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端起泡面,又想起什么,邀功似的喊:“房间里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哟!”
谢枕书牵着7-006的空袖子上楼,右转进入走廊。走廊里偏暗,壁灯坏了几个,地上铺着半旧不新的地毯,随处可见瓜子壳和烟蒂。他找到888号房间,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灰尘味。
7-006进门时连续打了几个喷嚏,他四下打量,见房间布置简陋,又破又小,于是挑来挑去,挑了唯一能夸的东西,说:“这床好大。”
这床岂止是大,简直占据了房间四分之三的空间。
7-006对昨晚的姿势耿耿于怀,道:“你我今晚能各睡一边,互不干扰。”
谢枕书关门,在上锁后习惯性地进行检查。7-006杵他后面,他走一步,7-006也走一步。等到他把房间检查完,7-006都快贴到他背上了。
谢枕书回头:“?”
7-006用下巴压住衣领,好露出脸来。他甩了两下空袖子,说:“脱了。”
谢枕书不为所动:“自己脱。”
7-006说:“真不讲道理,我手还铐着,用脚脱吗?”
谢枕书不答,但眼神里写着“你请”。
7-006看懂了,立刻说:“我不会,我不行,我不要。”他一连三个“不”,见谢枕书没反应,便想说些狠话来吓唬对方。他思来想去,脱口而出:“谢……谢哥哥!”
他是突发奇想,随便喊喊,不料谢枕书退后一步,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洪水猛兽。
——噢,有戏。
7-006把那点羞耻心都丢了,用拇指捏了捏自己的虎口,说:“叫你名字不理我,叫你哥哥却有反应,这么想给我做哥哥?不过仔细想想,你确实比我大呢。”
他以前都来无影去无踪的,南线情报组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但他戴个金丝眼镜就能扮学生,全凭他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他不笑时倒也有几分冷冷,可笑起来最易让人心软。他很会把握这个尺度,谢枕书在列车上就领教过了。
谢枕书说:“别动。”
7-006脚是不动了,上半身却在靠近。他还理直气壮,说:“不动,没动。”
谢枕书看着他靠近。
7-006说:“这位哥哥,漂亮哥哥,漂亮严肃好哥哥,便宜都给你占了,快帮我脱衣服。”
谁知谢枕书非但没给他脱,还给他的袖子打了个结,把他拴在了床头。
7-006:“……”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有人敲响了门。
谢枕书问:“有事?”
来的是前台,说:“是我是我,刚忘了把安全手册给你们了。我把它放门口了哈,你们记得拿进去看看,最近在打仗,各处都不安全,千万要小心。”
他不只给了他们,还按照房间号给这一层的住户都发了。谢枕书听他下楼了,方才打开门,把安全手册取回来。
这册子是手绘的,模样简单,应该是小镇警局自己制作的。
谢枕书打开,看到上面画着奇怪的东西。
7-006对这些小玩意很有兴趣,他懒得站,可坐下又看不见,只好歪着身体,用眼睛瞄册子,说:“这画得还挺好,赶得上我一半的功底了。”
这人好自恋。
谢枕书翻页,在“安全警告”四个字底下,看见了更加奇怪抽象的东西。
那是个由废弃的机械零件拼凑出的小怪物,身形佝偻,背负包袱,看久了竟像个小乞丐。它面部被涂黑,手册画师在一旁空白处用红笔标注着“危险”、“啃咬”、“请勿靠近”等字样。为了突现可怕,画师还画了一地的断肢残骸。
7-006说:“哇,可怕可怕,我都不敢睡觉了,当然,你如果能给我解开手铐,我觉得我能变勇敢一点。”
谢枕书说:“你做梦。”
7-006无奈,只好苦中作乐,把那安全手册当连环画看。他看了几遍,道:“我知道了,原来是它啊。”
谢枕书没见过这东西,问:“是谁?”
7-006下巴在衣领里晃,说:“刚才警局广播里放的东西,说它凌晨6点出门,把人咬了,拆了人家的尸体,还把人家的头弄丢了。”
谢枕书也记得,但他把广播里的事情当成了恶性杀人案件。
7-006原本没把这册子放在心上,只把它当作猎奇向的睡前读物,可他越看越生疑,说:“你们南线不会在搞什么秘密实验吧?这东西像是战争武器。”
谢枕书说:“不是。”
北线联盟科技发达,有个地方叫作光轨区,那里已经实现了光传车通行,据说人人都拥有一个专属的家庭系统。他们住在高耸入云的大厦中,戴着多功能一体便携入耳式的通导器,每天出入都有智能机器人全程服务,被视为当今世界的乌托邦。而在南线联盟,人们还在使用马车和座机,所以相较起来,这东西更像是北线联盟研发的战争武器。
7-006思及此处,说:“我严肃声明,这东西我也没见过。”
谢枕书淡淡道:“我没说你。”
7-006说:“我心电感应到了,你怀疑我。”
谢枕书道:“我没有。”
7-006狐疑地问:“真的?”
谢枕书“嗯”了一声。
7-006忽地勾起嘴角,说:“一个人想什么,不能听他说,要看他做。你既然没怀疑我,那就解开我好了。”
谢枕书似有预料,抬手解了他系在床头的空袖子。
7-006无语,恨得牙痒:“我说的是手铐!”
谢枕书说:“那是下次的。”
什么下次,哪还有下次!
7-006滚倒在床,把手铐摇出声响,说:“人不可貌相,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比如囚禁啊束缚啊这些?”他欺负谢枕书不懂,见谢枕书目光都不挪一下,便滚到谢枕书边上,双手撑脸,开花似的,“你干吗,你对这东西有兴趣?”
谢枕书说:“确实。”
7-006知道谢枕书在想什么,这东西到处杀人,他一个特装部队的好青年,不能坐视不理。于是7-006非常体贴地躺平,给自己盖上被角,道:“哦,那你去查吧,我在这等你。拜拜,我听会儿录音机就睡觉。”
谢枕书把安全手册翻过来,背面记有近期的受害人数和受害地点。他扫了一眼就记住了,抽空也扫了7-006一眼。
那眼神的意思很明确。
7-006说:“别,这事跟我没关系!”
谢枕书肯定地说:“有。”
7-006攥着被子,很不服气:“哪有?怎么有?请你展开说一说。”
谢枕书把册子收了,脱掉冲锋衣。他对着镜子解领带,眼睫半垂,投下片阴影,更显得生人勿近。半晌,他说:“你离开我就心疼。”
7-006:“……”
他没料到谢枕书还记得自己早晨说过的混账话,于是双手合十,拜佛似的诚恳道歉:“对不起,那是梦话,趁早忘了吧。就这样,晚安宝贝,我睡了。”
第80章 怪物
谢枕书拉掉领带, 继续用他生硬冷淡的语气复述:“你被我丢下还会难受。”
什么心疼难受,都是7-006逗谢枕书的时候信口胡编的,此刻落回7-006的耳朵里, 反倒跟真的似的。他赧颜汗下, 狂揪被角, 道:“别说了!”
谢枕书扳回一局,没再继续。这房间他刚粗粗检查了一遍, 并没有放心。现在他摘下领带夹,取走了领带夹后面别着的小针,在床头储物柜那里坐下, 用食指指腹滑摸柜底, 开始在寻找什么。
指腹摸到一点凸起, 谢枕书把最底下的抽屉拿掉, 用小针拨下底部凸起,那是个小而薄的金属片,很像他在卧底身上找到的, 但是这个金属片黏着一条细如发丝的线,闪一点微弱的光
7-006装睡两秒,滚到床边, 问:“找东西?”
谢枕书道:“快找到了。”
他俩一坐一趴,对视片刻, 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这地方不对劲,隔墙有耳。
小镇位于大片种植地附近,本该是冬日休假的农场成员最热闹的住处, 可这里凋敝破败, 人烟稀少。他们适才在外边转了两圈,发现小镇不仅活人没几个, 连通往列车站的道路标牌也没有。然而更奇怪的是,前台上来发送安全手册,却把这层的所有房间门都敲了一遍。
7-006说:“套吗?在上面。”
谢枕书瞟他一眼,拉开了上层抽屉。
7-006失望地说:“没有呢,你等会儿可以去问问前台。”
谢枕书:“……”
他把上层抽屉也拿掉了,在内壁上找到细线的另一段。
7-006戏谑:“你可别霸王硬上弓。”
谢枕书指尖勾缠,把线从柜子里缓缓牵出,牵到一半,线就卡住了,7-006这句话是在提醒他别硬拉。他轻轻吐气,说:“我知道,我不会。”
7-006趁机调戏:“哪里不会?哪种不会?我可以手把手教你。”
谢枕书薄眼皮微跳,看他。
7-006讲这样的话,还一脸纯情。可他生的好看,对上谢枕书的目光,非但不害羞,还眨了回来。
——这家伙。
谢枕书说:“你来。”
7-006下巴略抬,点了下自己的手铐,示意谢枕书先给自己解了。
谢枕书垂眸,偏头牵线,道:“不来?那我自己摸了。”
7-006暗示无果,磨牙片刻,说:“我来!”
他起身落地,用小指卡着手铐,全程没发出半点声音,这与他白天叮叮哐哐的模样判若两人。他没挤谢枕书,而是站在了谢枕书身后,弯腰握住了谢枕书的手。
谢枕书觉察到7-006很热。
7-006垂头,说:“再这么摸要坏了。”
谢枕书好似修行静坐的和尚,脸不红眼不眨,只有指尖勾紧,像是被咬了耳朵似的。
7-006借了谢枕书的小针,想把细线从金属片上挑掉,却发现这线是黏在金属片里边的。他带着谢枕书的手指,把上段细线提了一下,听见柜子深处轻轻的“叮”了一声。
这是个窃听器,旧式的,南线联盟军方常用。金属片连着柜子内部的爆炸装置,贸然拉扯细线会爆炸,虽然不致命,但容易陷入被动,尤其是在当前这个诡异的氛围下。
7-006做口型:让让。
谢枕书个高腿长,坐下也占位置,可他指尖缠线,退也不好退。要怪就怪这房间太小了,一侧是墙壁,一侧是床,7-006想凑近看柜子内部的爆炸装置都不行。
7-006无声说:你想个办法。
谢枕书想了。他抬起肘部,示意7-006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