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渐淡,人不见了,翻涌的白雾冲出一只从未见过的猛兽,圆亮的双目凶光毕露,利齿狰狞,仿佛要将人连皮带骨吃下去,扑袭迅猛可怕,起落间利爪已划破了肩臂,鲜血溅出,疼痛铺天盖地的卷来。
白雾又漫过来,眼前是青砖地面,恍惚间她跪在地上,折断的剑置在膝前,周围的话语或讽或嘲,还有人在摇头叹息。
“……祖师留下的雪狻猊,当世仅有的一只……这丫头竟然……”
“……心太软了,他根本不该收……”
“……非我……资质平庸……索性逐出……”
受伤的肩臂很痛,冷汗一丝丝蜿蜒,嗡嗡的责备像鞭子抽在她身上。
光一晃,一个影子踏进来,满屋俱静。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心口有种无自地容的坠痛,恨不得将自己埋进石板。
一个轻淡的声音响起:“刚回山就听说,我徒儿杀了雪狻猊?”
纷乱的声音又出现了,一个接一个响起。
“……闯入青庐禁地……门规……”
“……才两年就犯错……罚……”
她的头昏昏的,极想逃到一个安静而没有人的所在,可是她知道,世上没有那样的地方。
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运指如风连点几处臂上的穴道,她忽然不痛了。
那人随手一挽,她身不由已的站起来,腰脊拔直,头也被扶正。眼前是一双风一般的眼眸,清越而骄傲,让人忘不掉。“记住你是我苏璇的徒弟,无论做错什么,都不要轻易弯腰。”
仿佛一扇坚不可摧的屏障,挡去了整个世界的敌意。周围的杂音蓦然消失了,只剩下胸口温热的膨胀。忽然间那双眼眸变了,冰冷而空无一物,一道雪色飞龙挟雷霆之势劈来,她转身要逃,背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怎么了?”白陌放下了手中的银盆。
榻上的人覆着锦衾,眉睫轻颤,呼吸急促,却是醒不过来。
左卿辞掠了一眼,目光又回到手中的物件上。那是一枚烟灰色的珠子,乌蒙蒙的如拇指大小,由一根古旧的铜链系在苏云落的颈上,看起来晦涩无光,丝毫不显奇异。
“公子,这珠子有什么来历?”白陌虽然不识此物,但清楚能让左卿辞看那么久,必定不是普通之物。
“盈寸之华,百毒辟易,原来是因为这东西。”左卿辞仿佛自语般低喃了一句,而后才道,“这是却邪珠,据说是毒龙脊背所生,佩系于身可辟天下之毒。”
白陌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又瞧向榻上的人,始终无法相信她竟然是个女人,“她还真会偷。”
左卿辞将珠子放回锦衾内,又拾起了另一样物件。
那是一根异常精美的短棍,质地银白坚实,入手沉沉,长度不及小臂,叩之似空非空。握柄铸有旋状浅棱,两头刻着凶戾的兽纹,雕饰精致,底缘刻了两行篆字。
谁解相思毒,入骨一寸灰。
字虽浅白却难明其意,左卿辞翻转打量,审视良久。
白陌忍不住评论,“这东西应该是兵器,瞧着又不太像,似棍过于短险,且无锋刃,无论攻防均极为不便。”
榻上的人低吟了一声,满头是疼出来的冷汗,仿佛在极力挣脱某种梦魇。左卿辞放下手中的东西,绞了一把湿巾,刚按上苏云落的额,忽然对方弹了一下,眼睛终于睁开了。
起初似乎有些恍惚,渐渐的那双昏沉的眸子从迷茫遽变为惊骇,眼瞳戒备的收缩,死死的盯着他,左卿辞觉得相当有趣,轻咳一声,掩住好心情,“苏姑娘醒了?我想现在似乎应该这样称呼。”
浅笑的俊颜看起来温和无害,地上一堆剪烂的湿衣,还有破碎的裹身长帛,苏云落目光掠过,眸子明显的飘了一下。
“苏姑娘伤在背,衣服是我让丫环去的,事急从权还请见谅。”左卿辞给了一个不失礼节又无懈可击的解释,轻巧的带过尴尬。“背上这道剑伤若再深三分,只怕姑娘性命堪忧。”
榻上的人唇色惨白,一言不发,冷汗已经浸湿了额发,显然是疼极了。
左卿辞仿佛不曾觉察,话语有一抹胜券在握的闲逸:“方才探脉,发现苏姑娘竟然身负正阳宫绝学,既然是同门,又受了这样重的伤,可要给殷兄与沈姑娘捎个信?”
这一句终于逼出了反应,她动了一下,触动伤处发出了一声轻嘶,喘息半晌勉强道,“不必,我早已背离了门派。”
左卿辞俊颜诧异,流露出不解之色:“何至于此,我看殷沈两位俱是侠义中人,古道热肠,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苏云落不再言语,太阳穴突突的跳,咬牙抑住剧痛,眼睛已经闭上了。
他又问了两句,见对方始终不答,停了一刻换了话题:“姑娘之前用的药虽然能止痛抑血,于疗作效用并不大,这道剑伤非比寻常,背肌仍有细碎的劲气伏藏,如不设法疏导,必会反复撕裂难以愈合。”
大概是失血过多,她的反应有些木,用了好一会才理解话中的意思,瞥了一眼枕边的漆匣,极其缓慢的移动手臂,抓出一把宝石推至他面前。
长眸眯起来,左卿辞半晌才道:“这是何意?”
忍住脊背撕裂般的疼痛,她勉强动了一下嘴唇。
“诊金?”瞧着唇形他替她说出来,说完后静窒了一阵,忽然绽出凉淡的笑,半挑的长眸盈出几许嘲讽:“若不是为了酬金,苏姑娘也不会罔顾重伤之躯登门,这些金银几乎是以命相换,我怎敢收受。”
她似乎不太明白他的讥讽因何而来,想了想,将整只盒子推过来。
这一举动让左卿辞的笑容越发诡异,一个手势,白陌带领丫环退了出去,一并掩上了门。
“诊金稍后再提,苏姑娘的伤不能再延,我先施针。”左卿辞彬彬有礼的说完,不等回答手上一扬,覆在她身上的锦衾已掀到了腰际。
她的脸仍然是少年,身体却截然不同。
锦衾下的身体完全□□,柔润莹白如一块软玉,薄薄的肌肤附在蝴蝶般的背胛骨上,腰脊最低处深深凹下去,弯成一个诱人的弧度。然而揭开覆在背上的素纱,一道深长的剑伤残忍的横过背脊,破坏了美感。
那是一道极可怕的创口,清理干净后更为触目惊心,鲜红的肌理向两侧绽开,几乎可见白骨。
左卿辞持起银针三两下起落,激出了伏藏在肌理中的剑气,剑伤旁突然炸开一道寸许长的新伤,鲜血汩汩流出。她的脊背猝然绷紧,痛吟了半声,肌肤晕起了水光淋漓的薄汗。
左卿辞连下数针,她的背上又多了几道血肉模糊的伤口,呼吸断断续续,垫在褥上的软布渐渐浸开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