个侍从被我赶走了。”乌洛安坦白道,看着她陡然沉下脸的面孔,烦躁的甩动尾巴,“那个小虫子根本帮不了你的忙,还不如赶走,更何况我不喜欢周围有神侍的存在。”
“可是......就算有这么多理由。”她苦恼的抓着头发,“你也不能赶走啊。”
“你心疼了,想让他继续住你的房子,睡你的房间?”乌洛安冷冷的说道,沉默在两人之间凝结。
塞尔斯哀叹一声,神情郁闷:“我本来打算找个身强力壮的搬庄稼,让我也享受下被人伺候的滋味,可艾尔玛送来的是个精灵,我就在想累他个叁天叁夜把再把他送回去,这样也有借口说他胜任不了这份工作,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这下可好,伊米尔去艾尔玛面前告状,艾尔玛又去埃斯特那告状,埃斯特又去克拉伦斯那告状,肯定要把这事儿给捅了出去,克拉伦斯是不准我找男侍从的,所以啊,最后遭殃的是我。”
乌洛安讽刺的说道:“那也是你倒霉。”
她颓丧的眺望着远处的田野,叹道:“如果克拉伦斯迁怒你,你又要挨打了,上次埃斯特用剑划破你的鳞甲,你疼了好几个月.......”
她停了下来,抚摸着乌洛安的眼睛,他似乎怔住了,呆愣着不动,幽暗重瞳倒映着她纤瘦的身形。
塞尔斯继续说道:“不过别担心啦,我等会就去找艾尔玛,给她送点珠宝,缠着她不让她说出去。死缠烂打这招我最擅长啦。”
乌洛安缄默许久,突然用脑袋轻轻蹭了下塞尔斯的头,鳞甲上的倒刺被他收了起来,不会刮破她娇嫩的肌肤,她猝不及防的被蹭的后退一步,看见巨龙似在讨好的动作,眼睛弯弯的笑着道:“干嘛蹭我?”
他没有搭腔,定定看着她的双眼,他喃喃说道:“没什么。”
“我知道你想谢谢我,就是说不出口。”塞尔斯嘴角扬起了微笑,大着胆子抚摸着他的鳞甲,要知道以前他是从来不会收起倒刺的,倒刺紧紧贴在鳞甲上,光滑的不可思议,几乎看不出来有刺的影子,而且一点也不冷,仿佛暖洋洋的太阳照耀在身上。
“明天我们一起去喀格拉吧,听说那的彩虹很漂亮,或者去肯特海峡也不错,据说这几天人鱼会浮出水面举行盛宴。”塞尔斯盛情邀请道。
“好,你想去哪都可以。”乌洛安直视着她的双眼说道。
塞尔斯沉吟着:“我还是问下艾尔玛的意见,这两个地方她都去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