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之下藏着的,是多么喜怒无常,偏执激烈的魂魄……
“司徒,好像有些过了。”这是许多年来,他第一次对司徒朝晖说这种话:“到此打住,我们都别再说话了吧!”
司徒朝晖却好像不愿顺遂他的心意,一副执意纠缠到底的架式。
最叫慕容舒意想不明白的,那让人吃不消的坏脾气,怎么会突然间从他身上消失不见了?
“舒意,此番事了之后,你也好好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个打算吧!”
慕容舒意自顾自地揣测,一时没有认真听进耳中,直到感觉有些怪异,才仔细想了想……其实不用多想,这句子根本只有一个意思!
“司徒。”他完全地放下了心来,暗自松了口气:“你不用试探我,我已经说过,这一辈子是不会娶妻生子了。”
“我这些年想尽方法,不许你沾染别人。原本是打定主意,怎样都要缠你一辈子的,可……”司徒朝晖一脸怅然若失:“你身份显赫,人品出众,怎么也不该做一辈子孤家寡人。”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流水流云兄弟都不错,但毕竟不是你的亲生骨肉,慕容家血脉单薄,还是不要在你这一代断绝了。”
“司徒朝晖,你倒是敢说这样的话啊!”慕容舒意的声音低低沉沉:“难道你忘了,当初是谁逼着我在月老祠里发誓,说要是今生娶妻生子,就不得好死的?”
“你还记得……其实……”
“其实你只是和我说笑,对不对?”慕容舒意冷冷笑问:“那么司徒大人,你现在可满意了?”
“不是。”司徒朝晖望了过来,目光是从不曾有过的温和柔顺:“舒意,我不是在开玩笑。”
“那好,你可要记得自己对我说了什么啊!”慕容舒意扯起嘴角,笑得有些恶劣:“等一回到苏州,我就娶上十个八个美女,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后悔……”司徒朝晖低下头,双肩微动,看样子像是在忍着笑:“我有什么可以后悔的?”
“司徒朝晖,你够了没有?”慕容舒意笑容垮了下来,恨恨地咬了咬牙:“逼我发誓不娶的是你,现在要我娶的也是你,你就这么想让我不得好死啊!”
“怎么会呢!”司徒朝晖轻声地叹了口气:“舒意,那时你不过七八岁,又是半夜里被我从床上拖起来,所以难怪会记错了。”
“记错什么?”
“你发的那个誓。”他抬起头:“我是让你发誓不能娶妻生子,可没说要是你娶了就会不得好死,所以你尽可以放心。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论以后你娶多少个女人,不论她们多么年轻貌美,你也不可以爱上她们中任何一个,你可以对她们好,可是你的心……不能给任何人……”
“你……”背着光看不真切,但那双眼眸里闪烁的,仿佛水光……慕容舒意伸手过去。“你在哭吗?”
“舒意,你答应我好吗?”司徒朝晖的手握了上来,在和暖的阳光里微微冰凉:“我知道其实你是爱着我的,只是当年你母亲……”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慕容舒意拧着眉头,有些恼怒地说:“怪只怪天意弄人,你我今生除了兄弟好友,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关系了!”
“我……我只是……算了!”司徒朝晖淡淡一笑,然后松开了与他交握在一起的手:“我一直对你要求得太多,是我太贪心了。”
“司徒朝晖,你这次是当真的,对不对?”慕容舒意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有些茫然地问:“你怎么突然想通了呢?”
“相去万里,远在天涯,纵然让人梦萦魂牵,可比起近在咫尺,心若参商,终究要好上许多。或者相忘江湖,对你我来说才是最好吧!”司徒朝晖轻笑了几声,然后半闭起眼睛曼声吟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听着那舒缓清扬的声音,有什么自慕容舒意脑海中闪过……
我今日在此发誓,若慕容舒意敢娶妻生子,那我司徒朝晖就肠穿肚烂,万箭穿心,烈火焚身,死无全尸……
“你……发的誓……”慕容舒意脸上血色全失。
司徒朝晖向他微笑,带着一如既往的眷恋凝望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诉说,却没有开口……
“司徒朝晖!”
眼看着就要抓住了,可那寂寥孤独的黑色身影霎那间化作片片鲜红,从他指掌间穿透散落……
他惊恐大喊,翻身坐了起来。
“王爷!”他的贴身侍从连忙靠了过来:“您怎么了?”
他迷茫地环顾四周,从篝火到周围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王爷!王爷!”侍从看他模样古怪,不由紧张了起来。
“这是哪里?”他茫茫然地问:“朝晖呢?朝晖……他在哪里?他到哪里去了?”
问到最后两句,他的声调不知不觉尖锐起来,神情也变得异常激动。
“回王爷,此地距离川中大约还有百里路程。”侍从低着头回答:“您可能是连日赶路过于疲乏,又担心司徒大人安危,所以才做了恶梦。”
他抬起头,望见天心月明如素,银河璀璨……
“原来……”他弯了弯嘴角,宽慰着自己:“没事的,只是恶梦罢了!”
可就算是这样,一想到刚才梦里的画面,他犹有余悸地吸了口气。
等稍稍平复了些,他才察觉脸上有种奇怪的冰凉,伸手去摸却沾到了满手湿意。
侍从始终低头跪着,周围的人也都不敢看他。他呆了一呆,站起来胡乱地抹了抹脸。
“现在……”他刚想问问时辰,但眼角恰巧瞥见一抹红艳,心猛地一跳。
再定睛一看,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哪怕被火光映着,也是惨白一片。
就在他的脚下,有一片鲜红枫叶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慢慢地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那片叶子。鲜红在他指间颤抖许久,猛地被揉作了一团。
“什么嘛!”他扯开嘴角:“只是做梦,不可能的……”
他拖出衣领里的红绳,紧紧握了一下又再放开。
“来人,把我的千里追牵过来。”他大声吩咐,用脚挑起靠在身旁的长枪,绑到了背上。
“王爷,千里追速度极快,余下众骑恐怕追赶不上。”侍从试图阻止他:“唐家绑走司徒大人胁迫王爷,实是居心叵测,若是对王爷你……”
“那本王就看看,唐有余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拉住递来的缰绳,翻身跨上了通体漆黑,四蹄雪白的大宛名驹:“我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赶上就是。”
“王爷,不可孤身涉险!”
“驾!”他一拉缰绳,胯下骏马仰天长嘶,前蹄离地空蹬,尔后四蹄翻飞,足不残土,眨眼已经飞奔出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