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医院里昏迷了几天,刚刚醒来,孟致就来找她,给她录口供。那时候她就问过同样的问题,可是当时孟致没有直接回答她。她在后来查看过警方通告,也没有详细的说明。
洛思微曾经努力回忆过那一天究竟发生过什么,那些事情应该就是她噩梦的来源。
可是每当想起来,都会觉得头疼欲裂,她记得的,只有剧痛,枪声,爆炸声还有惨叫。
孟致看着她,表情凝重起来,随后他轻轻点了一下头:“这个案子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又是案件的被害人,所以我才会把这些告诉你。当时,是有警员因为这个案子受伤,工厂中的连环爆炸,给警方的行动带来了很大的障碍,当时有数人受伤,不过幸好无人死亡。”
孟致顿了一下又道,“你不用自责,这件事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当时你差点遇害。现在你也是警察了,应该会知道,为了救人挂彩,这对警员而言,是一种光荣。”
洛思微问:“蜡像师已经死了吗?”
孟致点头:“在当天的交战之中,蜡像师吕明泗中枪不治身亡。”
洛思微又忽然想起了在井中时她看到的幻象:“那天,是下了大雪吗?”
孟致嗯了一声:“好像我们进入那个工厂的时候,开始下的。”
洛思微继续问:“是有人把我背出来的吗?”
孟致道:“当时……警方被切断了联络,现场混乱,我也是在后续得到了你获救的消息。说起来,还要感谢你给我们提供的信息。”
洛思微只有自己被袭击前的记忆,那是大三的假期,华灯初上之时,她从便利店打完工出来,有人在身后尾随着她,随后猛击了她的头部,用刀子刺入了她的胸口。
再醒来时,她就被人绑在了一张床上,有人和他说话,往她的血管里扎入了针,冰冷的液体流入了她的血管。
她努力保持着意识,不想昏迷过去,她听到了有两个人在对话,还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像。
随后她就听到了各种混乱的声音,洛思微确定中间她曾经醒过几次,可是她什么也记不起来。等她再度恢复意识,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给警员们提供了一些有效的信息,比如犯罪人可能有同伙。
孟致发现,越聊下去,洛思微的脸色就越发苍白。
他岔开话题道:“警方也曾经担心过,吕明泗是否有同伙会为他报仇。而你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可能那些人会对你采取一些报复行动。所以在此之后的两年内,你的身边其实一直都有便衣警员在暗中保护。直到后来,你在分局里任职,一直警惕性很高,才渐渐撤去了对你的保护。”
洛思微的身边之前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着她,对于这件事,她是有所觉察的。她努力锻炼自己的身体,去反复练习那些格斗术,也是为了不再发生当年那样的事。
洛思微道:“谢谢。”
“你不用谢我,这些也都是身为警察应该做的。”孟致道。
五分局的办公室里,谈话进行到了这里。
孟致道:“关于这个案件,我能够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先回去了。”洛思微站起身来,腿碰了一下一旁的桌子,孟致想要伸手去扶她,她却躲开了。
洛思微低着头道:“谢谢师兄,以后我再联系你。”
孟致道:“好啊,如果我这里有什么后续的消息,也会和你说。”
洛思微走出了五分局的办公室,看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她已经和孟致聊了两个多小时。
洛思微感觉自己的手脚发软,指端发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分局里走出来的,再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地铁上。
洛思微的脑子里反复回忆着那天的事,她想要记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刚开始想,头就开始疼了。她反复尝试着,感觉有一把锉刀在她的胸口伤口处反复划过。
一直以来,那是她不能触碰的记忆。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听完了那些事,看到了那些图片,她还是难免情绪发生了变化。
地上铁开得很快,车窗外是一片血红色的夕阳,像是被鲜血染成。
等她忽然猛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自从姥爷去世以后,洛思微就很少流泪,可是那些过往的经历却让她陷入了崩溃,眼泪好像不受她的控制,止不住地往下流。
洛思微开始还在无声地哭着,到后来逐渐泣不成声……
等洛思微离开以后,孟致回到了桌前,他考虑了一会,拨出了一个电话。手机很快被对面的人接通。
孟致道:“喂,迟离,洛思微你还记得吧?她刚和我聊完。”
对面传来迟离的声音:“嗯,我把她调到市局里了,这边安全一些。”随后他又问,“她找到你是因为什么事?”
“她过来……就是想问我当年的事,她详细问了一遍蜡像师的相关案件。”随后孟致补充,“不过关于她被绑架后发生了什么,还是没能想起来。”
迟离道:“那应该是当年留下的应激障碍,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外力是无用的。”
孟致道:“你还记得我们分析过蜡像师可能有同伙的可能性吗?我最近,越来越不安……”
迟离嗯了一声。
这么多年来,作为案件的亲历者,作为处理这起案件的人,他们一直不敢放松警惕。
虽然案件已经侦破,警方却一直无法排除一种可能性,吕明泗可能还有同谋人。
废旧工厂里的那些布置绝非是一个人,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的。
这么多年来,城市里看似归于平静,那些人再未出现,迟离也就一时蛰伏了下来,一边小心地去追查当年的蛛丝马迹,一边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在随时小心着,罪恶卷土重来,也在努力保护着当年那个唯一幸存者。
孟致叹口气,结束了那个话题。
他聊了几句近况,话锋一转:“我知道,那个女孩对你的意义是特殊的。否则当年,你也不会那么着急,冒死去救她了……”
迟离打断了他的话:“她从你那里离开多久了?”
他说着抬起头来,从办公室的玻璃窗往外望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城市里下起了小雨,有一些微小的水点打在玻璃上,发出一阵沙沙声。
东澜每年都会经历漫长的雨季,不光有台风来袭,还有各种的阴雨连绵,有的时候会半个月连着下雨。
孟致一愣:“有一个多小时了吧,你也知道,我们五分局这鬼地方……”
迟离道:“谢了,有空下次再聊。”他挂了电话,拿起一把伞走了出去。
第82章 曼陀罗02
洛思微走出地铁站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东澜市的街角,纷纷亮起了各色的灯,正是夜晚最繁华时刻。
洛思微没有带伞, 她往前走了几步, 坐在了一处地铁口外的长椅上。
雨水很快就淋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 她甚至连长椅上的积水都毫无觉察。
她并没有选择回家, 而是坐在了开放地, 这是一种人在恐惧之中,希望能够贴近人群的本能。
她不知道这种恐惧源自于何处, 但是她可以感知道, 自己是危险的, 似乎有人,在远远地注视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坐多久,接下来要怎么办。
大都市的夜晚非常繁华,四处都是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 一张张陌生的脸孔, 嘈杂的汽车喇叭声,叫卖声, 还有人们聊天的声音, 小孩子天真的笑声。
她被这繁华的一切包裹着, 整个世界却让她感觉到陌生与不安, 有一种满满的疏离感。
泪水还在不停地流着,模糊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如果这时候她抬起头, 应该可以看到, 就在马路的对面, 站立着一个男人。
男人戴了眼镜,长得斯文俊秀,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透明的伞,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
他站在一处公交站台前,半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侧广告牌子上大片的蓝色映照过来,让他看起来有些阴森,就像是站立在东澜街角的一抹鬼魅。
他的眼神穿过了人群,紧紧落在坐在长椅上的洛思微身上。黑色的瞳孔一动不动,就像是紧盯着一只猎物。
随后他开始练习嘴角扬起的角度,最初那笑容是僵硬的,诡异的。他看着身侧广告牌子上明星微笑的表情,反复练习了几次,终于可以做到自然。
男人又开始构想应该怎么和她打招呼,说些什么话题不会引起她的戒备。
他看得出女人哭得忘情,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越是脆弱的时候,就越是方便趁虚而入。
想好了一切计划,男人迈出了脚。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看到有人走近了洛思微。
男人瞬间愤怒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沉重,眼睛瞪大,后方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暴怒只是一瞬,很快他稳定住了情绪,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把脚又收了回去。
还是慢了一步。
他凝望了一会,看着一把黑色的伞支在了女人的头顶,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一次绝佳的机会。
捕捉猎物的机会是稍纵即逝的,不过,即便错过了一次,也没有什么可惜,总会有下一次。
男人有点遗憾,留恋地望了一眼。
他转身,很快地汇入了人流,消失在了雨中。
雨并不算大,落在雨伞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迟离一路走到了距离市局最近的地铁口。人来人往,形色匆匆,他在地铁口站了一会,等着两拨人散去了,一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他以为错过了时,一回身,看到一道纤长的身影坐在地铁口旁边的一处长凳上。
他走近了,还看到洛思微的肩膀在轻轻地颤抖。她的头发和衣服已经湿了大半,显然已经在这里坐了一段时间。
他低头望着她,在她的头顶支起了伞。
洛思微还在哭着,她哭了一路,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可是那种不安感并未褪去,反而越来越明显。
就在茫然无助之时,她忽然发现头顶的雨停了。
洛思微抬起头才看到眼前站了一个人,因为泪水模糊了双眼,那些商铺门口的霓虹色折射出了五颜六色的光,而那团光影之中,那人向她伸出了手。
洛思微擦了下眼泪,眼前的一切才逐渐清晰。
是迟离。
她慌忙叫了一声:“迟队……”随后想说的话就哽在了喉咙里。
迟离道:“我是偶然路过,看到你在这里。”
“我……忘了带伞。”洛思微胡乱擦着脸上的泪,希望迟离没有发现她在哭,她努力想要说点什么,化解尴尬,“为什么我遇到你的时候,总是在下雨……”
在山上抓赌的那一次在下雨,在抓齐茉雪的那一晚在下雨,她每次在工作之外遇到了迟离,好像不是在尴尬,就是在狼狈。
迟离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他轻声问:“你要回家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他没有问洛思微更加详细的情况,他看得出来,洛思微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去找了孟致,他不想提醒她再想起那些事。
洛思微擦干了眼泪,她乖乖地站起身,默不作声地走到迟离的身旁,低头跟着他往小区的方向走去。
随后她低着头,如同台风过境的那夜一般,轻轻用手指拉住了迟离的衣角。只是一点点的牵拉,却让她感觉到了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