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隗冲还没有这么谨慎,不过几年前容昭曾经在百丈之外一箭射死了北狄的三王子,当时隗冲正好就在旁边,而后自己也差点成为容昭的箭下亡魂,从此便再不敢在跟大启的战斗中轻易露头,始终躲在交锋的一两里外,生怕不慎就被容昭取了性命。
现在他们还隔着榆城城墙十多里,隗冲自然还敢耍耍威风。
容昭眯了眯眼睛,取弓撘弦,借着望远镜的观测,凭感觉瞄准了高头大马上的隗冲。
即便能看见,这个距离显然也不是弓箭能射到的,但容昭却有种隐隐的感觉,他可以将隗冲射落马下。
在其他人惊疑的目光中,容昭将手中的弓弦轻轻一松,利箭划破空气,如流星一样急速飞驰而去,人的目光根本追不上它的轨迹。
然而逾千丈的距离,即便是这么快的速度,也需要一会儿才能到。即便容昭用的是足有三石的重弓,恐怕也不足以支撑箭矢飞到如此之远。以常理看,恐怕出现在北狄军的视线里时便已经速度锐减,轻易就能被其他人拦下。
然而容昭并没有去看箭矢的痕迹,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隗冲,眼眸微眯,直到某一刻心里自然而然地冒出一个声音来——
到了!
就在这一刻,泛着寒光的箭霎时出现在容昭沉默观望的视野中,仿佛眨眼间便突然而至,近乎突兀地出现在隗冲前方仅仅几尺之处,毫不留情地疾飞而去。
正在预想待会儿如何攻城的隗冲刚意识到不对,眼中映出一道急速迫近的箭尖,还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感到喉间一凉。利箭瞬间洞穿咽喉后,深深扎入地面,染上鲜红的箭羽微微晃动着。
鲜血喷涌而出,隗冲耳边还残留着那伴随凛冽杀意的破空声,接着是仿佛从喉咙里穿过的风声,空洞地回响了片刻,而后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是隗冲亲眼见过的死亡阴影,没想到几年过后到底还是笼罩到了自己头上。
北狄军士们都没有注意到那支突然出现的箭,直至隗冲身边的亲卫脸上被溅上了鲜血,隗冲的身体从马上栽倒了下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将军,将军?快!快把巫医叫来!”
“有人放冷箭,注意防备!”
“这、这是厉王容昭的箭!厉王就埋伏在附近!!”
北狄军的阵型一下子乱了。
主帅遇刺,又听说容昭在附近埋伏,隗冲周围那一圈已经有些乱做一团,大军的步伐也逐渐跟着停了下来。
尽管亲卫努力试图救治,但隗冲很快就没了气息,再神叨的巫医也无力回天。因为是当众落马,事情也没法遮掩,听到此消息,北狄的将士都忍不住心中惶然。
他们还尚未见到敌人,主帅便被人出其不意取了性命,一般人哪有不慌乱的。
眼看着军心不定,副将不得不出面指挥大军。本来照此情形,已经不适合继续攻城了,但速取榆城的计划干系重大,如果此时退却,先前佯攻重门关急行绕道玉澜山的诸多消耗都要付诸东流,给潜进榆城的策应安排好的行动也要失去作用。
错过这一次,估计就不会再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主帅已经身死,副将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还是选择硬着头皮整军,继续攻城。
只是回想起隗冲方才中的那一箭,副将一边大声给手底下的士兵鼓舞士气,一边却忍不住心中胆寒、战战兢兢。
目之所及根本没有能埋伏放箭的地方,况且隗冲离整个部队阵型的边缘还有不小的距离,那一箭究竟是怎么射来的?!
不光北狄人百思不解,榆城里,就站在容昭身边的那些将士,也都一个个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这都快十里了,竟然真的能射中?!
容昭自己倒是有所感觉,似乎并非是他射出的箭违背了常理,真的能飞那么远,而是……他觉得那支箭应该出现在那个地方,射死隗冲,它就真的出现了。
容昭垂下眼睫,没有提自己这种奇妙的意识,在其他人忍不住万分惊叹,说他这一箭射得好,隗冲死得好的时候,放下长弓,淡淡道:“北狄看起来还不打算退,做好应对准备。”
其他人闻言正了正神色,但还是显得比之前轻松不少,纷纷笑着说:“主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这帮人还能有心思好好打仗?还要继续攻城,不是送上门来找削么?”
事实证明这话说得没什么错,北狄副将领兵强行开始攻城后,发现榆城守军并不像遭遇了突袭的状态,而且人数远比他们以为的要多,很快便显出了颓势。
虽然主将阵亡,但死得实在不够壮烈,反而有点莫名其妙,因此也没能给北狄士兵带来哀兵的效果。北狄副将咬牙带兵攻打了半天,成效却很差,没等来城中内应的行动,反而自己也被容昭一箭射穿了肩膀,要不是躲得及时,差一点就要步上隗冲的后尘。
意识到榆城如今并非防守薄弱之处,还有容昭坐镇,继续攻打不仅讨不到便宜,自己还很可能小命不保,副将终究还是放弃了这次强行攻城的举动,命令大军收缩撤退。
容昭没有轻易将人放走,而是见势转守为攻,率精锐部队追击了出去。
北狄战意溃散,又相对缺乏指挥,被容昭留下不少,最后容昭下令不再追击时,北狄撤到安全位置重新聚拢的人只剩下了一半。
这一战只持续了两天一夜,北狄竟是死伤过万,而容昭这边,损失还不到千人。
谁都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场大胜,西北军一片欢腾,对容昭的崇拜越发深了。容昭让人打扫了战场,并且将城外的山林仔细搜寻了一遍,而后与将士们进行了一番庆功,一边又让手下重新排查了一遍城中的人。
西北军能一直压着北狄难以进犯,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时间和人力都充足的情况下,北狄潜藏进来的探子虽然极力躲藏,还是有被发现的。
这些探子虽然多是死士,但是也不乏一抓能抓出来一串的那种,虽然没有精神异能可用,但军中自有一套审讯的办法,最终将这些人都清理了出来。
榆城这边的北狄军溃退,没两天攻打重门关的那一帮也选择缩了回去,看起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动静了。
祝子翎得知容昭大胜的消息时,容昭也已经回到冀州府了。
虽然知道容昭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毕竟前世里这一年他也胜了北狄,如今又有他给的异能,还有望远镜等好东西,更不应该出什么事,但这些天里祝子翎还是难以克服担心的情绪。而且容昭一走,他就感觉自己是真的已经不习惯晚上一个人睡了,白天吃吃喝喝也提不起什么劲,要不是身怀异能,恐怕要变得憔悴不少。
知道容昭这一仗赢了之后,祝子翎刚升起想要见到对方的期盼来,下一刻那人就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挟了一身风霜血气,眼中却是缱绻柔情。
“翎儿,我回来了。”
第199章
祝子翎第一时间就要黏进容昭怀里, 没想到却被对方拦住。
“我铠甲还没脱,上面都是寒气,翎儿先别碰。”
“……哦。”祝子翎被容昭拒绝靠近,差点以为自己是被嫌弃了, 闻言才放下心, 催促道:“那你快去把衣服换了吧。”
容昭应了一声, “这就去。”说着又拿出一个油纸包,“这是榆钱糕, 是榆城那边的特色, 我给你带了些尝尝。”
没想到容昭出征打仗还记得给他带吃的,祝子翎看着那精心打包的糕点怔了怔, 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到底是不顾容昭反对,凑上去将自己塞进了对方怀里。
虽然铠甲的触感确实冷冰冰的, 但祝子翎心头的暖意却一点都没有被影响。他埋头在容昭的颈窝蹭了蹭,软软地跟人絮叨:“殿下真好, 还给我带了好吃的……这段时间我都没睡好,每天都好想殿下。我又没什么事做,就老是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有时候还做梦梦到殿下已经回来了,高兴醒了才发现原来根本没有。”
祝子翎语气带上了两分委屈,但很快又高兴道:“在我梦里殿下都不知道给我带吃的呢,还是现实里的殿下最好了!”
容昭本想阻止祝子翎往冰凉的盔甲上蹭,然而听到祝子翎撒娇似的念叨,到底没舍得将怀里的少年推开。他眸色微暗, 揽着人轻轻拍了拍,轻声道:“是我回来太慢, 让翎儿等急了。”
祝子翎:“没有,都怪北狄。殿下肯定也很想我,又不会故意拖时间不回来,是打仗没办法么。”
“我听到这次殿下大胜的消息了,这下北狄是不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找事了?”
容昭:“这个冬天里估计还会有动作,不过应该会消停上一阵子。”
虽然就只有这一阵,但那也不错了,祝子翎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案,便不再缠着容昭,让人去梳洗打理了一番,自己拿了一块容昭特意带回来的榆钱糕尝了起来。
整理过后,祝子翎才又拉着容昭腻在一起,细细问起了这次战事的具体情况。
“听说王爷几里之外就一箭射死了敌军主帅?隔着这么远都能射得这么准吗?”祝子翎有些兴奋地问他。
说到此事,容昭却是蹙了下眉,略有些迟疑地说:“确实射中了,不过……那一箭或许并非是飞了那么远,而是……省了中间的距离,直接出现在北狄主帅跟前了。”
祝子翎听得不明就里,容昭将自己当时觉得能射中、想着应该到了箭就出现了的玄妙状态解释了一番。
事后他也几番思忖过,觉得隗冲其实并不是死在他的箭术下,而是死于另外某种奇特的能力。只是这种能力他既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也尚还不能运用自如,之后针对北狄副将的一箭就没能用出来。
不过容昭倒并没有太为此事纠结,毕竟这种超出常理的特殊能力,他是见过其他人有的,故而并未怎么惊疑慌乱或是得意沉迷过头。
祝子翎显然也意识到了容昭的想法,听完他的解释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殿下觉得是……异能?”
祝子翎先是有些不敢置信,但旋即就想起了一些事。容昭一直将那颗石珠带在身边,虽然以他和毛团的经验来看,似乎要在生死之间才能依靠石珠觉醒异能,但毕竟能参考的信息太少,也未必没有其他觉醒异能的办法。
祝子翎顿时又想到了之前的一件事,当初他们和誉王在宫里起了冲突,表面上容昭只是将人打断了手,但当时誉王确实有一阵莫名窒息的状态。当时祝子翎便怀疑过是否会跟异能有关,但之后容昭就再没弄出过什么不对的现象,祝子翎便也没再多想。
毕竟异能这样非比寻常的强大能力,若是让容昭对此生出了期待,结果最后却根本没有,难免会让人为之失落颓丧。把握不大的话,还是不提为好。
容昭自己当初也是想过此事的,但他行事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情向来基本不提,因而到了这个时候才和祝子翎谈论起这种可能性。
如今再看,容昭兴许是真的觉醒了某种异能,只是还很不稳定,甚至还难以看出究竟是哪方面的异能。
祝子翎试着教了些锻炼异能的方法给容昭,容昭也没产生什么感觉,祝子翎便判断容昭即便有了异能,恐怕也还不怎么强,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显现出特异之处。
“殿下记得把石珠贴身带着,能力应该能慢慢增强。”祝子翎叮嘱道:“要是觉得头痛,或者又有发病的感觉,一定要早点告诉我。”
容昭的病现在应该是已经好全了,但异能觉醒一般情况下都是个复杂且很不好受的过程,祝子翎担心这回再次引动容昭曾经的病灶,因此特意又强调了一遍,直到容昭认真点头答应下来。
“翎儿之前提的缝针术,还有那酒精,此次都起了作用。”容昭又说起这一战里其他的一些事。
虽然这次大胜了北狄,伤亡人数不到对方的零头,但终归也还是有一些将士血染沙场。大部分是救得回来的轻伤,受了重伤还能在咽气前得到救治的相当少。这次没有祝子翎在,这些重伤员还是多半都没能保住。但靠着祝子翎说过的手术缝针和酒精消毒、无菌环境这些东西,死亡率竟是明显比以往要降了一点。
这就足以让人感到惊喜了。
祝子翎只有一个人,不可能每次有重大伤亡都及时赶到帮忙,反倒是这一套办法,只要学会了,整个大启哪里都可以用,比起祝子翎用异能救人意义会更大。
除了这些,祝子翎提出的安全帽如今也做了出来,用的是藤编做的外壳。现在还有不少军队穿的藤甲,可见这东西的防护能力不差,既有韧性又能抵挡冲击和一些尖锐物体,而且相对轻便透气,穿戴起来也能舒服一点。
里面的带子则是用的牛皮,比较坚韧又有一定弹性。
经过实验,这种安全帽防护落石的效果相当不错,已经开始进行批量制造,供应到矿上。
有人戴着安全帽避过了小块落石造成的轻伤后,矿上的人对此物都是赞不绝口,对于祝子翎自然是越发推崇了。
这些事情现在还没有传开,等到百姓们都听说之后,拿祝子翎当神仙的风气恐怕是要愈演愈烈。
祝子翎倒不觉得自己做的这点事有多么了不得,跟容昭分开了十多天,现在他只想和对方腻在一起,也不想动什么脑子,只跟着容昭的话点头。
虽然听得其实挺认真,但却莫名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发现祝子翎始终在朝他身上走神,容昭忍不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西北的冬天日头格外的短,此时分明还不到申时,天色却已经快要暗得差不多了,像是这片天地送来的一个纵容的讯号。
容昭顿了顿,低声问了祝子翎一句饿不饿。
祝子翎:“我刚吃过点心,殿下饿了吗?饿了就让人现在上晚膳吧。”
祝子翎正要叫人,却骤然腾空,被容昭一把抱了起来。
男人的薄唇擦过他的耳鬓,脚下的步子径直去向卧房,轻声说道:“确实饿了,翎儿既然不饿的话,先喂饱我好不好?”
祝子翎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不由翘起了嘴角,像只偷了腥的猫儿一样看着容昭笑起来:“好啊。”
路上的仆人们见到这一幕都是一愣,接着便目不斜视,直到两个主人进屋,才和同伴对视了一眼,眼中露出一抹对于年轻爱侣的笑意。
此次容昭对战北狄大捷,西北百姓们自然是一片欢庆。战报加急送到京城,朝中也是一片欢腾鼓舞。就连久病不愈的永宣帝也同样面露欣喜,在朝臣夸赞容昭的表现时还点头赞许了几次。
唯独有一小撮人对这个消息并不欢迎,虽然面上带笑,心里却满是不虞。
勉强在其他人面前装完了样子,晋王一回到王府中,便忍不住露出了愤然之色,在心腹面前狠狠地拍了桌子。
“听听那帮人都是怎么夸老四的!骁勇善战、英明神武、威震北狄、将星再世!不愧是太子,功绩无人能及!”
“就连以往最讨厌老四的那帮文官现在都在拍他的马屁!再这样下去,本王还能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