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上田早夕里 本章:第一节

    武藤一边登上通往“金翅雀”的长长斜坡,一边回想自己初次造访的情景。

    那时因为丽子感冒病倒,武藤只好独自走访各店家。每到一处就必须吃主厨的得意之作,结果搞到胃痛难受,暗暗在心里决定婉拒最后一家端出的甜点,带着郁闷的心情走着。

    他最后造访的店家就是“金翅雀”,也在那里认识了森泽夏织。

    武藤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自己说了句“我没办法吃这道甜点”婉拒了那一分装饰华丽的巧克力蛋糕。

    仔细想想,也许那才是夏织真正想做的蛋糕,装饰许多新鲜水果,让女性客人开心的设计。味道一定也是迎合女性而做的。如果那时丽子一同出席,也许会赞不绝口。她在场的话,搞不好会脱口而出“就照这风格创作新品吧。”

    结果因为最初是和我接触的关系,所以夏织改变了甜点的风格,还很认真地回应我的要求,创作出从来琝尝试过的新品。当然,这是身为甜点师傅理应学习的课题,但用来参与“甜点宫殿”的甜点嘉年华,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武藤到现在还很在意。所以,他希望夏织能参与新企画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他想让夏织做出能真正彰显特色的甜点,就算他自己搞不清楚是好是坏,但夏织做的甜点一定能紧紧抓住喜欢甜食的客人的心——

    武藤走进店里,向卖场人员说明来意,随即被招呼到会客室。不一会儿,市川老板与漆谷主厨现身,武藤礼貌地寒暄,向两位报告活动十分成功并表达谢意,同时也表明如果还有机会,希望“金翅雀”能继续鼎力相助。

    老板与漆谷主厨微笑倾听,也谢谢武藤给他们机会,让店里的工作人员有了一次很好的学习经验。

    当武藤表明“方便和森泽小姐谈一下吗?”漆谷主厨答道。“她手边工作告一段落后就会过来,麻烦您再等一下。”

    老板与漆谷主厨离开后,事务人员端着红茶与点心盘走进来,随即又离开,会客室里只剩武藤一个人。

    武藤看着盘子上从未见过的东西,心想这应该是甜点没错吧。稍微有点深度的白色器皿里,有三颗暗红紫色的果实浸泡在颜色相似的酱汁中,还有切薄的柳橙片,一样也是浸在酱汁里,看来应该是和酱汁一起熬煮的吧。

    果实上头还挤了少许鲜奶油,光看外表实在猜不出味道,或许没有蛋糕、巧克力那么甜,但如果是用砂糖熬煮的话,搞不好就像马卡龙那样甜腻也说不一定。如果是这样的话,可真难入口啊……武藤有些畏怯。

    话说回来,这说不定是夏织特地为我这个怕吃甜食的人做的,因为他没看到店头那边有贩售这款甜点,甜点嘉年华上也没见过。或许它和先前吃过的雪花蛋霜一样,是一款口味朴实的家庭风味甜点,应该不会太甜腻才是。

    一旁摆着汤匙和叉子。武藤先拿起叉子。因为不想吃鲜奶油,所以将其拨至酱汁中,然后用叉子叉起红紫色果实塞进嘴里。

    只咬了一口,酱汁瞬间从柔软的果实里溢出。吃得出来是花了不少畤间,慢慢熬煮出来的口感,一股温润无比的味道让武藤瞠目。

    甜味控制得恰到好处。还有一股香醇的红酒香。爽口的柳橙味瞬间在口中扩散,仿佛要追上这些味道似的。看来是用水果口味的红酒熬煮而成的样子。

    就像用红酒炖煮鸭肉与牛肉般,加点甜味熬煮而成的吧。武藤放下叉子,拿起汤匙舀了一口酱汁,试着喝了一口。单独品尝时,更能感受到红酒的香气。但为了不盖过甜点的风采,所以只加了点甜味较强的红酒。

    武藤想起“糖煮水果”(compote)这个字眼。负责甜点嘉年华这项工作时,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学到的。料理界也有这字眼,在甜点界是“用糖熬煮水果”的意思,像是糖煮苹果、糖煮西洋梨等。一般咖啡厅的菜单上也有直接以这字眼命名的品项。

    这到底是什么果实呢?

    对甜点、水果都不是很了解的武藤,瞧着盘子里的果实,疑惑地歪着头。看起来比葡萄大,有点像梅干。因为肉质厚实,所以很有咬劲,而且酸味比甜味强烈。它没有砂糖那么甜腻,不会造成舌头的负担,还有一股自己平常吃东西时,从没尝过的独特香气。

    武藤吃完甜点、啜饮着红茶时,传来敲门声。

    森泽夏织走进来,轻点了一下头。“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不会,别这么说。我才要谢谢你百忙中抽空见面。”

    夏织坐在武藤的对面。

    武藤轻轻吸口气,开门见山地说:“关于前几天的提议,森泽小姐方便回复我了吗?”

    “是的。”夏织直视着武藤。“我预定一年后离开这里,已经取得漆谷主厨与老板的谅解与同意。离职后,我会去市川恭也先生的店帮忙,我想那里的工作肯定很忙碌,没有余力再顾及别的事,所以真的很抱歉,恕我没办法接受您的青托”

    “其实不用每天都忙我这边的工作啦!”武藤试图打断夏织的话。“等我这边提交企画,决定好时间再执行就行了。就和协助‘甜点宫殿’的甜点嘉年华那时一样,难道也不行吗?”

    “我一旦过去市川先生的店,为了力求精进,决定定期参加甜点比赛。不只国内的比赛,也会考虑参加国外的比赛。”

    武藤倒抽口气反问:“呃……国外是指法国的甜点比赛之类吗……”

    “是的,像是法国的‘世界杯甜点大赛’(La Coupe du Monde de la Patisserie)非常有名,美国则有PtC。这两个都是每两年举办一次的世界甜点大赛,也是甜点业界的终极目标。当然不可能轻易参赛,所以必须先从国内大赛磨练起……”

    “这样很棒呢!但比赛只是技术方面的竞赛吧?不一定是做让客人吃得开心的甜点,这样森泽小姐也能接受吗?”

    “其实是一样的。”

    “咦?”

    “让客人吃得开心和讨好评审,其实是一样的。甜点就是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也能吃得开心,这是身为甜点师傅的职责。正因为希望每一位评审都能喜欢自己做的甜点,所以才要挑选最美味的甜点参赛,希望能够获奖。这样反复上演的剧码也是甜点师傅与客人之间的对话,跟在店头遇到的各种状况是一样的。”

    武藤顿时词穷。

    夏织有着自己无法想像的价值观,那是只有制作者才会有的想法,也就是甜点师傅的价值观。而那是只懂销售的自己,怎么样也无法达到的境界。

    夏织说她会贯彻这种价值观。在她的心中有着小小的勇气。

    夏织继续说:

    “然后,我会把比赛中锻链的技巧应用在工作上,所以有时脑袋必须切换一下,想想应付比赛用的点子。借由参赛这种训练方式也能启发工作上的灵感,所以不能轻易说制作比赛用的甜点是没有意义的事。”

    这样的时间,真希望夏织你能用在我的企画上——武藤极力压下就快蹦出口的话。

    这句话不能说出来。

    只有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出来。

    再怎么说,这都是夏织自己的选择。要是否定她的选择,那跟把自己的意见强加给她有什么两样?

    初遇夏织时,我婉拒了那个巧克力蛋糕,后来又提出要求、箝制她的创作——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武藤紧握着搁在膝上的双手。“……森泽小姐如果选择辞退,我想这位子会被别的甜点师傅取代吧。一旦团队组成,不可能说换人就换人,毕竟,对拟定企画的人来说,除了希望能巩固甜点师傅这块招牌,相信消费者也希望自己买到的永远是出自同一位师傅的水准之作,所以,如果你这次不参与,我想不会再有机会了。就算是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是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是两条不同的路……虽然现在的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我想,我的选择应该是适合自己走的路吧。如果不是这样,就失去现在做出选择的意义了。”

    “我明白了。”武藤平静地回应。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头穿过背脊,倏地落至脚边——仿佛他倚靠的某样东西瞬间滑落了,一种奇妙的漂浮感吞没了他。

    武藤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好像出现了一大片的空洞。

    武藤试图拂去这些感觉,故作开朗地说:“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希望森泽小姐能在新的环境继续努力,我想你无论去到哪里都能成为优秀的甜点师傅。”

    “谢谢。”

    武藤的视线落在桌上的盘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这道甜点……是什么呢?好像有用到红酒的样子。”

    “这道甜点是红酒炖煮洋李干。”

    “洋李?是指蜜枣吗?”

    “是的。一般都是将新鲜的洋李晒干后,做成洋李干,所以也叫作蜜枣。这道甜点是用酒、砂糖、水和柳橙片等一起熬煮而成的,还加了一点香料提味……晒干的洋李干像这样煮过后,会变得膨胀柔软,非常美味。虽然非常简单,但也算一道甜点罗!让您想起那时吃到雪花蛋霜的感觉吧。”

    “是啊!那时用的是白酒做的酱汁吧。”武藤内心满是怀念之情。明明只是几个月前的事,却像是遥远的回忆。

    “因为第一次用的是白酒,所以我这次试着用红酒,觉得风味差不多的甜点,您应该比较敢吃,也会吃得很开心才是。”

    ——只要她有这分心意就够了……

    武藤向夏织深深行礼致谢。

    “承蒙照顾了。多亏森泽小姐让我总算有点了解甜点。”

    “那个……武藤先生。”

    “什么事?”

    “甜点不是那种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入口的东西,所以,想吃点甜食时,只要带着轻松的心情吃就行了。千万不要勉强自己。今后也请开心地享用甜点哦!”

    武藤向夏织回以微笑。

    夏织似乎知道武藤明白自己的意思,也回以一笑。

    鼓起勇气,接近甜点。武藤心想:自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吧。因为企画案已经全权让给丽子或西富的高层了。这样也好,反正对自己来说,没有夏织参与的甜点企画一点意义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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