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被姐姐牵着拼了命地往外跑,他们躲躲藏藏过了三天,直到确定继父的人手已放弃了追踪,方才松懈开来。
“言言,咱们,咱们现下去哪?”
楚言蜷起两腿坐在地上,望着远方,眼神一派茫然,“姐,娘她......我们,还有娘么?”
楚英蹲下身抱住楚言,哽咽道,“你还有我,言言,我们,以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娘,娘她在天上,一定会保佑我们的。还有爹,也会保佑我们的。”
楚言的肩头因为亲姐的泪水而湿润了一片,他偏过头看着那片痕迹,开口道,“去法华寺吧,姐。我们,就去那儿。”
弟弟好像,变了。这是楚英此刻的心理感受。楚英松开楚言,怔怔地看着他,她才发现,楚言没有哭过,从那夜逃出府,他便没哭过。
他迷茫,他发呆,他沉默,唯独没有,哭。
“法华寺?”
楚言点头,“爹被朝廷判罪,咱现在也是罪民,没有钱,身份也不行,入学不可能了,去做工也没人敢收。法华寺,是方外之地,又秉持仁义行事,肯定愿意接收咱们。”
楚英听楚言这么一说,心里又喜又悲。一贯被护着的人儿突然成长了这么多,怎不叫她心情复杂呢?
“听言言的,咱们就去那儿。”
两姐弟相互依偎着前行的背影在苏瑾眼里渐渐成了细小的黑点,她揩去眼尾缀着的泪,手往溯回镜上一拂,加快了这些影像的放映速度。
入了法华寺后,楚言因为天资过人,根骨奇佳,被方丈破例收为了他的俗家弟子。因为爱屋及乌,楚言的姐姐楚英,则被方丈推荐去了另一处习武,也算是给她了个安身之所。
时光在他们的练武中匆匆而过,一晃八年过去,两姐弟皆已成人。
身量已经长开的清隽少年跪在大堂里,面容平静,话语坚定,“弟子有愧师傅厚望,可弟子,不悔。”
年迈的方丈眼睛也不抬,兀自绕着手中佛珠默念经文。
楚言心知,方丈已是对他失望到连话都不肯再同他说了,他最后再望了一眼自己的师傅,朝他行了大礼,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法华寺是游离朝堂之外的地方,他当初因着这个来这里避难,如今,也为着不将师门拖下苦海,只能离去。
复仇。这两个字在楚言脑海里缠绕了多年,他没有一夜能够睡得安稳,不是梦到父亲突然被判罪,抄家,流放,就是梦到母亲转卖青楼,最后又因护他被继父活活打死。
他得给父亲翻案。得替母亲杀了那个男人。
他要,找寻机会进入朝堂。
如今新帝登基,整个天朝面貌焕然一新,楚言明白,他的机会来了。
楚言进入新帝视野的方式十分直白:比武。他以零败的成绩成了武状元,叫那些因着他的外貌而轻瞧他的人再不敢小觑。
在朝堂打滚几年后,楚言渐渐成了天子的心腹,他亦成功地完成了他的复仇。原以为人生的黑暗就此消散,却不料一夜之间,一切又变了。
方从朝堂回到自己府中的楚言,因为大仇得报而顿感疲倦。压在心口的石头没了,他一时做什么都觉得没了趣味,索性直接躺在床上休息。
半梦半醒之际,楚言感到身上一股重力袭来,他出于本能反应,伸手掐住了来人,同时猛地睁开了眼。
“姐?”
楚英面色潮红,眼眸湿润,似含着春水,她握住楚言掐在她脖颈的手,脸蛋还凑了过去,贴上了他的手背,“咱们言言相貌越来越招人了呀。”
楚言的手力道渐松,眉目蹙紧,身体也僵硬得厉害,“姐你怎么了?”
楚英沉默,望着楚言的目光有隐忍的悲伤,但没过一会,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眼底的悲伤逝去,只剩决绝与孤勇。
被亲姐强硬解下腰带的楚言在一瞬的失神后立马挣扎起来,他将楚英作乱的双手控制住,压着她不能动弹,再度逼问,“你这是怎么了姐?!”
楚英被楚言禁锢住,但她双腿仍在磨蹭着,同时还倾身做出一副要亲他的情状。楚言惊惧之下不由将楚英从床上推开,他想唤柳鸣泉过来,给他姐找大夫,但又觉得楚英现在这状态不宜见人。
陷入两难之中的楚言一手撑着额头,只觉头疼得厉害,他转过头去望倒在地上的楚英,见她面色不仅越发红润,额上还沁出了汗,心里不免又生出担忧。
“姐?”楚言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楚英察觉到楚言的指关细微地颤了颤,又见他捂着脑门,一时再顾不上先前的难堪,连忙上前凑近,“疼?你是头疼了吗言言?”
楚言在楚英话落的刹那,便觉自己脑袋那股阵痛来得密集了起来,疼痛很快蔓延至了全身,楚言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缩成了一团。
他没有料到,就在他这样疼痛的时候,自己的姐姐,除了一开始的关切问候,后面,便只顾着剥他衣服,意图,强逼他亲近。
楚言拼尽全力将趴在自己身上的楚英推开,大斥道,“你疯了吗?!”
“言言,要了我,要了我,会好的......这样你就会好的......”楚英语无伦次,动作慌乱,被楚言打退后又会继续缠上来。
楚言疼得意识近趋于模糊,只隐约听到楚英在不住地重复“要了我”,他心中烦乱,又有股说不出的恶心浮现,再度抬掌将楚英挥退时,动作便没留情面了。
楚英吃了这么一击,唇角流出了鲜血,但她依旧不依不挠地缠着楚言。
血腥味进了楚言的鼻腔,他讶异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疼痛,没了。然而楚言来不及宽松心神,神智便被突如其来的杀戮欲给吞噬了。
杀人......鲜血......
杀......
夺目的红充斥了整个镜面,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苏瑾不由捂紧了她的嘴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荒谬不已。
手背上一片湿润,苏瑾的视线从溯回镜抽离,落在自己手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叹道,“缘是,哭了。”
再度将注意力放回溯回镜上时,苏瑾看到的,便是楚言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楚英沉默。
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楚言没过多久就拿起了一柄十分锋利的小刀。他细致地挑开了楚英的皮,在血水中,又哭又笑,重复地呢喃着,“阿姐怕虫,我把你收好,虫子,就不会来打扰阿姐啦。”
“皮囊要好好呵护呀。呵护......”
疯了,楚言疯了!苏瑾搁下溯回镜,长呼出一口闷在胸口的浊气,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谁给他下的毒?楚英,楚英又为何要这样做?”
满腹疑问,却没人解答,苏瑾是越想越难受。要是她接触过楚英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通过溯回镜获取楚英的记忆,那么,这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惜,楚英已经不在了。而溯回镜,也只能通过所接触过的人身上气息来获取关于他们前尘的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