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清明节的前一天,他们大大小小几十号人,穿戴一新, 整整齐齐走在希望的田野, 哦不,是走在回乡的小路上。
沈丽姝如愿以偿坐在驴车上晃晃悠悠, 小伙伴们则散落在她周围, 又蹦又跳好不热闹。
又是一次从未感受过的全新体验。这么多人唯独自己享受着贵宾一般的待遇,沈丽姝自己是丝毫不心虚的。
前几天才发了工资,她承认自己的小金库又丰满起来了, 在老沈家一举超越堂姐青娘、重新登顶成为首富, 可是小伙伴们也不差啊, 在场有一个算一个, 谁不是腰包鼓鼓?花不到一百文钱享受滴滴打驴、直送家门口的快乐, 完全没压力。
给她赶车的大叔说了, 两百斤以内的重量不用额外加钱, 小伙伴们还可以三三两两拼车, 那打个车回镇上只花几十文, 不要太划算。
可惜小伙伴们一毛不拔,根本不考虑坐车,那就不能怪她单独享受待遇。
谁让老爹帮她充值了呢。
只是吧, 路也不是他们家开的,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时都要对她这位尊贵的行注目礼。
这其中还有镇上的老乡, 或是认识老爹的, 不但毫不避讳的围观, 寒暄过后还总要关心的问她爹, “车上是你们家姝娘吧,瞧这小脸白的,身子不舒服吗?病了还要坚持回去扫墓,真真是个有心的孝顺孩子,还是沈押司你们有福气啊。”
沈丽姝:……
老爹可以面不改色跟人寒暄,沈丽姝可受不了这委屈,只是坐了下驴车,她天生丽质的小脸就变成了病怏怏,传下去就该不久于人世了。
可是让她放弃坐车,跟大家一起徒步也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沈丽姝只能多拉几个人下水,分散一下吃瓜群众的注意力。
帮人等于帮己,古人诚不我欺!
她开始挨个邀请小伙伴们上车同游,遭到了无情拒绝,就连她那看起来颇有些柔弱的娘亲,脚力也相当了得,步行半个小时仍脸不红气不喘,还叫她别折腾了,“你就带着小弟好好坐车,车上还放着不少行李呢,都是你们自己用真金白银买来的,可别上蹿下跳的,把谁的包袱给弄掉了。”
“哦。”沈丽姝的计划失败,还被亲娘训了,也不敢再折腾了,索性抱着小弟弟往后一倒,整个躺在板车上。
两眼一闭,世界安详。
驴车晃晃悠悠往前驶去,沈丽姝躺着躺着,便不小心睡过去了,直到正式踏入通许镇的地界,周围开始出现了宅子,认识他们的人也多了,络绎不绝的招呼寒暄声钻进沈丽姝耳朵里,她才悠悠转醒。
打着哈欠从车上爬起来,沈丽姝才发现四周围满了人,有热情好客的乡亲们,也有沈家和徐家的人。
好家伙,热闹程度快赶上集会了。
本来这些人亲亲热热跟沈家旺夫妻寒暄,也有好奇跟小伙伴们打听城里生活和工作情况的,沈丽姝发出动静,人们的视线便纷纷落在她身上了,有个眼熟但是沈丽姝叫不出名字的大婶,便熟稔的打趣着,“哟,姝娘醒了呀,睡得跟小猪似的,还以为到了你们姥爷家你都醒不来,到时候就要叫你爹娘抱你进屋喽。”
他们刚才都听沈押司说了,此行回来给老爷子和祖宗们扫墓,要留下住一晚,明儿祭拜完先人再回城,因着两个孩子在老丈人家住着,回来就决定先去徐家了。
大婶们心想去了老丈人家,今晚还不得就歇在那里了?
这个行为放在别人身上肯定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夫妻俩都要被乡亲们戳脊梁骨的,不过沈家旺做出来,反而让他得了一些好评,毕竟他既已被过继,无论沈老爷子在不在世,他对待沈家就得把握好分寸,关系不能太远了,毕竟沈爷爷沈奶奶还在世,生养之恩不能忘,该为生身父母敬一份孝心的;但是更加不能太近了,老爷子去世前,城里的宅子、衙门的工作都留给他了,掏心掏肺,对亲生的也不过如此,倘若沈家旺占尽了好处,却拍拍屁股跑回去孝顺亲生爹娘,乡亲们看在眼里,也要为故去的沈老爷子感到不值了。
但沈家旺这些年就做得很好,哪怕是这大半年,听说他们家姝娘把老家的表哥堂哥们,挨个扒拉进城里去赚大钱、过好日子,可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个远近亲疏,老徐家还是要比老沈家更亲近的,否则沈押司怎么宁愿把儿子放在老丈人家,都不送去孩子亲爷奶家里?
老沈家说是姥爷家有年岁相仿的表兄弟陪着玩、孩子们更乐意在姥爷家的理由,他们一个字都不信,纵然是孩子们自己喜欢,沈押司可是做父亲的人,他若是有送儿子去爷奶这份心,会没有办法吗?
说到底还是更信任老丈人吧。
还有徐老二干的那份活儿,恐怕也比所有人加起来都更重要,采购货物以及联系供货商,都要他出面,这分明是东家或重要心腹才有的待遇,可沈押司父女甚至连个监督牵制的人都不安排,就这么放心让徐老二全权负责,可见是多么的深信不疑——是的,沈押司父女。
老徐家和老沈家传出来的只言片语,把他们家姝娘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但在乡亲们看来,这小娘子容貌气度和谈吐确实有些不凡,接触过的都是她会有大出息,应当不会有假,可是那两家传得也太夸张了,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最多聪慧灵秀些,难道还能上天不成?
他们那赚钱的营生,指定是沈押司在背后出谋划策,才能搞得这么红火。
沈押司不愧是沈老爷子亲手教出来的好儿子,年纪轻轻已有如此城府和谋划,真叫人甘拜下风呐!
一旦接受了沈爹是大魔王的设定,再从城里传出什么瓜,乡亲们都觉得充满了沈押司的手笔,同时也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自得,透过伪装看到了事情的本质,他们也不是让人随意糊弄主儿。
然后越发对这个判断深信不疑。
于是一不小心,沈押司就成了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大佬。
再看他这滴水不漏、一举一动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的处事方法,乡亲们只觉得心服口服,不愧是沈押司,让很多人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处理的关系,到他这里只需四两拨千斤,轻易化解,既让两家人都满意,又没乱了伦理规矩,同时还在乡里得了好名声。
大部分人都觉得已故的沈老爷子还是有后福,半道认的儿子知恩图报,这才是真正的后继有人。
听说就连沈氏族中的长辈,也有公开称赞沈押司至情至孝的。
总之,打趣的大婶提到他们去徐家只是顺口,并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其目的只为了调侃沈丽姝。
她过了个年,虚岁就十一了,已经是个可以相看人家的大姑娘。
什么睡成小猪,被爹娘抱回家的,大姑娘可不得这种话。
因而大婶说完,众人全都好整以暇的看着沈丽姝,等着瞧她娇嫩的脸上泛起灿烂红霞。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沈丽姝压根不走寻常路,清醒后她只摸了摸嘴角,确定没有睡得口水横流,她就彻底放心了,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丝毫没有搭理众人的意思。
一觉睡到目的地的感觉真好,要不是这么多人盯着,以及怀里睁着眼睛却不吵不闹的小朋友,她都想伸个大大的懒腰来表达此刻的愉快了。
没看成戏的大叔大婶们显然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但还没来得及深究,又被沈家旺及时抛出的话题引走了注意力,也就忽略了姝娘非但不脸红心跳,甚至这会儿醒了,还理直气壮坐在驴车上,宛如尊贵的老佛爷一般,笑看别人在四周步行追随的坦然表现。
沈丽姝确实理直气壮,距离徐姥爷家还有几分钟呢,他爹花了钱的,何况连赶车的大叔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始终跟着队伍匀速前进,她为什么要喊停?
她重新调整了坐姿,宛如女王出街一般昂首挺胸。
可惜威风不过一秒,又被徐二舅调侃了,“姝娘啊,坐驴车感觉怎么样,下回进城还要坐车吗?”
之前沈家旺表示要给沈丽姝叫车,徐二舅就在场,当即表示不花这个冤枉钱,只要姝娘需要,他随时把家里的驴子牵过来,不过没能说服妹夫,徐二舅便退了一步,坚持揽下包送业务。
不过徐二舅刚才听他妹小声说了,姝娘回来一路被人围观,小娘子脸皮薄挂不住,可能有其他想法——沈徐氏本意是想让徐二舅注意点,别瞎戳孩子的玻璃心,却不想他笑得好大声,千载难逢啊,从没见过外甥女窘迫的样子,因此找到机会就来看热闹了。
然后他对上外甥女美滋滋的小脸,“可以啊,不过二舅能不能帮我在车上垫个褥子或稻草,光秃秃的木板,躺久了有点硌得慌。”
徐二舅:……
半响后,他高高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外甥女,会享受,行,明儿给垫个褥子,让你舒舒服服睡进城。”
看着二舅被自己感动到五体投地的样子,沈丽姝也骄傲叉腰,不愧是她~
晃晃悠悠来到熟悉的院子口,沈丽姝才依依不舍的结束今日份女王体验卡,老实从车上下来,看着小伙伴们兴致勃勃去车上翻找自己的行李。
到了镇上,大家就要带上包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尤其是王武和张彬等人,通许镇离他们家还有长短不一的距离。
还好他们的父亲叔伯们,已经提前得到通知,都早早来镇上等着接孩子回家了,虽然还要继续赶路,是有些辛苦,但是看到最亲近的家人,小伙伴们不由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带上自己买的东西并各自道别,就迫不及待投入家人的怀抱,离开的背影都透着股雀跃。
沈丽姝他们在院门口目送过小伙伴们,才转身进屋。
她娘之前说他们真金白银买了不少东西,其实自己也没少买,毕竟两个好大儿还在娘家,难得回来探亲,怎么能不给他们带东西?
沈徐氏这半年可能是受沈丽姝的影响,也可能是帮着打理后勤工作得了工资,且连她的待遇也跟着孩子们水平上涨,每个月也有一二两银子,俨然是家庭妇女中的高收入人群,这次回来除了给娘家婆家和林举人家带的礼物,以及孩子他爹叮嘱过要敬给老爷子的好酒外,沈徐氏还斥巨资给大弟二弟买了不少文具,以此鼓励他们努力进学。
只是沈徐氏画饼计数还不够熟练,没讲究好时机,把文具和零食衣服放在一起,傻子都知道做选择了,小老弟只顾捧着衣服点心美滋滋,一个眼神都舍不得给文具们。
这新衣服倒也不是专门为大弟二弟准备的。
沈丽姝之前就承诺每个季度发两套工作服给员工换洗,这个发放标准当然是跟着季节走的,清明节左右才算正式开春,可以换下厚重冬衣,改穿更舒服轻便的薄衫了,于是提前近一个月,托她娘买了料子准备剪裁缝制。
当然,沈徐氏平时管理后勤工作已经很辛苦了,沈丽姝怎么也不能让她娘一口气给他们缝几十套工装,所以是拜托她娘去买了好一些的料子,再出面请街坊邻居中手艺好的妇人来做衣服。
他们按市价出手工费。
数量这么大,出钱找人做,仍然要比直接买成衣划算很多。
沈丽姝觉得她跟她娘之间,毫无疑问是她娘更了解相处十年的街坊邻居们,请她出面更合适,然后就直接把经费拨给她娘,她什么都不管。
这个过程中,沈徐氏还要负责中途盯工,最后交货更需要严格把关,质量不达标可不能付钱,也是不可避免的增加了工作量,但神奇的是,自从接手这份工作,沈徐氏每天神采奕奕,明明还是那个贤惠温婉的家庭妇女,身上竟然偶然会流露出一两分属于事业女性的利落劲。
与此同时,沈徐氏的人缘也前所未有的好了起来,街坊邻居们知道他们家人多口杂,不方便招待邻居串门,于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叫上沈徐氏去他们家瞧瞧。
沈丽姝觉得她娘都快成为金柳巷里的明星人物了。
徐女士乐在其中,召集她以前凑一块做针线的朋友们给他们家姝娘缝衣裳的同时,自己也下了个单,给两个大儿子各做一身读书人穿的青衫。
大弟二弟果然爱不释手,一试穿到身上,就舍不得脱下来,沈徐氏让他们试试只是为了看合身与否,发现还算合适,也就满意了,冷酷无情要求他们立刻脱下来,“这青衫是专门做给你们念书穿的,你们这两日不念书。不过急什么,赶明儿不就穿上了?”
沈进殊早在他娘伸手之前,就一把蹿到了阿姊身边,紧紧挨着她。与其说是寻求阿姊的庇护,不如说他趁机争宠,他可没忘记阿姊是一路抱着小弟来镇上的,哼,不听话的臭弟弟。
要不是自己正式进学了,沈进殊这会儿也要往阿姊身上爬,但现在必须遵守老师的教导,他只能紧紧贴着阿姊,仰头向娘亲抗议,“老师在家过完清明,就要带着师兄们进京,我们好久都不能穿新衣了吗?”
沈家旺才跟岳父岳母寒暄完,正准备带妻儿去沈家拜见长辈,听到这话惊诧回头:“怎么回事,林举人也要举家进京了吗?”
不只是他们,就连徐姥爷他们也面面相觑,紧张盯着孩子们,“不是,这么重要的事,”
大家显然很担心小朋友们才上学没多久,又要成为失学儿童。
沈丽姝看看他俩、尤其是连大弟也丝毫不紧张的神情,就觉得大人们应该是想多了,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齐孔目说,他们亲爱的秦叔叔二月份会试结束,成绩已经出来,榜上有名,且名次也是中等偏上,按说一个进士及第跑不掉了。
不过在杏榜正式发放之前,就不算尘埃落定,所以秦家包括其他榜上有名的贡生,也都没有大肆张扬,而是继续闭门苦读。
本朝杏榜历来都是三月十五那日,一甲进士簪花戴帽,官差开道,打马游街,乃是汴京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保留节目。
三月十五张榜,那殿试应该就在这之前。
沈丽姝很难不猜测,林举人选择此时进京,是为了亲身感受殿试以及游街的盛况。
家里其他人不知道秦叔叔成为贡生的好消息,她爹却是知道的,这个时候完全想不起来,只能说关心则乱吧。
老爹嘴上不说,心底应该比谁都更重视弟弟们的科举。
沈丽姝这么想着,她大弟比二弟慢了半拍,但也不着痕迹退到她身边,牢牢霸占她的左手,然后才开口解释道:“老师说他有友人参加今次会试,有幸榜上有名,过些时日就要殿试,他想提前进京为友人庆贺。”
果然如此。沈丽姝表示放心了,安静听着长辈们详细询问其中细节,比如林举人要去多久,带了哪几位师兄,剩下的他们哥俩怎么安排云云。
她简直越听越羡慕,原来这已经不是林举人第一回 外出访友了,上个月他老人家出了两次门,一次时间长,足足五天,单人赴宴谁也没带,那几天小老弟们都是跟着他们的师兄自学;而另一次则是去邻乡拜访一位同窗,不是很远,林举人顺手带上了最小的弟子,也就是沈进殊。
此时小朋友高高抬起脖子给他们展示玉坠,一脸骄傲如小公鸡的模样,“这是老师的同窗送我的见面礼,是不是很好看?”
等大家欣赏完了小家伙的玉坠,沈文殊才适时的把话题拉上正轨,“这回师兄们也跟着去京城,老师说我们留在镇上,怕也不会乖乖读书,便让我们也回家去,日后友人金榜题名摆宴庆贺,时机合适也可以叫我和二弟同去。”
长辈们都在为林举人有这样牛逼的人脉而兴奋,喜气洋洋讨论起了林举人的好友金榜题名后就要做官,可以如何如何关照故人的话题,只有沈丽姝在真情实感为林举人说走就走的潇洒生活而泪流。
万万没想到,她累死累活也没有过上的幸福生活,已经有人享受得彻底。
可恶,等她实现财务自由,也要这样满世界的浪。
被这个话题耽误了些时间,等沈家旺拖家带口去老沈家的时候,已经到饭点了,于是一家六口留在沈家吃的午饭。
按照传统规矩,扫墓是一定要为先人敬酒的,所以不仅沈家旺特意买了好酒回来,老沈家也备足了,兄弟几个难得如此整整齐齐,于是中午就开了一坛酒喝上了,边喝边聊,中途还不停有沈氏族人或长辈加入,越吃越热闹,一顿饭吃到了下午三四点。
正好让沈文殊和沈进殊有充分的时间,向兄弟姐妹们展示他们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青衫。
是的,哥俩还是如愿以偿穿上了新衣服,美了大半天,然后一回到徐姥爷家,就被勒令换下来了,因为徐大舅节前放假了,今晚就要煮沈丽姝心心念念田螺鸭脚煲,这道菜浓油酱赤,吃起来很容易弄脏衣服,沈徐氏怕大弟二弟的新衣服沾上油渍洗不干净,岂不是报废了。
有了美食这根胡萝卜,小朋友们终于被说服了,配合的换上旧衣服,然后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蹲在厨房看徐大舅表演。
这里不可能单买鸭脚,所以田螺鸭脚煲改成了田螺鸭肉煲,两只大鸭子,六七八斤田螺,沈丽姝专程带回来的调料,以及徐大舅娴熟的厨艺,造就了一锅鲜香扑鼻的田螺煲,大人小孩埋头苦吃,也足足干了一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