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父杀弟的恶名也休想脱得去了。某人看声誉重于她夫君的性命,那她如此还击,也无非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可,他们以为单单这样就完了吗?那也未免太小看蒲风了。朱伯鉴,景王,谁也别想舒服。
景王一路畅通无阻,他只道是官节打得充分,再者自己是民心所向云云,可他不知道,自己的军心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蒲风摸清楚了这景王的军中仅有不足三千铁骑是当年自宣大带来的身经百战的老兵,而其余的所谓五十万大军实则最多也就只有二十万罢了。
而段明空发来的密信说朱伯鉴在京中和保定真定等一带备下的内外守军大抵有三十万上下,不过都没什么实战经验,很多都是混粮饷的老兵弱兵,与景王的军队正面交锋未必能占得了上风。
景王诚然治军有方,且征兵多从原属地西北灾区和山东临海等地。西北民风旷达,作战骁勇不失朴实;临海的渔民农民因坚毅且深谙当地气候地理,可为军中向导。单是这样看,只觉得景王善用人,可行军途中,蒲风敏锐地发现了这里面其实也是有大问题的——因着景王原在西北就藩,西北兵便形成了一个集团,压在其他地区的士兵上,最受器重却势力颇大,可本土的沿海兵未免心生不服,联合其他散在地区的兵时常与西北兵发生摩擦,最后多是不了了之。
离间景王的军队并非是一件难事,更别提蒲风干脆让段明空上报圣上,筹人去西北将当年景王鱼肉百姓之事全部起底,并以圣上名义广发粮米赈灾,又派大批书生无偿帮驻留的父老乡亲给景王麾下的西北军写家书,尤其是大书特书翻案赈灾此事。可想而知,当这些书信在半月后递到士兵手里的时候,必然动摇军心。
可蒲风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守在帐中时常发着呆,碰不得诗文,也无人可以交谈,她只是一个附庸之物罢了。景王还是怕她有什么诡计。
因着景王得知朱伯鉴的名声变得极差,便大喜过望,越发自大了起来,林篆多次劝阻他谨慎行事,他也从不放在心上。
眼瞧着兵围城下之日越来越近了,蒲风知道景王军队不攻自破之时,便是她被景王五马分尸之日。
近来所作的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归尘的心愿罢了。若是景王攻入京城,她未必能活,可以复仇为借口深入景王军中,无论事成事败,她几乎是一定会死。
单凭向景王投诚的那一段话,朱伯鉴必然不会留她全尸。
就像归尘说的,她是个傻子,权衡利弊的问题,她从来都答不对。纵然这一次,她还堵上了他们孩子的性命。
她不知孰对孰错。
蒲风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一直都安稳地藏在衣裙下面,没人知道她还怀着孩子。车马劳顿,旁人觉得她受不得颠簸吐得翻江倒海也不算什么怪事,身在这里好吃好睡,可她却没能再胖起来。
那些菜肴甚至比不上李归尘随手扔在灶膛里的一块烤红薯……一天梦着的时候似乎比清醒的时候还要更多些,如果能在梦中和他相见,她甚至不敢笑,只因一笑就会醒来,他会再次消失在自己面前……这样无言望着便好了。
明明自己是他的妻子,却没有资格安葬他的尸体,甚至不许再见他一面。蒲风始终都不曾摸上过他冰冷而死寂的脉搏,就像这么久以来,她都坚信李归尘还活着——一个曾经以假死瞒过所有人十年的人,他想再故技重施一下,又有什么难处呢?
或许,他只是累了,那段时日真的是太累了,她允许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就这么稍稍歇一歇,或许就让他睡上十天半个月,哪怕是长一些,一年、两年……终有一日,他还是会再醒来的。
孩子趴在他的肚皮上面,给他施了一滩热乎乎的肥,她也不管,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他们父子傻笑,等着李归尘晚上又给她做什么好吃的。
她想吃甜的,红糖圆子还不够甜,她想念着他的吻……号角声凌乱,京中封锁城门不战,已经苦熬了五日。景王的粮草早就不甚充裕,蒲风也开始跟着饿肚子。军心一团散沙,景王忙于调人围剿逃兵疏通粮道。到了已经不能再等的时候,在又是一个彻骨寒冷的雨夜里,景王下令趁此奇袭强攻城门。
军中众人已经饿了一日,天气寒冷异常却还要冒雨攻城,他们都听说了,就连景王养在军里的那个自称是郡主的闲人都还能吃着山珍海味,更别提景王和那些将领,可他们已经连稀米汤子都快喝不上了。
想着军中的种种悲惨际遇,还有温暖的家书和亲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知道自己有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换谁做皇帝,他们还不是都一样,只是求着少收些苛捐杂税,少整些兵役杂役,如果能风调雨顺家里过得和美,那就再好不过了。
皇帝是谁,真的不在乎。
就是这样一批被浇得瑟瑟发抖的“虎狼之师”,身穿寒甲手持刀斧涌向了城门,可那城门居然就这么应声而开了……城门之后是无数手捧热面碗的妇女,甚至还有孩子。她们站在城楼下,热气腾腾的面碗上升起了好看的云雾,她们泪眼汪汪地用乡音唤着亲人的名字。
在一片丢盔弃甲的哗啦声里,景王的军队兵变了。
没人想到这场血战会以这样的方式告终,包括景王,包括朱伯鉴,也包括蒲风。瞬间大乱之中,谁还有顾及一个她呢。
尘埃落定后,蒲风身着一袭红衣,擎着白油纸伞站在雨幕里。满地泥泞残甲,甚至还有折断的“景”旗被踏进了泥土里。
零星的尸体不断被人抬走,淡淡的血腥味一时也冲刷不尽。
还就在方才,整整二十万的大军,呼唤亲人的声音远比口号还要响亮,哭声震天。逃跑的,寻亲的,无意识游走的,她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溃不成军。
无人可控。然而其余各城门后驻守的,有大明最为精锐的神机营,还有大批弓箭手蛰伏在城楼上,杀机一触即发。
这种形势之下,势力相差已经很悬殊了。
然而这样的法子,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出来的,也没人敢这么干。
在傍晚的时候,当李归尘曾经传信的鸽子站在她帐前的时候,蒲风的左眼皮便不由分说地跳了起来。
可鸽子的脚上什么都没有。它歪着头看着自己,就像是在好奇些什么。
蒲风总觉得,他回来了。如今景王被擒,准备血染京城的夺位一战就这么被雨夜和乡音搅得一塌糊涂了,恩怨该解决的也解决了,该放下的也放下了,归尘,你也该回来了罢?
兵卒往来不歇,雨滴顺着伞沿落成了串珠子。
一切一切,荒唐得就像是梦。可在梦里,他会满目柔光地站在远处凝望着自己,哪怕,他只是远远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