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太阳一头,气势汹汹地朝着北方奔过去,仿佛数十条雪国列车横冲直撞,要拼个你死我活。三光不照覆盆之内,只听到狂风暴雪、飞沙走石,一声比一声紧迫,山崖上的树桠挂起一串串银白的雪絮,招子似的,哗啦啦地吟唱,调子又疯癫又凄苦,凄苦到了极点又有种荒唐的凶恶,大概是失心失志的人才能唱出这种歌。
远处有狗叫起来。两点红光从雪地深处靠近,是载着警犬的车到了,火车迅速被特警包围。伍凤荣站在原地,只觉得额心冷冷的,直升机的螺旋桨在他头顶卷起一片残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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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终于在当天晚上九点半到达了白河站,比预计时间晚了将近八个小时。
从白河发起一辆空车来接人,三百多号人最终只剩下一百九十号顺利到达。伍凤荣完成交接、安排返程后,天色已经沉如鸦羽。他累得不想动,但还要到公安局去配合调查问话。赵新涛给他拿了两个肉包子,他坐在火车站门口一边等车一边发呆,包子咬下去还没来得及嚼,突然鼻头一酸,差点没忍住红了眼睛。
赵新涛走到旁边接了个电话,回来的时候脚步逐渐轻快,说:“好消息,两个都救回来了。没摔下去,落在了坡上。雪厚着呢,护住了脊椎,没性命问题,但是冻伤得比较厉害,多处骨折。现在情况初步稳定,医院那边说心跳已经回来了。”
那口包子卡在伍凤荣的喉咙里,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直升机在火车停靠不到五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周延聆和黄野,打包一起直接飞去了医院抢救。一个是炸火车的恐怖分子,一个是公安部的B级通缉犯,被找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在雪坑中陷入深度昏迷。也幸好直升飞机速度快,否则,能不能救回来就很难说了。
接下来等待伍凤荣和周延聆的都将是漫长繁重的询问,周延聆恐怕还要在特殊看护病房呆很长时间,除了警察,闲人不能随意探视,意味着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逢。
但只要人活着,就会不断向爱的人靠近。
只要耐心地等,总会见到心爱的人。
—完—
番外 · 回到开始的地方
春,桐州北车站。
“欢迎你来指导我们工作,凤荣。”
“您客气了,我现在是新人,还请您多指教。很高兴加入咱们这个大家庭。”
这是伍凤荣到桐州北高铁车站担任计划调度部副部长的第一天。调岗文件上个星期正式下发,也是他三番两次去局里谈话的结果。
这个冬天,北城三市经历了一场浩荡。在白河火车爆炸案中总计遇难人数为三十七人,受伤一百一十四人,牵涉财产损失上千万。抓获犯罪嫌疑人1名,目前已由检察院提起公诉。案件引起的涟漪终究还是范围太大,不仅震动了省里,更是受到了全国关注。“英雄列车长”伍凤荣引咎辞职的新闻早在两个月前占满了报纸版面,如今才开始慢慢从公众视线中淡去。
偶尔仍然有电话打到伍凤荣的手机上,想对他做专访,问问他火车爆炸的事情。多少年没有出过火车爆炸这么大的新闻,伍凤荣知道他们想挖什么,要是早几年说不定他还有点心思陪记者玩,但现在他不想玩了,也没有义务满足窥探欲。
调岗第一天下午他就借**接工作没有办妥请了个假,从单位出来直奔飞机场。
到达南城是傍晚六点半,刚降落打开手机有一个未接电话、一条短信,都是赵新涛的。
——荣荣,石小冉的庭审日期决定了,在下个月初三,检察院请你出席作证。
伍凤荣招了个计程车,用方言告诉司机:“去工业大道中,南城报社编辑部。”
司机调侃他口音不纯,伍凤荣一笑而过。南方的一切都已经很陌生了,就连家乡的语言也开始逐渐从他身上剥离。他打开车窗,让带着湿气的风吹到脸上,南方的太阳似乎比北方的颜色淡一些,天蓝得心旷神怡,所以什么东西衬着颜色都淡。
他一边回短信一边听收音机里的新闻播报——
“近日,桐州市公安局获准批捕了通达建筑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何达。通达建筑集团负责的施工项目从2007年起,多次出现意外事故,导致工人伤亡,其中六名工人的遇难被怀疑受人为影响。通达集团从中骗取工伤意外保险金额超过七百万,成为今年最大的保险金诈骗案。目前,该案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南城报社的院子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不锈钢的自动伸缩门不唱歌了,终日都闭着,仅开一侧小门,出入总要检查证件。伍凤荣不走正道,找到食堂后面的小路直接绕去了宿舍楼。
3号楼前站着个神情得意的男人,背一只老式公文包,拎着红酒,一边点烟一边等人。
伍凤荣当作没看见,绕过他要往里面走,男人把他堵在楼道口。伍凤荣左右摆脱不了,忍不住嘴角上弯,终于投在男人的怀里:“查岗啊?”
周延聆凑近了亲亲他的嘴角,他们交换一个吻。伍凤荣在飞机上三个多小时没抽烟,这会儿正好在周延聆嘴里搜刮了个干净。吻完他还意犹未尽地将爱人手里的烟夺过来塞在自己嘴里,猛地吸了一口,舒畅地吐出烟圈。
“不是说出差嘛?”周延聆好不容易抓到他一个把柄,神气十足:“公务办到家里来了?”
伍凤荣眼风悍辣,拍开他的脸扭着屁股往楼梯上走:“你够了啊,我是给你留面子。都知道我和家里早就断了干系,凭空探的哪门子亲?要是不说出差,那只能说去会老情人了。我反正不要脸,嚷嚷出去还不是你被人笑话?”
周延聆不和他较真:“是是是,是我周某人小心眼了。你大人有大量。”
伍凤荣从鼻子里发出轻飘飘的哼声。实际上他是高兴,周延聆想见家长,还非要拐弯抹角地来这么一出,他不说伍凤荣也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楼道里阴冷,小风吹得后脖梗子凉飕飕的。墙面斑驳发了霉,在潮湿季节反透出一股凶冷的绿光。太阳照进来都是灰色的,这样压抑而晦暗的光影使得周延聆感到紧张。他跟在伍凤荣后面,伍凤荣的白色毛衣勾勒出细细的腰,牛仔裤挂在胯上,把他的腿线拉得笔直修长。这位列车长到底是年轻,在三十年的陈旧筒子楼里,像个误闯妖巢的俏书生。
一位老太太来应门。
伍凤荣露出客气的笑容:“妈。”
老太太站在门洞下,穿一条鸡油黄百褶连衣裙,灰地白条马甲,脖子上用丝巾挡风,一手抄在马甲里。她脸上的黑框老花眼镜把两只小眼睛框住,瞳孔像两口山洞又黑又深,从里头透出小心翼翼的、怯畏的神色。她看到了伍凤荣,踩着门框的一只脚往后一跌,头顶的门框像是要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