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是明朝官场的潜规则,所以当参加会试的人打听到这一届的正副主考分别是赵肃与罗万化时,兴奋之余,又有些忐忑。
兴奋的是,赵肃虽然掌管的是工部,但他身在大明最高权力中枢,地位仅次于皇帝与首辅,再者赵肃是嘉靖四十一年的一甲探花,资历摆在那里,作为主考实至名归。忐忑的是,赵肃从来没有担任过主考官,别人也摸不清他评卷的风格,虽然说卷子交上去之后要先由同考官评判,但主考官无疑也有至关重要的决定权,皇帝懒得看卷子的时候,一般都会听主考官的判词。
而罗万化,则是隆庆二年的状元,同样名声赫赫,但让他名声迭起的,不是因为他的状元经历,而是因为张居正曾想过招揽他,他却公然拒绝,不屑逢迎,平日里也与张党不对盘,原本要被张居正踢到南京去,却是被皇帝保下来,到都察院任了个闲差。其人耿直是耿直了,未免有些不知变通,他甚至跟谁都走得不是很近,这次朱翊钧让他担任副主考,却是用心良苦,让赵肃可以放手施展,以罗万化的为人,肯定不会做那背后放冷箭的事情。
会试之前,坊间照例流传着无数参考资料,连同赵肃和罗万化早年参加会试的卷子也被翻了出来,许多人翻来覆去反复揣摩,希望能够摸清这两位主考官的喜好风格,以便考试的时候投机取巧。
曾朝节虽然已经抱定看淡荣辱的心理,但他毕竟不是圣人,纵然进出考场多次,到了此时此刻,难免也有几分紧张,再看对面号房里的刘庭芥,则坐立不安,比他更甚。相比之下,曾朝节倒是最冷静的一个了。
不容他多想,少顷,十八名同考官鱼贯入场,分列书案之后,束手而立,案上一卷卷,都是未开封的考卷。
最后才是两位主考官。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考生视线。
曾朝节蓦地睁大眼睛。
他的号房斜对着正中,又离得不远,正好将两位主考看个一清二楚。
那天曾朝节等人去赵肃所说的客栈找人,可想而知,扑了个空,掌柜的也说从来没有这个人入住过,当时沈懋学还冷冷地说他们被耍了,谁知一转眼,那位万雍兄竟成了主考官。
内阁次辅,工部尚书,赵少雍。
再看刘庭芥,同样也是一脸震惊。
赵肃没什么废话,只是循例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因为每届都有不少人三天考试之后耗尽心力,又或发挥失常,出了贡院就疯疯癫癫,所以劝勉他们无论成败,诸位尽力即可,末了就宣布开始拆卷发题。
从头到尾,没有朝曾朝节他们瞧上一眼。
试题发到手里的时候,曾朝节已经冷静下来。
罢了,万雍是赵肃,或赵肃是万雍,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萍水相逢罢了,这位次辅大人也断不会因为这一面之缘给予他们什么方便,倒不如老老实实答题。
他定了定心神,开始思索如何破题。
三日下来,原本精神饱满进入贡院的人,个个都疲惫不堪地走出考场,三三两两议论着考题,就像后世考完试的学生们在对题一样,听听别人写了什么,又比较自己的,看是否出了差错,自然有人眉飞色舞,有人顿足懊悔。
沈懋学看上去发挥不错,还面带笑容,与他一起走出来的周汝登则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
曾朝节和刘庭芥几人先出来,便站在外头等他们。
“直卿,这次可有信心问鼎三甲?”沈懋学对曾朝节笑道。
汤显祖有些不高兴了,这人怎么像句句带刺,明知道曾朝节这是六入考场,还说这种话。
曾朝节本人倒似不在意,笑了笑:“你们都饿了罢,想吃什么?”
刘庭芥打了个呵欠:“我现在就想好好洗个澡然后睡一觉,管它外头山崩地裂,都干我鸟事!”狠狠发泄了一下三日来的压抑。
大家都哄笑起来,心有戚戚然。
京城会试,三年一次,每回总要出点状况,如赵肃那一年,就出了考题外泄的事情,今年出奇地顺利,没有什么幺蛾子,这兴许和赵肃、罗万化在考前严防死守考题外泄有关。
会试之后,自然就是殿试,所有人齐聚紫禁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挥毫。
结果很快出来,榜文就张贴在礼部门口,周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曾朝节没有其他人那种既忐忑又兴奋的心情,他觉得自己这次发挥与前几次差不多,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甚至在别人跑出去看结果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动手收拾行李,准备过几天就动身回家。
正当他把墨砚塞进包袱里时,就见汤显祖从外头闯进来,门也不敲了。
“直,直,直卿兄!”他喘得厉害,连名字也说不全了。
曾朝节又好气又好笑,倒了杯水给他:“这是怎么了!”
“哎,都什么时候了,还喝水!”汤显祖推开他的手,“你小子中了榜眼了!”
“啊?”曾朝节面容呆滞,连茶杯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进士榜上,曾朝节数人都名列其上,沈懋学更是一甲之首的状元及第。
其余汤显祖、刘庭芥等人,都在二甲榜上,可谓皆大欢喜。
探花则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士子,叫宋希尧。
另有一位鼎鼎大名的张嗣修,也就是张居正次子,则是二甲第二,也算不错。
揭榜之后,又是宴请好友,又是入宫觐见,骑马游街,热闹了数日,才算平静下来,开始等候上头发旨意授官职,这个时候,门生就该去拜见座师了,沈懋学机灵,早就想到这上头去,他一说,其他几人纷纷表示同意,于是结伴来到赵府门口,递帖拜见。
过了会儿,赵府管家赵吉出来,说诸位来得不巧,我家大人还在宫里议事,只怕得半个时辰后才能回来。
曾朝节客客气气道:“那我们便在外头等吧。”
赵吉笑道:“那等大人回来,小的怕要被剥一层皮了,诸位就先进来里头坐吧。”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换了旁人在赵吉这个位置上,必然是带了几分跋扈的,但赵吉反而和善得很,未免让曾朝节等人有些受宠若惊,联想到那日客栈里赵肃的气度仪态,却又觉得不意外。
一路穿过前院,进了厅堂,听得沈懋学感叹这里的布置趣致风雅,其他人都不由点头。
不是奢华,也不是简陋,整个赵府被布置得十分有意境,很符合赵肃给人的感觉。
果然如赵吉所说,他们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赵肃从宫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