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的眉紧紧皱着,险些没直接吐出来,却顾忌是御赐之物,只好硬生生将其咽了下去。
他心下万千思绪一闪而过,最终却突然定格在了自己与萧禄所言那句:
“二殿下当真是有心了。”
刹那间,平王身上的短衫被涔涔汗意所沾湿了个透,大热的天,他却被彻骨的寒凉给冻住了,连脚步都变得虚浮无力。
他搀着王妃见势扶来的手,喉咙哑的说不出话。
若是多生了出颗不该有的心,怕是结局苦涩。
而此时的养心殿,小姑娘就着手边的甜糯莲子粥,心满意足地吃下最后一颗虾饺,又夹了一筷子嫩鱼肉,这才餍足地放下了碗。
莲心的苦意被清新的草药香盖过。
姜岁绵舔了舔唇,将那颗连心都没有剔掉的莲子彻底抛之脑后。
还是御厨的手艺更好些。
*
山间无岁月,暑尽难知秋。星月几经疏淡,距离姜淮他们回乡祭祖已快两月了。
小姑娘也被人养在身边快两月了。
这样的时日本该再多一阵的,可两日前的夜里,一封快马急报的折子被送来。
寅时三刻,养心殿灯火重燃,姜岁绵那时正睡在偏殿里,迷迷糊糊的只听到“浚县”“大旱”什么,再之后那声音便小了下去。
她没多想,缓缓翻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等再睡醒时,便有宫人帮她拾掇起行装来。
大抵是出了事。
大臣形色匆匆,小姑娘却没受什么影响,只是恍觉娘亲已然很久没送书信过来了。
她闭着眼,将宫人盛来的药一通灌下,又从碗中拣起几颗甜杏脯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囊囊的,悄声走到书房附近瞧了一眼。
里头还有响动,应是臣子在禀事。雍渊帝瞧着比往日更忙了些。
姜岁绵眨眨眼,转身坐轿去了玄都阁。
萧祚不知做什么去了,并不在阁内。屋里空荡荡的,小姑娘毫不在意,只轻车熟路地走到窗边翻出个长木箱。
一打开,里头放着把已成型的反曲弓。
姜岁绵坐在软榻上,抱着她两手才堪堪抱下的弯弓,一点点用锉刀磨着。木屑窸窸窣窣地从她身上滑落,棱厉的弓梢开始变得圆滑,渐渐显出脊来,较之前要轻巧数倍。
日光透过半明的窗纸打在弓身之上,品相完满的紫檀木泛着金紫光影,此刻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堪称对称的美感。
只是小姑娘打磨到末端,天色竟顷刻间暗了下来。
她还未曾来的及抬头一望,耳边却倏地响起道熟悉的嗓音,低沉如翡玉入水。
“岁岁寻三皇子,又诓走朕的木头,便是为着造眼前这把弓么?”
小姑娘握刀的手一抖,一时不察,锉刀就这么直挺挺地从她掌心滑落下去。
小兔子反射性地伸出了手想要去接,一只修长的手却比她先一步握住了锉柄。
男人手腕向内一翻,原本正对小姑娘的刀刃被刀背所取代。看着怔怔出神的人儿,雍渊帝微屈起指骨,在卷刃的细齿上轻敲了下。
“铿——”
少女长睫微颤,下意识把弓往后头藏了藏,然后对着他露出了个极为软甜的笑容:“圣上怎么过来了?”
帝王垂眸,轻抚了抚人儿鬓边的梨霜点翠步摇。
“岁岁先告诉朕,这弓是岁岁做与何人的?又为何...”
“要躲着朕。”
作者有话说:
一时不知道平王的理解能力该打满分还是零分
第54章 摘桃
“这弓...我做给二哥哥的。”
小姑娘懵了瞬, 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心虚,说话的声音都比往常要弱上不少。
尽管连她自己都没想明白这点子心虚由何而来。
雍渊帝捏着步摇的手一顿,“二哥?”
竟是做给兄长的么, 他原以为...
“是呀。”姜岁绵微仰着的头向下点了点,但点头点到一半, 她兀地发觉有处不对劲。
小姑娘本想腾出只手, 但奈何抱着弓怎么都不好放开, 只好悄悄努力往后挪了挪, 小声朝人抱怨道:“圣上生的太高,我瞧得脖子都酸了。”
明明是抱怨,雍渊帝的神色反而变得和缓起来。他伸出手,按住了小姑娘颈侧。
少女的脖颈白皙纤细,雍渊帝将手搭在上头, 只觉得自己轻轻一碰, 便会将这脆弱的小东西折了去。
“娇气。”
短短两字,却像是凝结的冰面破了冰, 曹公公悄声着人搬来椅子,总算是敢动弹了。
姜姑娘没察觉, 他却是有所体会的,帝王威势下那种刻入人骨子里的惊惧感。
屋内几处都放着冰盆, 与姜岁绵初次来时相差已是天壤。
雍渊帝指尖偏凉,虽收了力道, 可小姑娘仍是觉得痛, 忍不住往旁边躲了躲。
不过仰了一会头, 哪怕她身子娇了些也不该这么疼的, 但奈何姜岁绵这阵子为着磨出那把反曲弓费了不少功夫, 自是哪哪都疼了。
雍渊帝眸光半沉, 一眼便看出了缘由,却没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将手指移到了人儿肩井穴处。
此时的小姑娘仍在碎碎念:“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圣上的,可是削木头的声音太大,在养心殿会吵着你的。”
“二哥回来便是武举,我想做了等到时候给他当贺礼...嘶!”
小姑娘吃疼,眼睛倏地一下就红了。
雍渊帝收回手,吃疼的小兔子连弓都顾不住了,捂着脖子不肯叫他再碰。
他将锉刀放在桌案上,温声道:“岁岁对兄长的武功倒很是相信。”
贺礼都备下了。
姜岁绵蹭蹭蹭地挪到离帝王四寸远的位置,听他提起兄长,不知想起什么,一脸骄傲:
“我二哥很厉害的,他能百步穿杨!”
三石四石这些小姑娘并不是很懂,但这并不妨碍她夸自家兄长,连说几百字都不带虚的,什么射石饮羽、箭无虚发、以一当十...
总归所有有关于武艺的溢美之词,都叫她安在了姜南君头上。
雍渊帝听她念叨了小半刻,眉间的笑意一点点敛了。
曹陌将放凉的梨水端到小姑娘面前,笑着插话道:“东西底下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姑娘可还有其他想要的?”
“唔...”被他这么一打断,姜岁绵顿时忘了接下来还要怎么夸才好。
“我要回府了么?”她愣愣地接过绵软的糖梨水,问。
曹公公颔首,贴心解释道:“大殿下受了些伤,回来之后宫中繁乱难免吵到姑娘,正巧也快到殿试的日子,姜尚书前日上了请安折子来,就要回京了呢。”
“咳咳,”姜岁绵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刚一缓过来便急慌慌地问:“萧祈,萧祈他受伤了?”
都直接把人送回来了,那岂不是伤的很重?
曹陌只是随口一提,好将话题岔开,但没料到小姑娘的关注点却并非姜淮,反而对大皇子受伤一事反应如此之大,不禁顿在原地。
这几年也没见姑娘和大殿下有什么亲近的呀,怎么...
“说是巡查沟渠时不慎晕了过去,磕到了头。”却是雍渊帝答的。
他神色有些淡,“岁岁担心大皇子?”
姜岁绵有些心虚地眨眨眼。
她是不担心的,甚至还想让他伤的更狠一些才好,不过圣上看起来倒是有些不悦。
也是,萧祈身为皇子,自然也是得了他在意的。
更何况上辈子今上还立了萧祈为太子,就更不一样了。
“磕到脑袋,还是得叫太医好好瞧瞧才是。”她总不好在他跟前说些不好听的话的。
雍渊帝的神色愈发淡了。
原是还喜欢着大皇子吗?
帝王垂眸望着不远处的小姑娘,心绪是难言的繁复,他沉默片刻,回了一个“嗯”字。
姜岁绵咬了口梨肉,心道果然,一提及萧祈的伤势,圣上更不愉了。
她敦敦地把糖水喝完,飞速挪下榻,小声道:“我去摘些桃子给娘亲和珠珠她们带回去。”
再不走,她怕要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雍渊帝眸光微沉,手中的瓷白茶盏之上多出一道细小的裂纹。他微抬起眼,对着已跑到门口的少女轻声唤了一句:“岁岁。”
“嗯?”姜岁绵乖乖回眸。
雍渊帝:“下次不准再用糖葫芦应付。”
应付什么?他没提,姜岁绵却是福至心灵般懂了。
小姑娘怔了下,还是重重点着脑袋应了下来。
虽然她觉得那不是应付,她最最喜欢糖葫芦了。
她一心想溜,却没发觉自己原先猛的一疼的脖子此刻非但不痛了,连之前的酸劲都缓解了许多。
在跨过殿门的那刹,姜岁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兀一回头,“圣上...我阿娘这些时日都没有寄信过来么?”
都上折子了,总该一同带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