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被挤压得凌厉又汹涌,卷起地上所有碎石枯骨,化作锋利的刃,在宋小河的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
她启动身上所能催动的灵力到极限,奔腾的红浪翻滚着,在她身前凝结,剑上爆发出炫目的光!
彻骨的寒意让她难以动弹,力量释放的同时,她也在承受着痛苦。
这一击若是接下了,就还有下一击。
可若是接不下,她就会死去。
宋小河凭借本能求生,竭尽全力,撼天动地的巨型光剑飞速下落,压力随即砸在她的脊背上。
她咬紧了牙关,仍旧不管不顾地释放灵力,身体的痛苦让她发出难以抑制的低喊。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幕。
等待巨剑劈碎宋小河渺小的身躯。
等待瓜分她体内的灵力。
有一刹那的寂静。
宋小河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力忽而减轻了许多。
她还以为是错觉,然而诧异地抬眼时,却看见身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天风将他的长发卷得狂乱纷飞,衣袍猎猎作响。
他身量高,站在宋小河面前能够将她完全挡住。
肩膀也足够宽阔,似顶天立地。
巨剑的压力被他揽去了大半,金色的光芒只有薄薄的一层,隐隐笼罩在他身上,被死死地压制着,无法释放出来。
“沈溪山!”宋小河失声惊叫,下意识想要上前推他,却因寒意侵骨,身体多处丧失知觉,无法动弹。
“你灵力被封,不能出现在这里!快离开啊!!”宋小河的泪一下就淌了出来,很快被风给卷走,急得嘶声呐喊,“你快走!!!”
沈溪山却充耳不闻,他站在宋小河的身前,身体各处时不时现出零星的金芒。
巨剑的压力让他面容通红,脖子上青筋尽现,仿佛正用尽全力抵抗着。
宋小河在这种紧要关头无法动弹,说的话他又不听,只得将释放的所有灵力凝聚在沈溪山的头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一层层厚冰接下,相互碰撞,发出咔咔声响。
他站得笔直而稳当,如此决绝,再大的压力落下来,也是一步不退。
山谷与灵船之上的众人俯视着这令人感动的一幕,发出刺耳的讥讽笑声。
概因世人已经知道沈溪山弃了无情道,不再是从前那个仙盟和沈氏引以为荣的天才剑修了,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废物。
还妄想以卑微的身躯抵挡众人和龙的力量,妄想英雄救美。
看着昔日的天之骄子跌入泥尘,则更让他们起了践踏之心,一场狂欢在山间响起,哄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面对那么多人的恶意攻击和巨龙的强大压迫时,宋小河虽有迷茫,有惧怕,但心却一直是坚韧的,未有半分退缩之举。
可当她看见沈溪山站在身前的时候,宋小河的心在一瞬间崩溃了,好像一柄铁锤落下,将她原本所有的坚韧砸了个粉碎。
她从骨子里剥离出了惧怕和惊慌,奋力哭喊道:“你快走啊——”
沈溪山对那些声音充耳不闻,他似乎只专注于头顶的巨剑。
手腕上那个封印图腾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露出丝丝缕缕的金芒,沈溪山身上的金光猛地散出。
“杀了他!”步时鸢不知何时飞至高空,来到云馥的身边,拔高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慌,“快杀了他!!”
她一贯神秘从容,运筹帷幄,云馥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失态。
“怎么了?巨剑正在落下,他们必死无疑。”云馥疑惑道。
“还不够!”步时鸢道:“再添把力,尽快杀了他!”
云馥轻扬了下眉毛,虽疑惑不解,却还是听她所言,掌控着踩着的巨龙往上抬高身躯,再次凝聚起黑色的烈焰,而后龙口大张,在瞬间迸发出大量的黑焰,瞬息间击向沈溪山所在的位置。
巨剑也在同一时刻落下!只眨眼的瞬息就化作寻常长剑大小,一下就刺中沈溪山的心口!
悍然的力量像是掀起的海啸扑面而下,沈溪山的身体被这股可怕的力量狠狠撞得后退,鞋子在地上滑过长长的弧度,而后重重撞在了宋小河的身上!
两人被这爆发着刺眼光芒的剑撞得一直往后退。
在这一刻,宋小河什么都来不及想,毁灭性的恐惧蚕食了她的心,疯狂外泄的灵力努力将沈溪山包裹,却与那光剑的力量撞在一起,周围频频响起震耳的爆炸声。
宋小河的脊背撞上断壁残垣,剧痛将她淹没,一道道赤色的冰墙在他们身后凝聚,她想借此停下二人后退的冲势。
可这股力量实在是太强,宋小河的后背将一道又一道的冰墙撞得粉碎,吐出的血落在雪白的衣裙上,也染红了沈溪山白皙的后脖颈。
整整十七道冰墙尽数撞碎,退了百丈之远,宋小河才凭借着灵力将这股冲势化解,两人重重摔在地上,砸碎了一地枯骨。
宋小河脑袋都摔蒙了,却顾不上身上的任何疼痛,立马就从废墟之中爬起来。
她浑身的关节都冻得发痛,半边脖子都染上白霜,摇摇晃晃地寻找沈溪山的身影。
终于在一处碎石里看见沈溪山的衣摆,她哭着过去,将所有碎石搬开,赫然看见沈溪山心口上有一个豁达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血。
这剑像是也捅进了宋小河心口一样,瞬间她痛不欲生,心脏被撕裂了,当场一口鲜血喷出!
来不及擦拭嘴边的血,她慌张地爬过去,揽着沈溪山的肩膀将他奋力抱着半坐起来。
宋小河只觉得他很沉重,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将沈溪山给扶着坐起,只能让他枕在自己的双膝上。
滚烫的血浸湿衣袍,流到宋小河的衣裙上,立即在雪白的群上绽放出一朵朵刺目的花。
沈溪山缓缓睁开了双眼。
血液沾染了他的眉眼,更衬得眉间那一抹朱砂晃眼,有着难以形容的漂亮。
他露出一个笑,看起来脆弱易碎。
“宋小河……”
滔天的悲痛之下,宋小河几乎失声,发不出来一丁点声音,只是眼泪不断地往下淌着。
她不顾身上的疼痛催动灵力,往他胸膛上填补伤口。
最柔弱的心口上被捅出了那么大一个洞,流了那么多的血,宋小河都不敢想象这有多痛。
沈溪山却还笑得出来。
他慢慢地抓住宋小河的一只手,像往常一样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用虚弱的声音说:“我之前在水牢里,起了一卦。”
宋小河抽噎两声,慌乱地呢喃着:“没事,我会治好你的,我会治好你的……”
“我算的是你此去之途,是否顺利。”沈溪山说一会儿,就要停一停,胸膛上的疼痛到底是让他难以招架,露出了不曾有过的狼狈之态。
“但我却算出,你有一个大劫。卜算之法晦涩难懂,我本就学得不多,一开始不太相信这个卦,但是再算,就卦不成形,无法得出任何结论了。”
“我怕……咳咳,我怕这一卦当真应验,便从水牢里逃了出来,不眠不休地追赶你。”
沈溪山的嘴边流出血液,越来越多,染红了他整个下巴。
宋小河浑身颤抖,央求他别再说话,眼看着他心口的伤填补不住,血液不断地流着,她崩溃地号啕大哭,“为什么止不住血!为什么?!”
沈溪山的手指稍稍收了些力道,努力想要握紧她的手,继续道:“你看,我这不是算得很准,日后你可不能再说我卜算不行了,我自幼便是天才,学什么都快,区区卜算之法,如何能难得到我……”
宋小河乞求,“沈溪山,呜呜呜呜,你不要死好不好?我只剩下你了,只有你了……”
“我虽弃修无情道之后散了许多修为,但最后还是保护了你一下,我不是那么无用对不对?”
沈溪山的眸光盛满温柔的春风,专注地看着宋小河,仿佛这世间能入眼的,只有她一人,“你不准嫌弃现在的我。”
“我没有嫌弃,从来没有……”她哭得气息承接不上,满脸通红。
“你别怕。”沈溪山用极度轻柔的语气说:“别怕……”
这句话约莫是用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话音落下之后,沈溪山浑身的力道消散,闭上了双眼。
他咽气的刹那,宋小河的脑子混沌起来,好像有一把极其锋利的剑直直从她的脑门穿过,扎穿了后脑勺。
她产生了剧烈的耳鸣,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锐的,令她无比痛苦的声音持续响着。
过了好一会儿,沈溪山仍一动不动。
“不要,不要啊……”宋小河这才像是重新拾回了呼吸的本能,大声地哭喊起来,用力地摇晃他,期盼这是一场噩梦,或是他故意开的玩笑,“沈溪山!沈溪山!!你醒醒啊!!”
是了,沈溪山的性子那么恶劣,总喜欢逗着她玩,说不定这些也只是他故意的而已。
可无论宋小河怎么哭喊,怎么摇晃他的身体,沈溪山都没有了半点反应。
他甚至没有了呼吸。
当初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他双手抱臂,下巴轻抬,还是仙盟里众星捧月的骄子。
后来他笑得春风肆意,站在宋小河面前,唤她一声小河姑娘,月光都不及他半分绝色。
沈溪山的脾气不好,总是很轻易就不耐烦,更对人性极为漠视,不想救的人就不救,想杀的人就动手,可他总是会在宋小河感到孤单的时候出现。
不管是与她争吵斗嘴也好,是温柔体贴也好,是沈溪山或是沈策,有他在的时候,宋小河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就像他突然出现在宋小河六岁的那个夜晚,还有他陪伴在宋小河失去师父之后,深陷梦魇的日子里。
沈溪山不会说那么多甜蜜的话,却会一遍又一遍地对宋小河讨要一句喜欢。
于是宋小河从他的身上获得了一切力量,再也不会因为师父的逝去伤心难过,也不会因为迷惘前路而踌躇不前。
有沈溪山作陪,她就能无所畏惧地大步往前走。
宋小河低头去看,沈溪山就躺在她的腿上,闭着的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生得好看,即便是脸上沾了血,也丝毫不折损他的俊美,尤其是那一双多情的笑眼,诱人纵身沉沦。
只是现在他的眼睛再也无法睁开了。
宋小河觉得自己早该察觉不对的,沈溪山宁愿逃出水牢来也要追上她,怎会是简简单单的不愿分离?
散去修为之后,他虽然嘴上从未提过,但骨子里仍旧满是骄矜,想用自己的力量护她一程。
若是让他留在临安沈府,亦或是在他追上来的那夜强行将他送回仙盟,他就不会在此丧命。
宋小河吐出几大口血,悲痛欲绝,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哭喊,“啊!!!!”
报仇。
她心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一道红光直冲云霄,刺进了层层叠叠的乌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