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折回案前,却并未拿出那份暗中递送的谍报。
而是先端起了上头放着的一盏茶。
那茶放的有些凉了,但并不算冰。
他侧过眸,身后多了只犹犹豫豫蹭过来的猫儿,那粉粉的耳朵正竖着,机警得很。
雍渊帝将手中的茶喂了过去。
浅淡的梨香气在养心殿里晕开,小姑娘咬了咬唇,把杯盏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慢慢抿了口。
梨肉被浸得软软的,浓烈的甜意却好似都锁在了小块的梨肉之中,一抿就化在了那唇舌间,极甜。
连后退都怕惊扰了人的曹公公缩在角落里,努力放轻着自己的呼吸,见如今气氛稍有和缓,方才终于敢多呼出口气来。
至于刚刚天子说得那些话...
他今日耳聋。
不过还不等曹公公多缓上一回,却见那厢正喝着糖梨水的人儿一把抢过了帝王刚拿起的密报,然后蹭蹭跑到了好几米开外。
要多远有多远。
曹陌刚要勾起的笑容就这么顿在了脸上。
与大太监的愁眉苦脸不同,作为被远离的正主,雍渊帝神情却依旧自若。
他端坐回椅上,不疾不徐地批起折子来。
似乎对此全不在意。
待第三本奏章被翻开的那刹,雍渊帝手中的朱笔尚未落下,眼前倏地多出了一份密报——
琢磨了好久都没看懂那些符号究竟写的是什么的姜岁绵抿了抿唇,谨慎地挪回了御案旁。
她小小地跪坐在离他最远的那角,指尖压在密报一端,一点点把东西送到了人眸底。
还是让他讲给她听好了。
送完之后,小姑娘手指一缩,就想抽离开去。
没成想却被人握住了。
一股温柔却霸道的力道顺着指尖游移,叫人不自觉向前倾了几分。等姜岁绵再回神时,她半个身子都越过了那方明黄御案。
少女清凌的眼底,是帝王那即使放大千百倍都挑不出半点瑕疵,犹如冠玉的容颜。
实在是太近了些。
小姑娘纤长的睫颤着,被人轻轻攥住的指尖也不由蜷了几分。倒是让那微凉的指腹也暖了起来。
罗纹纸上,那封历尽千里方才传回的密信正压在姜岁绵纤白的小臂下,微微泛起皱。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奋力想逃,那扣住她手的人已然转而牵着她,指向了密信一处。
“岁岁不是想看?”他道:“朕教岁岁。”
小姑娘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听完了皇室传密的所有法子。
这不大对。
这些东西,是该讲给她听的吗?
不过很快她就顾及不到这些了。
看着信上被解出来的东西,终于看到自家兄长消息的人儿心弦一松,总算是不再绷着了,唇边也有了些明晃晃的笑意。
雍渊帝的目光并不在信上。
他眸光暗了暗,极为轻巧地道了句:“岁岁挂心兄长,但如若此次去豫州的是朕,岁岁可仍会如此?”
姜岁绵盯住那封信,撇了撇嘴,“圣上厉害至此,这世间哪有人能伤得了圣上你?自是不必我白费心思的。”
先前被密报给拖住了的小姑娘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直接站起身,不多犹豫就想往外走。
养心殿里一片死寂,曹陌站在角落里,心肝直颤。
第72章 婚宴
雍渊帝垂着眸, 看着自己重归空荡的掌心,并未就此事再多说一字,而是又一回如常般哄道:“时辰已晚, 岁岁不若用了膳再回府。”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悄然溜进殿内,虽有了些暮色, 但也不算太迟, 小姑娘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却仍旧未曾回头。
她的声音是惯常的娇甜, 可又好像多了些什么:
“我还撑着,多谢圣上。”
她早该回了的。
被驳了数次的帝王面上也无甚怒意,只是简单地应了个“嗯”字。
空下来的茶盏被他移到一侧,若有若无的梨花香停在杯壁上。
战战兢兢朝那儿望过去的大太监分得了天子一丝眼神。
身经百战的太监总管突然悟了些什么。
那厢的小姑娘刚走到殿门前,却见有道身影比她更快地跨了出去。
正和守在殿侧的小太监吩咐着:
“啊~~小东子你去吩咐膳房, 告诉他们今日又不必传膳了, 然后走趟太医院,让人把那副汤药再煎一副过来...”
“算了, ”挥着拂尘的曹公公似是想起什么,摆了摆手道:“还是将太医一起领过来罢, 这政事繁!重!至此,圣上又此般不、思、饮、食, 如何扛得住。”
小太监愣了几息,方才迟缓地点了点头, 应了声是。
他一边跌跌撞撞往御膳房跑去, 一边悄悄揉了揉自己发疼的耳朵。
只是在心中嘀咕着, 师父今日的嗓门, 怎么如此之大?
精准标注的重音就这么落入了姜岁绵耳朵里, 小姑娘鼓了鼓腮, 毫不犹豫地踏出了养心殿的殿门。
这么低劣的计谋,她才没这么蠢呢。
用余光目不转睛看向一处的曹公公眉头紧蹙,脸都皱成了苦瓜皮。
要糊弄住姑娘,当真好难。
深觉此事无望的大太监艰难地叹出了口气来。
正当他颤着腿,准备回殿中复命之际,一抹桃红色骤然从他身侧划过。
小姑娘提着裙,恨恨地再一次跨过了那道不久前才走过的殿槛,凶巴巴的:
“我又饿了,要吃松鼠鳜鱼、酒酿圆子、炸藕丸...”
她气呼呼地报着菜名,深刻体会到柳暗花明这四字的曹陌险些落下泪来,忙不迭应了是,顺带打发人追去了御膳房。
而端坐于那方龙椅之上的人,却是笑了。
碎阳镀金,眉间欢喜。
*
又大半个时辰过去,姜岁绵肃着张脸,像个小刺猬似的,不由分说地把最后一筷鱼肉放进人身前的白釉瓷碗中,模样瞧着凶狠极了。
眼下她是真吃撑了。
在严肃拒绝掉为自己揉肚子的宫娥后,终于坐上回府马车的小姑娘倚着车壁,悄悄在小腹上揉了揉。
外头遮挡的帘面却骤然掀开了来。
看着来人身上的月白常服,受惊了的小兔子瞪着眼,下意识将手往身旁一放,然后挪到了最里头的位置上,略有些结巴地道:“我,我真的要回府了!”
别想再诓她!
“嗯。”闯入她马车的人神色不改,好似全然看不见少女眸中明里暗里的推拒之色,在那方宽大的榻上随意寻了个地坐下。
那距离不远不近,还在考虑躲或不躲的人儿纠结了一会儿,见对方没什么动作,心底那些许的防备终是渐渐卸下。
马车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驶出宫门,帝王微抬起手,从旁侧的暗格中取出一物。
此时的姜岁绵并未觉得哪里奇怪,脑中甚至不自觉冒出了个不相干的念头。
要批折子的话,是不是还缺了笔墨?
可雍渊帝并未让人寻来这些东西,他分明的指骨微微一屈,叩在了身侧的位置上,说出的话与当初夜宴之时一字不差。
他说:“坐这来。”
姜岁绵发散的思绪兀地一凝,想也不想便摇头道:“我不...”
可她话音还未落呢,却忽而愣了瞬。
她望着帝王手中的东西,澄澈的眸子迅速眨了好几下。
可惜眼前之物并无半分变化。
不是错觉。
少女的视线极为缓慢地移到了那书的主人脸上,“圣上...”
“拿这个做什么?”
君王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一派的矜贵肃然,与他批阅奏章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但此刻呈在他跟前的,却并非什么关乎一朝的军机大事,而是一本落于各家书铺,多供闺阁女子闲时消遣之用的玩物——
俗称,话本子。
此时落在雍渊帝手里,倒是有些不搭了。但拿它的人却浑不在意。
他只是屈起指,又唤了震惊的小兔子一声,并道:
“不是想听话本?坐这来。”
马车穿过嘈嚷的街道,平稳行着。看着语带诱哄的猎人,仍存几分的警觉的少女怔了怔,又摇起了脑袋:“这本我看过了,不想听。”
帝王指尖轻拂过暗格,手里的话本瞬时换了本旁的。
却是毫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