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快忘记了。那时候张念文有个癖好,《夜盲》每收获一个什么奖,他就特别兴奋。迟也已经记不清那天到底发生过什么了,但估计也就是那一类的事情,他不用回忆得特别清楚。
“这么明显吗?”
“有一点。”喻闻若点点头,“那时候你年纪太小了,欧洲电影圈也有些人挺……”他顿了一下,没把那个词说出来,“我当时以为你是他们付钱叫来的那种男孩。”
迟也傻在那里,好嘛,原来当年他把喻闻若当天降救星,喻闻若把他当应召男ji。
“喻闻若!”迟也怒吼一声,“我x你大爷!”
喻闻若笑起来,一把抓住迟也挥舞起来的手,顺势又把人摁进怀里,不由分说地狠狠亲了他一下,几乎把迟也的唇咬痛。他嘴上还有威士忌的味道,迟也很留恋似的,双手环在他脖子上,又凑上去,加深了这个吻。
“对不起。”喻闻若声音很轻,“我现在知道了,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
“什么?”
觉得他没必要生气的那些话。但喻闻若不想再重复一遍,他知道迟也明白。
迟也确实明白。他看着喻闻若,一瞬间感觉自己爱他爱得心脏都要坏了。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把真相告诉喻闻若。但这冲动转瞬即逝,迟也沉默着,在盛大的爱意里化成一滩水,想哭,想告诉他一切,然后又失去了一切倾诉的欲望。
喻闻若不需要知道这些。他想。他太好了,所以他永远都不用知道。
“然后呢?”迟也努力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你怎么发现我不是那种……”他比划了一下。“那种小男孩儿的?”
喻闻若:“看见《夜盲》的海报了。”
那部电影是蕾拉喊他去看的。蕾拉的老师richard导演和张念文曾经有过一次合作的机会,得知张念文的《夜盲》也提名金雏菊以后,蕾拉执意要去看一看。喻闻若就是在电影厅外面的海报上看见了那张昨天向他求助的脸,也看到了他的名字。
“迟也。”他看着中文念出来,好像觉得这名字还挺好听。
迟也笑了,仍是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喻闻若看见了映后回答记者提问的那个少年,笑着说如果人家再给他一个奖杯他也当然要。
迟也在他唇边啄吻着,含含糊糊,仍旧追问:“然后呢?”
然后追到映后宴会去,想再看看他,确认他是不是没事……蕾拉在喻闻若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那部电影,他的视线却只是跟着那个少年移动,看他拘谨地微笑,却没有再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你爱上他了。”蕾拉笑着调侃他。喻闻若摇摇头,对她很无语,“是谁想问他要签名照的?”
喻闻若把迟也抱得很紧,下巴挨在他肩上。迟也不问了,他感觉到肩头微微有些潮,喻闻若的身体微微发颤。
“i wish she was here.” 过了很久很久,喻闻若终于轻声开口。生怕稍微大声一点,好梦就要被戳破了。“她要是在就好了……”
迟也从他怀里挣出来,想看他的脸。喻闻若自嘲地笑了一声,转开了脸,不想让他看自己的眼泪。
“她要是在这儿,我就要当着她的面问你,爱上我怎么就倒霉了。”喻闻若开了个玩笑,但眼泪还在落,“或者我也可以告诉她,她又说对了,我当年就爱上你了。”
他都可以想象蕾拉的反应——“那当然啦!”她肯定很得意,“我永远都是对的。”
迟也没说话,他抱着喻闻若,轻轻地在他眼睛上吻了一下,尝到了一点咸涩。
“可以告诉我吗?”他轻声问,“关于蕾拉。”
第64章
作者有话要说: 触痛预警
雨后的伦敦有点冷, 虽然已经进了夏天,但蕾拉还是缩着脖子,手插在兜里, 沉默着从酒吧里走出来。喻闻若跟在她身后, 他们的朋友和蕾拉招手告别:“happy birthday y!”
蕾拉回过头去笑了, 一边跟他道谢一边招手。喻闻若走到她身边, 歪着头,想看清她的脸。蕾拉躲了一下,把头低得更下, “what do you want?”
“觉得你不高兴。”喻闻若用中文跟她说话——这是他们俩之间的小暗号, 没有别人的时候,他们会用中文交流。喻闻若上了好多年中文课,用中文的机会还多一些, 蕾拉已经基本不用中文, 说的腔调非常古怪, 她从来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中文。所以每当他们换成中文的时候, 真正传达的意思都是,“来吧, 说点儿小秘密。”
蕾拉笑了一下,这回的笑容真实一点了, 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喻闻若的胳膊,头只到他肩膀,半晌,惆怅地叹了口气。
喻闻若:“你的电影还是没进展?”
“没钱。”蕾拉摇摇头, 懒得多说。“没人觉得这是一个好故事。”
“我觉得啊!”喻闻若安慰她,“我不是人啊?”
“那你给我投资吗?”
喻闻若作势要掏钱包:“我好像还有20镑……”
蕾拉很大声地笑起来,在他肩膀上猛拍了一下。喻闻若拉着她的手, 慢悠悠地在雨后潮湿的路上走。
“投资总会拿到的。”他安慰她,“你跟leslie怎么样了?”
“别提了,分手了。”
喻闻若很满意:“挺好。他配不上你。”
“oh,e on!”蕾拉很受不了的样子,“你觉得谁都配不上我。”
喻闻若也不否认:“嗯哼。”
“but i'm just me.”蕾拉突然停下来,仰头看着他,“31岁了还一事无成……”
喻闻若纠正她:“后天才31。”
“你知道那不是我真正的生日。”蕾拉继续往下说,“我没那么好。不漂亮就算了,我还没有才华……根本不会有人爱我的。”
喻闻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蕾拉很长一段时间总是这样,但喻闻若可以理解。她遇到了瓶颈,没有人认可,也没有人支持。他能做的也只有拍拍她的头,不怎么走心地安慰她:“我爱你啊。”
蕾拉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往他怀里一钻,喻闻若愣了一下,然后结结实实地还给了她一个拥抱。
“会好的,我保证。”喻闻若拍拍她的后背,“钱会有的,爱人也会有的。”
蕾拉闷在他胸口,“如果你决定不当gay了能跟我结婚吗?或者形婚也没问题……”她抬起头,苦笑了一声:“爱人倒是无所谓,我需要钱……非常需要的那种需要。需要跟你结婚以后立刻杀掉你骗保险的那种需要。”
喻闻若大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头,然后又严肃道:“说真的,电影投资我不行,但你的生活上,钱的事情我可以……”
他认真开始谈论钱的事了,蕾拉又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就走:“no, thank you!”
喻闻若跟上去,他们的小秘密时间结束了。他换回了英文,邀请蕾拉下个月跟他一起去意大利——griffith家在意大利的乡下有度假的房子,他父母雷打不动要去那里过夏天。蕾拉跟他去过两次,喻闻若的父母都非常喜欢她。蕾拉点点头,反正她的电影没有起色,她有的就是时间。她跟喻闻若说起一个新的剧本,她不喜欢,但有很多钱。她考虑要不要为了金钱屈折一下梦想。
两人一路说着,快走到要分道扬镳的路口,蕾拉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掏出来看了看,脚步突然停住了。
喻闻若惯性地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她:“who is that?”
蕾拉马上把手机摁灭,揣回兜里,“没谁。”喻闻若意识到她又换成了中文,“就是horace.”
horace是她的养父。自从她16岁那年,养母去世以后,她和horace就不怎么亲近。她到伦敦读大学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喻闻若知道她不怎么喜欢这个养父。
“what does he want?”
蕾拉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半晌,轻声道:“他想来伦敦看看我……祝我生日快乐。”
这也没什么不正常的。雷拉的“生日”原本就是被收养的日子,horace想来看看她也是理所应当。喻闻若耸了耸肩:“what's wrong about that?”
蕾拉好一会儿没说话,良久,她笑着,摇了摇头,很轻松的样子,“nothing.”
她们分开走了,蕾拉在路口拐弯,喻闻若继续往前走,他还穿着皮鞋,路上已没什么人,脚步声响得有些刺耳,他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没听见蕾拉的脚步声。
喻闻若转过头去,看见蕾拉还站在那个路口,正看着他的背影。
“怎么了?”喻闻若叫她。
蕾拉没想到他会回头,吓着了似的,赶紧招了招手:“没事!你快回去吧!”
“那还是后天中午十二点?”喻闻若跟她确认。那是一个周末,他有空。“我去你那里!”
“好!”蕾拉笑着,跟他招招手,“see you then!”
喻闻若转身离开了。他心情不错,还哼着歌,一边走一边在手机的备忘录上写,明天给y买个蛋糕。覆盆子黑森林。
他的叙述戛然而止。
喻闻若坐在床上,迟也的头靠在他的大腿上,他的手无意识地捋着迟也的头发,讲到这里,停了。
“那就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喻闻若道,“see you then.”
迟也抬头看着他,一只手伸到发间,握住了喻闻若的手,想给他一点安慰。
喻闻若:“很长时间我都不能理解……他们找到了她的遗书,她吃的抗抑郁的药……她的心理医生也出来确认,她很久之前就已经产生了自杀倾向——可我就是不理解。”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
明明答应好夏天还要一起去意大利散心,答应好生日那一天要见面的,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走回家,平静地写好遗书,然后躺进浴缸里割开自己的手腕呢?
喻闻若失去了理智,他一再声称蕾拉是被谋杀的,要求警方立案调查。他赖在警局,怎么都不肯走,衬衫上都是血——他发现蕾拉的时候,满浴缸都是她的血。那时候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中文词语,“血流成河”。一个人的血真的可以流成一条河。他把蕾拉抱出来的时候身上蹭得都是血。救护车来了,他们甚至没有试图做任何的抢救措施,喻闻若看着他们把蕾拉放进了一个袋子里,没有反应过来那就是裹尸袋。
“救救她啊!”他茫然地冲着急救人员喊,袖子被他挽上去,他露着自己的手臂,伸在急救人员面前,“她需要血对不对!抽我的血……”
有人给他披了一条毯子,对他说着节哀的话。他们说蕾拉已经死亡超过三个小时了。没有用了。
“我为什么非要订那个覆盆子蛋糕呢?”喻闻若对迟也说。“那天他们没有覆盆子酱了,我多等了一会儿……蕾拉喜欢覆盆子。”
迟也攥着他的手,“早那三个小时,你也救不了她……”
喻闻若固执地摇摇头,“我可以。”
如果那天晚上他再多问一句。如果那天他陪着蕾拉回家。如果他再细心一点,回头的时候看懂她的眼神,他就应该明白她在告别。
“警方例行查完,把蕾拉的遗物都交给了我……她在遗书里特地说明,她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因为她没有亲人。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她只有我。”喻闻若笑了一声,“她还开玩笑,说要跟我结婚,然后杀掉我继承我的遗产……”
蕾拉所剩不多的钱在银行里,等他去办理手续。她所剩的就是电脑,摄影机,一些手稿。全在一个纸箱里。喻闻若在警局打开,看见最上面是一张信封,蕾拉的笔迹写着:“sorry.”
喻闻若没有去银行办手续。他终于安静下来,拿着纸箱子回家了。
horace是当天晚上去到他那里的。他老了,在失去妻子的多年以后,失去养女让他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喻闻若记得自己起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为什么呢?”他问喻闻若,“她是那么……那么快乐的小姑娘。”
喻闻若也不知道。他干巴巴地重复着警方下的定论——抑郁症……感情不顺利……事业遇到了瓶颈……总之,就是那些事。
但他不信。
喻闻若开始翻找蕾拉留下的东西。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着蕾拉的电脑,一遍一遍翻看她录过的所有素材。翻她的笔记本,工作日程本,没写完的剧本……他废寝忘食,不再去工作,也不见任何人。他的老板找到他,表示理解他的感受,愿意给他一个带薪假期。但是前脚刚踏出门,喻闻若的辞呈就递到了他的邮箱。父母也来看他,他不见。朋友们也都来了,daniel找人直接撬开了喻闻若的家门,跟别的朋友一起,把这个臭烘烘、胡子满脸的人摁进了卫生间——就是那一天,喻闻若突然听见蕾拉在他耳边笑了一声。
“脏死了你。”她调侃道。
他也病了。
迟也紧紧攥着他的手,几乎不忍心再听下去。
“但是后来……”喻闻若突然从床上起来,打开了他的柜子。迟也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他从柜子深处拉出一个纸箱,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皮面记事本。他熟稔地翻开,找到了一页,亮在迟也面前。蕾拉的笔记凌乱潦草,字母全都勾连在一块儿。“我发现了这个。”
“olive tree.”迟也艰难地辨认出来。“橄榄树?”
喻闻若点点头,“《橄榄树》……这是一首钢琴曲。好多年前,有个欧洲的钢琴家去中国,把当时香港的流行曲都改编了,在我们小的时候——在蕾拉还在中国的福利院的时候,这些钢琴曲非常流行。蕾拉最喜欢这个。这是她还没写完的,唯一一篇她不肯给我看的。”
“讲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