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选择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胡辛 本章:艰难的选择

    (1)

    生活是由无数个侄牟交叉点累积而成的。

    mdash;mdash;mdash;哈里托诺夫

    middot;

    火树银花,夜空灿烂。

    middot;溜溜mdash;mdash;mdash;嘭嘭嘭mdash;mdash;mdash;烟花处处,此起彼伏。夜蓝的空中时而桃花点点、金菊怒放,时而五谷丰登,百鸟朝凤,人们仰脸观看,欢笑惊叹;冷不丁脚旁燃着的花炮流星追月似地飞来,于是又跳又嚷。这偏僻的西坝,往日是跑警报的所在,扶老携幼,哭爹叫娘,一片凄凉,可今夜,却似元宵佳节般热闹。

    日本投降了!

    1945年8月6日,美国在广岛投下了第一颗原子弹;8月8日,苏联参加对日作战;8月9日,美国又在长崎投下了第二颗原子弹;8月14日,裕仁天皇发表《停战诏书》;8月15日,天皇在国内放手宣布无条件投降。

    胜利的一天终于来到了!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不论是前沿还是后方,不论是城市还是村庄,东南西北中,苦难的大地上人们奔走相告,游行欢庆,仿佛渴望已久的和平、安宁和幸福就此降临,灾难与血腥已经成为了过去。

    陈香梅与方丹手挽手在狂欢的人群中,笑过了,唱过了,她俩想说会子心里话,便向灯火阑珊处走去。

    陈香梅吟出辛弃疾的问司:ldquo;东风狂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略、风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rdquo;

    方丹接上:ldquo;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mdash;mdash;mdash;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dquo;

    陈香梅蓦然站住,两眼迷茫:ldquo;他怕就在灯火阑珊处呵,这对他,太不公平了。rdquo;

    ldquo;嗬,又牵挂起你的陈纳德将军啦。忘了我的棋盘、棋子的命运说?想开点,能处在灯火阑珊中未必不是福,我最爱的境界便是:晚来意气萧条甚,静对寒山读楚辞。rdquo;

    ldquo;可是,他是将军,是搏击长空的苍鹰啊,能让他垂钓、打猎,就此度过后半生?他心不甘。rdquo;

    ldquo;知将军者,乃香梅也。可是,要扼住命运的喉咙,是得付出代价的。rdquo;

    ldquo;方丹,以前你不是这样,执著、勇猛,可为什么越来越相信命运?rdquo;

    ldquo;也许,碰壁太多了。rdquo;

    ldquo;找个男朋友吧,你会开朗起来的。rdquo;

    ldquo;今天今世,我注定孑然一身。不谈这些了。月光多好,我们以西坝和月为题,合诌一首打油诗。我来第一句mdash;mdash;mdash;西坝望明月。rdquo;

    明月我向笑。

    我笑明月羞。

    含羞来相照。

    相照能几时?

    几时见人离?

    人离月犹在。

    犹在坝河西。

    方丹的食指已戳上香梅的额头:ldquo;说来说去,又说到你的离人陈纳德!rdquo;

    香梅愀然:ldquo;今夜他在哪儿呢?rdquo;

    陈纳德正从特拉维夫到雅典的途中,飞过尼罗河三角洲地带上空时,他从无线电中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

    他跳了起来!无比的兴奋和无比的失落同时攫住了他的心。

    如果说在华的八年他有野心的话,那勃勃野心就是打败日本鬼子!但是,他却被剥夺了与中国人民共享胜利的荣幸。

    他停落罗马,匆匆谒见了教皇,也许此时他太感到命运的不可知;在伦敦稍作停留,与老朋友皇家空军元帅波特尔勋爵作了交谈;尔后急匆匆飞渡大西洋,早餐在英国,午餐在冰岛,晚餐在拉布拉多的白鹅湾;翌日早晨九点便飞抵了长岛的米歇尔机场;稍事休整后,他回到了沃特普鲁夫家乡。

    匆匆。匆匆。他真的是归心似箭?还是心乱如麻?他是在追赶着希望?还是在逃避失落?

    9月2日,停泊在东京湾的ldquo;、密苏里rdquo;号战舰上,举行了日本投降的签字仪式。盟国代表团的代表们一双双眼睛牢牢地盯着日方代表,整整盯了十多分钟,日方代表们不得不垂下罪恶的头颅。这十多分钟,如同世纪般漫长。这是正义对邪恶的审判。这一双双眼睛,中,有一双眼的目光透过钢架眼镜,威严冷峻中还有几分讥诮,这是史迪威。9月7日,他又在琉球群岛主持了受降仪式。

    陈纳德却被遗忘了,没有谁邀请他参加受降仪式。他深深感到屈辱,对史迪威不出得更怨恨了。

    然而,史迪威却并不感到十分的荣耀,他挑剔盟国代表团的代表,不是肥胖米团,就像是个老色鬼,简直是一幅漫画;而密苏里号上的仪式,他以为并没有达到为教育后代编入教科书那样的标准。史迪威还是史迪威,永恒地是个尖刻的ldquo;醋老大rdquo;。

    其实,陈纳德应感到遗憾的是,他没能亲眼目睹芷江城日军投降的一幕。8月20日,以何应钦为全权代表的中方洽降阵营浩浩荡荡到达芷江,包括陆军总部、军委会的幕僚、行政院顾问团、各大战区长官以及美军驻中国作战司令部的高级军事人员,还有昆明、重庆、贵阳各大报社派出的大批记者。21日,今井武夫等5人被委派担任200万侵化日军的ldquo;降使rdquo;,也灰溜溜飞往芷江乞降。就在从常德飞往芷江,由中美飞行员驾驶的6架野马战斗机,执行监护和引航任务,他们得给昔日凶残至极的侵略者一点颜色看看,在日本运输机的上下左右飞来冲去,直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今井武夫一行在芷江低声下气,俯首贴耳了52小时,23日下午插着白旗胆怯怯飞走。这真是大快人心,就像古城芷江东门两旁的巨幅对联所说:ldquo;庆五千年来未有之胜利,开亿万世永久之和平。rdquo;可叹的是,和平只是善良的人们的愿望,不久,内战的狼烟便烽起。便是,芷江受降,毕竟写下了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上反抗外来侵略最光辉的一页。

    艰难的选择(2)

    陈纳德回到了家乡,他却分明感到度日如年!在这闷热的八月,就是在河边垂钓他也坐立不安,气恼鱼儿总不上钩。有人建议他去竞选州长,或是竞选参议员,他摇摇头,他太不懂政治,况且,安娜的黑眼睛总在定定地看着他,他相信,今后的生活不能没有她!他倒想出任州立狩猎经理一职,可人们认为这有失身份。唉,他该做什么呢?儿女们都长大成人,独立成家,妻子内尔热衷于宗教和慈善事业,对他很是冷淡。他呢?他无法容忍内尔发了福的肥胖身躯也许,他从来就没真正爱过她?他忙于事业,她忙于生儿育女,似乎未曾浪漫地相爱过。是内尔,提出了离婚;他想,平静地分开,是他俩各自最好的归宿。他尽量在财产上满足内尔,但他对内尔仍充满了歉疚,怎么说,她都是贤妻良母式的好女人;而他,这些年,无论灵与肉,对她都谈不上忠诚。

    他很快闻开了家乡,去到华盛顿。但他明了自己的心,这颗心还留在中国。他要回中国,对,是ldquo;回rdquo;。

    陈纳德也还是陈纳德,他并没有心力交瘁,一蹶不振,他自信,中国仍需要他,而他也仍将对中国有用。战争是破坏,是摧毁,战后要复原、要建设。而运输是动脉,是血液循环,他有个设想:建立民航队!他亦自信,他能办成!就像并不遥远的从前,他奔波于华盛顿各地组建了援华的空军志愿队一样。

    他是一只生命不息搏击不止的苍鹰。

    他渴望着早日返回中国。他没有给陈香梅写信,他自信很快将实践他对她的承诺:我会回来,很快。他要在古老的圆石子路上,见到他的小东西,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小东西已获得一个意外的惊喜:她要离开昆明了。

    她拿着刚出版的《遥远的梦》,去见上司陈叔同主任。《遥远的》梦是她的第一部散文与诗集,薄薄的,很稚嫩,但终归是她的梦。

    昆明分社主任室里,陈叔同先生采访芷江受降归来不几天,眉宇间仍显得神采奕奕。

    他问陈香梅:ldquo;听说,你很羡慕外出采访的?rdquo;

    她想想,认真地点点头。

    8月21日至23日芷江受降,宣告了日本帝国主义妄图灭亡中国的美梦彻底破灭;8月28日下午3点37分,毛泽东一行与赫尔利、张治中飞抵重庆九龙坡机场,哦,该从清晨打清凉山下的延安机场起飞算起,揭开了国共两党和谈的帷幕;这都是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新闻,身为记者,谁不想身临其境?此外,去东北采访,去北平去南京,也都是叫人羡慕的差事,哪怕挤火车,搭ldquo;黄鱼rdquo;车,艰辛劳累,可不闯天下,那叫记者呢?

    陈叔同也点点头:ldquo;好。去上海,可愿意?rdquo;

    能不愿意?上海!她说不出话来。打拿到外公的地址后,她已经连着写了一封信去上海静安寺路,但是,杳无回音。也许地址有误?也许邮电通讯仍受阻隔。她曾无数次动念头发份电报给外公,可她害怕电报退回mdash;mdash;mdash;ldquo;查无此人rdquo;!不要让一线希望破灭,哪怕在战战兢兢的等待中。

    ldquo;怎么?rdquo;陈叔同不解地又问一声。

    ldquo;喜欢,哦,愿意,太愿意了,我外公外婆他们就在上海,从北平逃难去的。rdquo;她的声音激动得发抖,ldquo;哦,是什么采访任务?rdquo;

    ldquo;不,是调职。总社要在上海成立分社,让我在昆明分社选择一位记者,我想,你倒是挺合适的。rdquo;

    她幸福得晕眩了:ldquo;哦,谢谢您。可是,可是,怎么选择了我?我只是一个小记者呀。rdquo;

    ldquo;如果说当初你进分社,有一半是看高其遂先生的面子;那么今天选择你,完全是凭你的实力。陈香梅,你干得不错,萧同兹先生都夸你,不愧中央社的第一个女记者。rdquo;

    她笑了,露出一对小虎牙。总社社长萧三爷可不是等闲人物,天分之高才华之盛,堪称新闻界一绝。他曾来过昆明,但她这小毛头无缘见大老板,没想到大老板竟夸了她。

    陈主任又急切地说:ldquo;不过,你得尽快去上海,他们急需记者。眼下交通紧张得一塌糊涂,机票之难真正难于上青天。我看,你这一向都跑美军新闻,想法坐美军用飞机走。rdquo;

    她敛了笑容。她能办到吗?若是陈纳德将军还在昆明,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ldquo;我给你写封公函,你好去找他们。rdquo;陈叔同说毕就写,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

    陈香梅接过公函,噗哧笑了:ldquo;lsquo;我分社派战地记者陈香梅去上海mdash;mdash;mdash;rsquo;仗打完了,还战地记者呀?陈主任谎报军情。rdquo;

    陈叔同也笑了。他没想到一语成谶,不久,中国大地又燃起了战火。

    陈香梅出了办公室,又急急跑回,将《遥远的梦》双手递上:ldquo;请主任指正。rdquo;

    陈叔同接过:ldquo;遥远的梦。嗬,女人就爱做梦。rdquo;

    艰难的选择(3)

    陈香梅很快就搭乘上美军Cmdash;47运输机。陈纳德没忘临别时的承诺,早已托人照顾她。她同四位陌生的美军军官一块东飞。

    再见了,昆明。

    她从舷窗俯瞰古城,蓝汪汪的滇池,绿郁郁的西山龙门,古老的房舍建筑,静的田野村庄hellip;hellip;小了,模糊了,朦胧飘逸的云雾将她曾经稔熟的一切淡化了。倏地,几天来急切赴沪的幸福感消失殆尽,原来,她对昆明难舍难分!

    昆明,她人生岁月的黄金段留在了那里,少妇的最旖旎的梦失落在那里。在那里,她有了女性独立的职业,与中国上层建筑的男性比肩而立;在那里,她真正地尝到了爱的朦胧,爱的艰难与爱的炽烈,是这样地意乱情迷!

    而她能带走的,却只是那堵冷硬粗糙的无形的墙!

    离别的前夜,编辑室的同事们为她饯行,一位同事借着酒意大声叹息:ldquo;陈香梅mdash;mdash;mdash;你是一个智慧又漂亮的20岁的中国女子,要别叫一个美国老男人给糟蹋了,哪怕他是英雄,你别,别轻易跨出这一步!rdquo;

    她真想将一杯绍兴老酒泼向他脸上,可是她不能,况且,他说的是真心话。大冯他们不再说什么,但他们的眼神说出了同样的话。

    理解她、支持她的只有方丹,但满有叛逆精神的方丹也掰着指头数说着种种障碍:ldquo;种族不同,国籍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宗教信仰不同,年龄相差三十多,他还有妻室儿女!我的天,你们之间只有一点相同mdash;mdash;mdash;都在爱着。rdquo;

    有了爱,还不够?

    方丹说:ldquo;不够。还要缘。如若你们不再相遇,就是无缘。就像你与毕尔。rdquo;

    她飞离昆明,是无缘的下兆?

    她双眉紧蹙,面对一个个解不开理不清的情结。

    邻座的是位陆军准将,关切地问道:ldquo;怎么,你晕机?rdquo;

    ldquo;哦,不,一点也不。rdquo;如果她晕机,今后的岁月,将要跟翻译舒伯炎上样一样遭活罪呢。跟着陈纳德,哪能不飞?她打了个激灵:思绪为什么总也离不开陈纳德?

    黄头发的准将却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大谈他的加尔各答见闻及在那结识的许许多多女朋友,他刚到中国,而陈香梅成了他自以为的第一个中国女友。

    陈香梅无心无肝地听着,就让聒噪驱赶寂寞和忧烦吧。

    天刚黑时,飞机抵达上海高空。从舷窗往下看,她的眼亮了,好一片灯的海洋,高高低低,花花绿绿;飞机在高空盘旋,灯海便像在微微地起伏荡漾。她有种奇异的感觉:这是一座华美又奇幻的魔都!不同于她刚离开的昆明,也不同于她儿时依恋的北平,就是香港,也没有它魔幻,然而,她喜欢。

    准将俯峰她的耳畔:ldquo;嗨,东方的纽约!rdquo;

    整个长途飞行,她只听清了他这一句。

    飞机在江湾机场安全着陆。

    准将很诧异:这么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孩孤身旅行到上海,竟没有一个人接站!

    陈香梅想:少见多怪!我还没告诉你流亡几千里的经历呢。

    唠叨的准将又展现出骑士风度,无论如何请她坐上接她的吉普车,将她送去她的外公家。

    能找到外公的家吗?

    她一路忐忑不安。

    在静安寺路与西摩路交界处,一幢旧式的三层楼的middot;堂房子的门楣上,钉着的蓝底白字的门牌上,写着的正是外公的地址!

    她紧张地向楼下住户打听廖凤书老先生时,二楼楼口探出了李妈的身影,李妈像发现了火烧屋似地狂喊:ldquo;二小姐mdash;mdash;mdash;老爷mdash;mdash;mdash;老太太mdash;mdash;mdash;二小姐来啦rdquo;

    陈香梅不知自己是怎样奔上二楼的!她软瘫地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喘着气,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昏黄的的电灯光和各家做晚饭的烟火气将一切都朦胧恍惚了,昏暗的荒凉的梦中又分明响着锅盆碗盏的碰撞声!

    这就是外公的家?古都巨宅已繁华事散!

    外公外婆从里屋出来了,是激动还是衰老,他们的步履颤颤巍巍的。

    她张开嘴,却喊不出。

    外公张开双臂:ldquo;哦,宝宝mdash;mdash;mdash;rdquo;

    ldquo;外公mdash;mdash;mdash;rdquo;如裂帛一般,她扑向外公,她抱住外公,嚎啕大哭。

    她哭!哭母亲去世的悲凉和寂寞,哭围城18天的虚空与绝望,哭沦陷时的荒凉和沉沦,哭流亡时的几死几生的惊心动魄hellip;hellip;残酷的战争和家族的变故让她过早地成熟,可是一声心疼她的ldquo;宝宝rdquo;,又让她回归成少不便事的女孩。

    她压根忘了身旁还有一位黄头发的准将。准将却不甘寂寞,他耸耸肩,两手一摊:ldquo;中国女孩,话太少,眼泪太多!rdquo;

    抹眼泪的外婆这才注意到他,请他坐,留他吃饭,他倒是很乐意。

    惜话如金又泪如泉涌的中国女孩,在他眼里是个诱人的谜。

    艰难的选择(4)

    他没有体悟到八年离乱在中国人心上烙刻下的永恒的伤痕!

    初到上海的产陈香梅大撒把。

    她发誓不再徒步行远路,过去的岁月步行的里程不堪回首!而上海大都市的交通委实方便,不久还有献殷勤者的小车接送。她发誓不再吃一粒豆子,香港沦陷前后的日子,肠胃已对五颜六色的豆类产生了抗体。而外婆宠她,每日总是翻着花样给也做好吃的。她将小辫子剪掉,烫成了大波浪;阴丹士林布旗袍换掉,一口气了买了几袭时髦的花旗袍;圆口布鞋规范之以银色红色黑色的高跟鞋。她迷上了跳舞,法租界的夜总会百乐门、阿根廷、喜临门,还有法国俱乐部和国际大饭店,都留下了她婀娜婆娑的舞姿。

    玩就玩个痛快,享受就尽情地享受。痛苦她已尝了个够,她得品味美丽、青春、豪华和潇洒。

    她喜欢这座魔都。外国人称它为ldquo;冒险家的乐园rdquo;,中国人视它为ldquo;十里洋场rdquo;。她喜欢外滩集各国建筑风格为一体的建筑群,喜欢霞飞路南京路光怪陆离的一排排橱窗,喜欢叮铃作响的电车,喜欢街道两旁整齐高大的洋梧桐树,喜欢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夹杂着各国各族形形色色装束的人儿,喜欢灯红酒绿不夜的夜上海,喜欢这座充满活力的国际性的大都市,东西文化在这里交融碰撞。

    记者的良心却从未泯灭。

    没有了铁蒺藜,赶走了侵略军,但她发现,仍有蛆虫在吞噬着都市。接收大员、贪官污史巧取豪夺,骄奢淫逸,投机倒把,黑市交易如火如荼,通货膨胀,法币 贬值,老百姓仍在水深火热中煎熬!这边是饥饿的市民排队购米的喧闹与无奈,那边乞讨的老人孩子向你伸出瘦骨嶙峋的手!

    她的心为这颤栗。这是一座华美又龌龊、繁荣又扭曲的畸型的都市。

    她上班的上海分社在闹市区圆明园路的大楼中,上海文汇报也在同一栋大楼里。分社社长冯有真,在沉稳文静的文化人中,他倒像条豪爽侠义的汉子,且又平易近人。他让陈香梅负责采访救济分署和行总的新闻。救济分署指的是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驻华分署,行总则是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的简称。行总第一任署长是蒋廷黻,湖南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行总是办理救济与善后工作的,但是,从中渔利倒卖黑市者有之,无端作梗,兴风作浪者有之,玩忽职守,任其霉烂者亦有之。有一批药品本是运到东北的,但在烟台却被无理扣留,陈香梅前去采访后,十分愤慨,即在报上发了一段新闻。这则新闻引起了读者的共鸣,却也引来了威胁,有人要陈香梅交出新闻的来源,陈香梅理直气壮反问:ldquo;请你回答,这段新闻真实否?!rdquo;倒也叫对方无言以对。

    在上海新闻圈里,她结识了几位女记者。一位是同楼的文汇报的表筱梅,只比她大两三岁,朴实真诚;一位是申报的谢宝珠,她是商人的女儿,申报的待遇又好,所以她如同自己的名字般,浑身珠光宝气,不过,人倒不俗。她们与陈香梅相处都很友善,但是,陈香梅感到,她们不是方丹,成不了知己!她写信给方丹,希望方丹能来上海闯荡。

    9月的一天,陈香梅去中央信托公司采访总经理聂光坻先生。这位高大气派的四十岁男子正处于事业的高峰,财大气粗、精明能干、成熟深沉,但是他的私生活却经历了危机,太太跟她离婚后去了美国,三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掼给了他,于是,这位中年男子的眉宇间便有种抹不掉的淡淡的忧悒,这样的男子很容易博得女人的同情和好感的,然而,聂光坻对第二次婚姻却极端谨慎。

    这一天,这一个女孩的光临,让他耳目一新。

    这是一个智慧、开朗、充满活力的漂亮女孩。

    他是一见钟情了。

    她却浑然不觉,因为她对他一无所知,她只是冲着金融问题采访他,他的话语中的湖南尾音,让她依稀忆起了流亡途中救助她的一位湖南老师。

    她告辞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她脱口而出:ldquo;糟糕。rdquo;她的足上是双簇新的乳白色高跟鞋,她没带雨具。

    他忙说:ldquo;用我的车送你。rdquo;

    她说:ldquo;不用。一出门就是电车站。rdquo;停停,又轻轻吐出一句:ldquo;我发誓,我也会有我的车。rdquo;

    他听清了,难道他顺口的一句话伤着了她?搞金融的弄不来字斟句酌。

    她已像只鸽子般飞走了。

    第二天,仍是雨天。她下班出大楼时,一位司机迎上来:ldquo;请问你是陈香梅小姐么?我们聂总经理有封信给你,他在车里等着呢。rdquo;

    ldquo;陈小姐:昨日我言语恐有冒犯之处,但决无耀lsquo;我的车rsquo;之意。如你不计吾辈之过,请坐lsquo;我的车rsquo;共进晚餐,可好?俗人聂光坻。rdquo;

    她哈哈大笑。

    艰难的选择(5)

    这位堂堂皇皇的总经理是ldquo;体贴入微rdquo;还是ldquo;小题大作rdquo;?不过,她并不反感他。他是会错了意,她的话决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苦难的昔日。

    她坐上了他的车。

    他请她上派克饭店吃饭。

    以ldquo;我的车rdquo;为话题,他们都牵扯出过去的经历,谈得很投机,却没有机见恨晚的契机,她只觉得遇上了一位阅历丰富的大兄长,他认定她是他第二任太太的最佳候选人。

    舞曲响了起来,是《夏天里的最后一朵玫瑰》。

    他说:ldquo;陈小姐,能请你跳舞吗?rdquo;

    她很乐意。

    她没想到,他的舞跳得这么棒!全部西洋绅士派头。她几乎没有停歇地跳下去,华尔兹、探戈、伦巴、狐步舞,痛痛快快舞到天明,过足瘾!

    他也从未通宵达旦地跳舞,可这回,他动了真情,他要把这只轻盈活泼的小鸟紧紧抓住。

    从此,他们交往频繁。当在,他公务缠身,忙得不亦乐乎,但只要一有空暇,他就到中央社上海分社来等她下班,竟像初次坠入情网的痴男子。

    陈香梅呢,仅仅将他视为可信赖又可依赖的大兄长而已,便有点戏剧化地喊他为ldquo;聂兄rdquo;。

    秋去冬来。有一夜,风雨交加,聂光坻仍上香梅外公家来接她去百乐门跳舞。外婆干预了:ldquo;安娜,你这样不分昼夜地玩乐要伤身体的,也该在家歇歇了,不要夜夜疯玩,太不成话了。rdquo;

    正在灯下看书的外公听见,忙说:ldquo;这些年,安娜从来没有机会玩过,她的苦也受够了 ,你就不要扫她的兴,让她尽情地开开心吧。rdquo;

    一旁的聂光坻知趣地说:ldquo;要不,请廖老和夫人一块出去,找个有情调的地方,听听音乐。rdquo;

    外公说:ldquo;你们只管去吧,我们老了,在家看看书聊聊天,蛮好的。rdquo;

    香梅见状,说:ldquo;聂兄,不如就在我们家听听唱片,陪外公外婆聊聊天?rdquo;

    聂光坻求之不得,他上此处次数不少,可就无机缘坐下来跟二老认真谈谈呢。

    外婆和香梅忙着张罗,沏茶放留声机。

    聂光坻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说:ldquo;廖老,晚生对您老是心仪已久。您老的学问文章,高山仰止;您老的处世道德,可与日月同辉。抗战爆发,您老避居上海,只靠变卖收藏的一些古玩艰难度日。汪精卫投敌后,曾一再游说您出任伪职,皆遭拒绝。逢年过节,汪氏厚礼相赠,您都谢而不收。不为利诱,不为名谋,安于清贫,只以诗文自娱,可谓高风亮节。晚生不胜敬佩之至。rdquo;

    陈香梅忍俊不禁。这聂兄怎么也会酸文假醋的一套?不过,他说的倒句句是实。整整八年,外公外婆跟姨九姨夫钱乃文同住这一楼面,环顾居室,虽不是家徒四壁般贫寒,但也够简陋的了。只是一幅画、几橱书、一捧郁郁葱葱的水仙,给这收拾得窗明几净的陋室,浮现出书香家族的底蕴和情趣。

    留声机放着广东音乐,外公笑道:ldquo;惭愧惭愧。与前方杀敌的壮士相比,我辈惭愧呵。人呀,年纪会变是自然的规律,富贵贫贱之变奈何不了命运,可不管怎么变,气节操守不能变。兆铭这人,虽说与我可称得上故交,可他太不珍惜节操!时穷节乃见。他是遗臭万年呵。我们廖氏家族,倒都重节操的。rdquo;

    于是很自然地谈起了家世亲友,待到夜深,我坻告辞离去后,外公搔搔脑门,不无幽默地说:ldquo;今晚,是不是有点像相亲?rdquo;

    外婆也打趣:ldquo;人家也是湖南望族,门当户对的。rdquo;

    香梅不依了:ldquo;什么呀,莫非外公外婆不愿我住家里?rdquo;

    外公笑呵呵:ldquo;宝宝别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宝宝总要出嫁的。也不要什么门当户对,只要一条,两人相爱就好。rdquo;

    香梅心头一热,她想起的是陈纳德。

    风萧萧兮大洋浩瀚,将军一去兮何时复返?

    12月20日,是一个阴霾的冬日。这一天,上海江湾机场迎来了一架大型美国空军运输机,欢迎仪式隆重又有点神秘,来者是65岁的陆军五星上将马歇尔。

    马歇尔作为美国总统杜鲁门的特使,前来调处国共两党已几触几发的紧张关系。

    赫尔利已在11月28日恼怒地辞去了驻华大使之职,因为对华政策的不同观点之争论又在华盛顿搅起了轩然大波!美国政府一面不造成中国内战,也并不想陷进中国的内战中;但一面又竭力扶持蒋价石,8月至9月,魏德迈已将14万国民党的军队空运到东北华北,以便抢先接受日军的投降,而5万3千名美海军陆战队也耀武扬威地在中国登陆,当然是限制和扼制中国共产党。所以历时40余天的重庆谈判,签下的《双十协定》墨迹未干,局部地区的内战就由国民党挑起激烈地展开了。中国内战的战火引起美国各界人士的关注,舆论界纷纷指责政府!矛头直指赫尔利,是他无条件地支持蒋价石腐朽的政权,将美国卷入中国内战的危险漩涡中,并要他对美国目前的对华政策负责。赫尔利可不愿当替罪羊,他不仅突然向新闻界直接宣布他的辞职决定,算是出演了爆炸性的一幕,而且耸人听闻地公开指责:ldquo;我们国务院有相当一部分人正在努力支持共产主义,尤其是中国的共产主义。rdquo;这指责实际上是歇斯底里反共的参议员乔middot;麦卡锡之流的先声。但那时,杜鲁门为了平息舆论,为了继续控制中国,他请马歇尔这个在国内外深孚众望又比较超离政治的人物出使中国。赫尔利走了,马歇尔来了。然而,马歇尔就能调处出和平?调处出一个联合政府?

    艰难的选择(6)

    人们拭目以待。身为记者的陈香梅对这些变幻莫测的复杂矛盾,不至于一头雾水。她曾去过东北采访,兼任东北新生报的通讯员,老百姓对接收大员贪婪无耻的痛恨,对内战的忧心忡忡,也引起她的心的强烈共鸣。她希望马歇尔的来华,能促成中国的和平和统一。而马歇尔的出现,让她加倍思念陈纳德。她知道马歇尔是史迪威的后台,史迪威是陈纳德的老对头。她的陈纳德究竟怎么样了?难道真的是垂垂老矣归隐梦洛?ldquo;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rdquo;她不要她崇拜和挚爱的将军从此成为一个独钓翁!

    她心绪不宁地去上班。竟意外地收到了方丹的来信!12月1日昆明几万学生罢课游行,途中遭到特务和军警的袭击,惨无人道地向他们投掷手榴弹,炸死炸伤20余人。陈香梅的心都痉挛了:中国人难道被侵略者屠杀得还不够?还要自相残杀?!方丹告诉她,她即坐ldquo;黄鱼rdquo;卡车来沪,估计到新年元旦才能抵上海,反正是天涯飘零人,不要说这样除夕在路上过,即便旧历的除夕,她也无所谓。两滴泪珠溅落在信笺上,陈香梅牵挂着方丹。

    传达室的老李头撞了进来:ldquo;陈小姐,有人找你。rdquo;不等她答话,老李头就往回走,她只好急急跟上:ldquo;是谁呵?rdquo;老李头有几分紧张地说:ldquo;姓麦mdash;mdash;mdash;rdquo;传达室里果然有对中年男女,女的已哭得红鼻子红眼的。陈香梅很是纳闷:她并不认识他们。

    中年男子已趋前:ldquo;陈小姐,打搅你了。我们是麦筱梅的父母。rdquo;说毕慌慌地环顾四周:ldquo;筱梅天没亮时被抓走了hellip;hellip;说她hellip;hellip;说她是共产党hellip;hellip;rdquo;

    陈香梅也不由得慌慌地环顾四周,老传达已守在门口,看来是知情并同情麦筱梅的。

    陈香梅便轻声说:ldquo;国共不是还在和谈么?rdquo;

    筱梅父亲长叹一声:ldquo;唉,陈小姐,你真是年轻单纯呵,我家筱梅,也跟你一样,你得救救她hellip;hellip;rdquo;

    陈香梅目瞪口呆:ldquo;我?rdquo;她能救筱梅?一介小记者,在许多人眼里看来,她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呢。但对国民党中陈立夫陈果夫的中统、戴笠的军统还是略知一二的,一旦被他们网隹有事无辜都很难脱身。

    筱梅母亲哭哭啼啼拉住她:ldquo;陈小姐,你能帮忙的hellip;hellip;只有你们社长冯先生可以保她出来hellip;hellip;求求你了hellip;hellip;我家筱梅是无辜的呵hellip;hellip;rdquo;

    陈香梅双手十指交叉绞着,她不知怎么办好。与筱梅虽不是至交,但都是为数不久的女记者群中的,焉能见死不救?但是,插手后如若有什么差错,谁来承担呢?望着筱梅父母哀求的眼睛,她咬着下唇说:ldquo;好吧,我等会就去找冯社长,你们先回家吧。rdquo;

    筱梅父母千拜托万感谢后方离去,望着他们微伛的背影,陈香梅的眼又潮了,她担心起方丹。比起筱梅,方丹更直心直肠,快人快语。

    陈香梅去到冯有真社长的办公室,她结结巴老老实实将刚才的一幕复述了一遍。

    冯社长注视她良久,方问:ldquo;你们是亲戚?rdquo;

    她摇摇头。

    ldquo;是朋友?rdquo;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ldquo;你能担保她不是共产党?rdquo;

    她吓住了。她掂得出这句问话的重量,但一咬牙,她开口了:ldquo;她从来没有跟我谈过政治,我们都很年轻,单纯,冯社长mdash;mdash;mdash;rdquo;

    冯社长一举手,截断她的庆:ldquo;你是你,她是她。不用我告诉你,你该知道文汇报的背景。rdquo;

    是的,依稀记起同事们曾悄议论过,文汇报的背景是共产党。但她仍不放弃求助:ldquo;冯社长,帮帮忙吧,大伙全都说您豪爽侠义呢。rdquo;

    冯社长一笑:ldquo;难得你这么热心,好吧,下午你跟我一块去把麦小姐保出来。rdquo;

    冯社长说到做到。下午驱车去到一处戒备森严的地方,冯社长和她都在一本册上签了字后,麦筱梅被带了出来,一天不到,麦筱梅像变了个人,目光呆滞恍惚,一言不发。冯社长只说了句:ldquo;走吧。rdquo;于是又驱车送麦筱梅归家。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就是呼吸声也像是窒息住了,墓室般的阴森恐怖呵。陈香梅忽然想到冯社长对那地方像是很熟悉,那末,他的背景?她不寒而栗,不敢深想,扭脸看窗外,仍是一个充满了喧嚣与骚动的世界。

    聂光坻接她去国际饭店吃晚饭。

    十四层楼装饰华丽典雅,灯光朦胧迷离。

    他说:ldquo;香梅,你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今天是圣诞节呵。rdquo;

    她对他讲述了麦筱梅的事,他惊骇得瞪大了双眼:ldquo;这种事体,不能再有第二次!你怎么这样幼稚?有关政治的事,万万不能糊里糊涂地介入!为什么不打个电话问问我?rdquo;

    她噘起小嘴:ldquo;可我认识麦筱梅呀,知道了,总不能袖手旁观吧?rdquo;

    艰难的选择(7)

    他摇头不迭:ldquo;你有时真犯傻,自顾不暇,安及他人?好好好,不谈这不愉快的事体,谈谈我们的事,香梅,我们的事,该择个日子办了。rdquo;

    ldquo;我们的事?rdquo;她茫然地望着他,觉得这张熟悉的齐楚方正的面孔,在灯光中变得模糊、陌生又遥远了,ldquo;你是说hellip;hellip;结婚?rdquo;

    ldquo;不不不,rdquo;他怕吓着了她似的,急急补充说:ldquo;是订婚。我知道,你太年轻,太漂亮,我不会太急于将你羁绊到家庭里的。可是,我已人到中年天过午啊,我希望有个仪式。rdquo;

    他言之有理。哪怕是感情的事,他也希望像对待银钱一样,一清二楚,她不责怪他。

    ldquo;告诉我,你愿什么日子?rdquo;他催促道。

    ldquo;我没想过,聂兄。rdquo;她一直把她当作大兄长。

    ldquo;行。你想想。不会让我等太久吧?rdquo;

    谁知道呢?也许让他等一辈子也等不到。她在默然地呼唤陈纳德,但是,他们有缘吗?方丹说过,如若不再相遇,就是无缘。方丹元旦能来上海,让方丹帮她拿主意。她回答说:

    ldquo;1946年元旦,我答复你。rdquo;

    这一夜,她与他都过得很别扭。

    第二天,她漫不经心翻阅来自美国的电讯,一条美联社的简短信息跳了出来:ldquo;克莱尔middot;陈纳德少将已从旧金山登机赴华,首途上海。他拒绝向外界透露此行目的。rdquo;

    她也跳了起来。

    天意!有缘万里来相会,无缘当面手难牵。

    1945年12月29日,是一个温暖的冬日。

    太阳煌煌地照着,空阔的江湾机场上涌动着三五成群的新闻记者,他们兴奋地交谈着,时不时仰望蓝空,都在待待陈纳德的到来。

    一架大型客机终于出现在机场上空,悠悠地转了一圈后,平稳地降落在机场上。地勤人员推去舷梯,记者群也像潮水般涌将过去。

    机舱门打开了,第一个出机舱的便是陈纳德将军。

    ldquo;陈纳德mdash;mdash;mdash;rdquo;人群欢呼着,摄影记者忙忙乎乎拍照片。

    陈纳德举起手,向人群致意。并没有ldquo;杨基歌rdquo;的乐曲,也没有政府官员迎接,但是,中国人没有忘记他!

    他着一套挺括的黑色西服,洁白的衬衣领下是抢眼的花格子领带,这与战时留给人们的马虎军便服印象完全不同,毕竟是抗战胜利了。衣冠楚楚的他显得容光焕发,他深情地环顾四周,八年前他第一次到中国,来到的就是这座大都市,从此,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动情地嗫嚅出:ldquo;中国,我回来了。rdquo;

    他快步下舷梯,猛地,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女子mdash;mdash;mdash;她在涌动的记者群旁,静静地立着。

    一袭墨绿的薄呢旗袍,一件嫩绿的粗毛线外套,脚着一双橄榄绿的高跟鞋,双手抱着黑色的采访本贴着胸口,鹅黄的丝绸围巾和烫成大波浪的黑色秀发在12月的风中飘拂mdash;mdash;mdash;她是一株春天的柳树,仿佛将周围的空气都染绿了。

    这是他的陈香梅!

    这是意外的惊喜!他没想到,刚刚踏上中国的土地,就见到了她。他原以为,相逢会在昆明的古老的圆石子路上。

    他像年轻人在热恋中似的,冲动地喊道:ldquo;香梅mdash;mdash;mdash;rdquo;他拨开围着他的记者群,奔向她。他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久久地,像怕她马上会消逝似的。

    ldquo;我没想到。rdquo;他激动不已。

    ldquo;我已调到上海分社。rdquo;她却很冷静,连她自己都奇怪。她原本担心自己会泪流满面,不能自制,但眼下,她只感到幸福和羞涩,还有种从容不迫。

    记者们已不管不顾地发问,问他此行目的,问他此刻心情,问他回美数月的境况,问他对美国对华政策的看法,他回答得简短而含混,也许他已被身旁的小精灵搅神魂颠倒,也许他原就打定主意不多说,他崇尚的是实干,而他计划成立的民航空运大队还仅仅是空中楼阁。

    他曾设想依靠云南省主席龙云、富商及经济学家缪云台这些老友,筹建西南民航公司,但说蒋价石已免除龙云在云南的职务,调任军事参议院院长及战略顾问委员会副主任,实际上是把龙云软禁在南京。这着棋怕是走不成了。

    在美国,人们对他这计划也无热心,就像当年他要成立美国志愿队一样,可是,他仍不屈不挠。有两位老友向他伸出了友谊的手,一位是著名律师汤姆斯middot;葛柯伦,一位是怀丁middot;威荣尔。葛柯伦曾担任过罗斯福总统的顾问,享有ldquo;汤姆软木塞rdquo;的美称,是个智慧过人、能力挽狂漾的人物。威劳尔也非等闲之辈,他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后又进哈佛大学攻读法律;他的妻子路易丝middot;拉塞尔,是联合碳化物化学公司创始人的外孙女。葛柯伦和威劳尔都曾鼎力帮助过陈纳德成立美国志愿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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