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初春,冷气依旧沁骨。
席向月推开玻璃门,脱下围巾,第一时间去开空调。然后绕过收银台进了操作区,开始清洗机器。
适逢附近大学陆续开学,店里忙起来。店员之一请了半个月假,这点时间也不好再找人,席向月只能自己暂时顶上来。
她正把昨晚洛文做好的冰淇淋蛋糕从冰箱搬出来,门口上方悬挂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阵,人来了。
洛文皮肤薄,鼻子被冷风吹得通红,一边呼着气一边往储藏间走,“怎么来这么早?”
她是甜品师,准备工作比较多,往常都是她提前一个小时来。
席向月声音有点哑,“昨晚根本没睡着,天一亮就过来了。”
洛文系好围裙走过来,这才见她今天难得化了淡妆,多半为了遮黑眼圈。
“课题的事?你导师又push你了?”
席向月导师是学界大拿,年前上面派了任务让他组建课题组着手拟定刑分第叁章草案,为新的刑修案做准备。席向月作为他手下唯一在读的博士,不仅要研读文献、拟写大部分草稿,还承担了所有上传下达的任务。
时间紧任务重,除此之外她自己的学位论文也正处瓶颈,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好好睡觉了。
“昨晚师弟师妹把所有文献总结发来,结果逻辑不通,格式标点都不一样,我整理到凌晨一点。本来准备去睡会儿,结果看到我导十点多发的消息问论文怎么样了?瞬间毫无睡意。”
席向月感慨,部分人能够获得不寻常的成绩绝不是偶然,就像她导师,五十多岁将满六十。教课带学生,去各级公检法讲课,参与省市乃至全国的立法修法工作,还能保证一年叁篇高质量的期刊论文。
她常常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又希望他不要用这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洛文戴上口罩手套切蛋糕,声音闷闷的,“你这段时间有睡过正常觉吗?忙完给自己放个假吧,找个地方玩玩,不然你这身心迟早出问题。”
席向月擦着流理台,敷衍道,“再说吧。”
另外两个店员一来,席向月得了空,坐到角落位置立马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洛文端着木质餐盘过来,隔开她面前的冰美式,忍不住唠叨,“少喝点咖啡吧,大冬天的还要全冰,你那个胃受得了才怪?”
席向月接了牛奶和蛋糕,朝她笑,又立马投进屏幕去。
她俩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门口,洛文一抬眼就扫到门口进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她清咳两声,小声道,“又来了哈。”
席向月慢吞吞抬头,那人已经看过来,朝她展开灿烂的笑。
手上打字的动作顿住,她扯起嘴角点了点头做回应。
“人家都连续来了快一个月了,样貌不差,出手阔绰,就不考虑一下?”
那人对自家老板的心思就差举着喇叭广而告之,偏这女人装傻充愣,完全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他一来多半就是大单,洛文起身回去做事,席向月也收了电脑来帮忙。
冯延付完款收好手机,“早上好。”
“冯先生早上好,我们会尽快做完给您送上去的。”
旁边洛文忍不住撞她手臂——赶人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她忙找补,“冯先生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冯延这段时间在这儿碰了不少壁,已经习惯了她钢筋水泥般的防御,也没放在心上,“公司新开发的游戏昨天面市,短时间内不用加班了。”
他笑得无奈,想来是这段时间压力很大,席向月低下头,像个没有感情的打包机器,又开始怜悯自己。
男人手机震动,看到手机屏幕瞬间呼了口气,一副不想接又不得不接的样子,“路总,别催了,到楼下了已经。”
那头男人嗓音低沉严肃,“冯延,全会议室等你一个人。给你五分钟。”
一贯地毫无耐心,说完立马挂断。
冯延不好意思地朝吧台里的人笑笑,“我先走了,等会儿把东西送到前台就可以。谢谢。”
等人离开洛文才开口,“这人性格大概跟实际年龄不大相符,难怪你不喜欢。”
有点不着调。
说话声在席向月耳膜附近飘荡,又很快被空气掠走,她低着头,出神看着透明玻璃罐中深棕色的咖啡豆,又想起冯延之前给自己的名片——“LU工作室”。
所以是哪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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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人格外多,文档最多增加了几百字。
咖啡厅八点关门,席向月准备五点走,回去随便对付一餐饭,然后挑灯夜战,争取今晚就把第叁稿发过去。
临到要走,冯延发来消息,请她一同吃饭。
这是两人加上联系方式以来他第叁次邀约,忙是席向月最好的借口,之前都用这套话术推辞了,但事不过叁,再拒绝下去总显得有些太没礼貌。
更何况本月营收额增长百分之叁十,他的贡献最大,得好好感谢。顺便也有机会能解释清楚,不然就真把人家当成冤种了。
想了想回复,“好的。我现在不在店里了,您把时间地址发给我,我会按时到。”
坐他的车一同去的话,还是缺了点边界感。刚好学校有个师弟找她借书,她也带了,趁着这点时间过去一趟,再见见导师,当面汇报一下课题和论文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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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尤其冷,足以穿羽绒服抵抗的温度里,她只穿了件黑色的毛呢大衣。
一进办公室就被批评了,说年轻人要风度不要温度,身体迟早得垮。
席向月心道要是少熬夜看文献码字身体指不定多好呢。
但她哪敢自取其辱,老师整日要忙的事比她多得多,还能保持规律作息,早上六点起来晨跑半小时,就为了能有更好的体格投入学术。
真不是一个层次的。
李炳权听完她的报告,点点头,指点了两处小问题,逐一给她分析,外面下课铃响时正好说完。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去食堂吃饭?”
啊?
见她迟疑,男人皱起眉,“你这都多瘦了还不吃饭?”
席向月忙解释,“不是,李老师,今天有约了。下次过来陪您吃饭吧~”
年过半百的老头子眼睛一横,“陪我干嘛!”又问,“男朋友?”
“不是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李炳权表情说不准是失望还是什么,他拿出手机操作了番,席向月手机随即震了几下。
“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每天这么忙总得有人能照顾你。”
又来了……
席向月苦着脸摸出手机,聊天框里多了叁张照片和一个微信名片,近景、远景、自拍各叁张,高、帅、干净、衣品不错,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感觉。
“这是我同窗的儿子,也算是看着他长大,小伙子样貌性格都不错,你们年纪也相仿,如果有眼缘就先聊聊天。”他起身准备走,“反正就照你们年轻人自己的节奏来。”
席向月默默跟在后面,帮他锁好门,转身追上,走了一小段才回,“老师,我,考虑一下?”
老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但终究忍住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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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出来,天色已经从深蓝到黑过渡了。
席向月打了个车到餐厅,路上昏昏欲睡,但一下车就被冷风吹得清醒了几分,裹紧围巾,遮到鼻子以下,远远瞧见门口的冯延朝这边招手。
她快步走过去,抱歉道,“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
服务员推开大门,两人往里走,“没事,我们也刚到。”
我们?
她以为只有他们两个。
人都来了也不好说什么,左右不过一餐饭的时间,忍忍就过去了,结束时找个两人独处的空隙解释清楚,多半以后也不会再往来。
这家餐厅她跟老师夫妻俩来过一次,菜色、服务、环境都没得挑,只是位置难订,她后来还想再来,但不愿守着时间抢号,也就不了了之。
两人在正对庭院的包间前停下,冯延打开门,透出里面交错的交谈声。
“不是去接人了?哪呢?”
席向月也不扭捏,跨步迈进去,第一时间敛下眼皮表示歉意。
不知道谁迅速接了话,“哪里的话,我们也没等多久,菜都上齐了,弟妹快坐吧。”
她看过去,脸色不大好,就听身边冯延警告似地喊了声那人名字,“别乱说话,向月跟我只是朋友。”
大家视线都集中在门口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没人注意到坐在主位上的人陡然握紧了手中杯子看过来。
席向月没再计较,室内温度烘得她有些热,抬手解下围巾,脱下大衣,冯延自然地接过去,她动作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
他把两人衣物一同递给服务员,手指稍稍碰了下席向月手肘,“坐这边。”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包厢深处看过去,刚刚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人背靠椅背,眼神疲惫又笃定,安静地看向这边。
席向月有那么几秒脑海中放电影似地闪过无数画面——原来真的是这个“路”。
她觉得暖气调得太高,有堵住呼吸的窒息感。甚至熏得大脑产生可疑的晕眩,身体不可控地发软朝旁边靠了靠。
冯延立马握住她手臂,“怎么了?”
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房间霎时静滞。
男人迎着众人关切的目光笑了笑,但脸色和语气都毫无温度,
“没事,质量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