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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3]
然而现实与诺埃尔所期望的相违背。几个月之后,他所习惯的平静的生活就被打破了。
“宾!”
“怎、怎么回事!?”诺埃尔觉得自己的心跳一瞬间要停止了。
去隔壁城市办事的宾,竟然满身是血地回来了。
说满身是血有些夸张,但宾的白衬衫的确已经几乎被染红了。他脚步有些虚浮,一只手按压着腹部,很明显是受伤了。
“别大呼小叫的”宾勉强地笑了笑,但声音比以往虚弱很多。
诺埃尔大脑一片空白,吸血鬼是恢复力很强的生物。他认识宾以来,对方受过最重的伤不外乎被玻璃碎片划到手指,并且伤口在几秒钟之后就消失了。
诺埃尔冲上前,弓起身子架着宾。因为受伤的缘故,宾连上楼梯都有些困难,于是诺埃尔只好带着他去了一楼的客房。
“快躺下该怎么办?止血不,要先去找医生吗?”
宾拉住了慌乱地要冲出房门的诺埃尔:“冷静点不能找医生。”
“哦、啊”的确,宾的秘密万一被发现就不妙了。
“去找小刀和可以止血的东西来。”宾的喘息声很重,讲话断断续续的。
诺埃尔急匆匆地去了。
很快家里的仆人都知道了斯图尔特先生受重伤的事情,顿时宅府里弥漫起了不安定的气氛。
诺埃尔没有时间去管他们,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宾那里。他听宾的指示关上房门,然后帮宾脱下衣服。
如果是平时他会很乐于做这件事的,但此刻他只觉得心情沉重得如坠地狱。
“别拉着张脸,好像我要死了一样。”
“您会没事吗?”诺埃尔小心地将已经因为血污干涸而和皮肤粘在一起的衣物揭开,他还很混乱,不知道宾身上到底发什么什么。
“遇到真家伙了。最近大概太同调了,四处跑来跑去的被盯上了。而且我在这片土地上停留的时间也有些太久了所以说贵族身份有好有坏啊。”宾笑了笑,神情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子弹!”
如果是普通的子弹,或者刀刃,理应在陷入宾的皮肤之后很快就被弹出,然后伤口就可以迅速恢复了。然而这两颗子弹却深陷在血肉之中,使得他和普通人类一样不停地失血。
“帮我取出来。我自己这个角度不方便动。”宾下令道。
诺埃尔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从来没有学过医术,这让他怎么敢在别人身上动刀?尤其是在宾的身上?
“你就算用这个刀子来回戳我,我也死不了的倒是这玩意拿不出去我才是真的受罪。”
“还是找医生来比较好吧”诺埃尔还在犹豫。
“不行,子弹取出来后伤口会迅速恢复,被看到课就不妙了,”宾笑了笑,“现在这个世上知道我秘密的可只有你一个”
“好吧,我、我来。”诺埃尔紧张地倒抽了一口气。大约是宾的话触动到了他,让他有一种被信任的感觉,他手指颤抖地拿起柜子上那把小刀,试探地伸向伤口。
要把子弹取出来,就不得不把伤口弄得更大。虽然稍后宾会恢复,但受伤的时候的疼痛势必无法避免。
看到诺埃尔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宾语气轻松道:“快点,剜出来就行。”
“你别说话!”诺埃尔死死咬着嘴唇,情急之下竟然吼了宾。
“”宾难得被震住了。
“对不起”诺埃尔说着下定决定动手了,尖锐的小刀把宾腹部的伤口划得更大。麻醉对宾没有效果,诺埃尔能看到深陷在肉中的子弹。而被普通的小刀划出来的伤口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在这种节骨眼,诺埃尔只能心一横,用刀尖去将子弹“挖”出来。
诺埃尔看到宾的腹部一瞬间紧绷到筋挛一般,但他并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
“好了好了!还有一颗!”
诺埃尔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将两颗子弹挑出来只用了短短十几秒左右的时间。但他觉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随着子弹掉落在被单上,诺埃尔终于得以猛烈地呼吸空气——他才发觉自己刚才一直憋着气。
嘴唇上渗出血液,诺埃尔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他一直咬着自己的嘴唇,把自己咬出血了。因为宾出血太多,房间里早就充满了铁锈味,所以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
“做得很好。”宾像是鼓励一般,抬手摸了摸诺埃尔的头发。在他十三岁以后宾就没有这样做过了。
诺埃尔回头去看宾的伤口,取出子弹后,他刚才能出的伤已经完全消失殆尽。而被子弹造成的伤口也在慢慢回复,只是速度比正常情况慢很多。
“大概要一两天才能痊愈了。会包扎吗?”
诺埃尔点点头,扶起宾,让他靠着床头坐起来,然后用绷带帮他在腹部缠绕了几圈。他注意到宾的皮肤比以往还要苍白,几乎没有了半点血色。很显然他失血过多了。如果是人类的话,他也许会就此殒命。或者虚弱上很久,靠卧床休养才能慢慢恢复。但作为吸血鬼,诺埃尔知道有一个更为便利的方式。
“宾你看起来很渴了。”
诺埃尔坐在床沿,轻声呼唤宾的名字。宾望向他,等着他说什么,然而诺埃尔没有说下去,而是缓慢地靠近了宾的脸。
宾没有动。
然后诺埃尔将自己的唇贴上了宾毫无血色的嘴唇。
两人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动作。房间陷入一种沉默而僵持的气氛中。就在诺埃尔近乎要因为宾这种视自己为空气的反应而放弃的时候。宾终于有了动作。
他退后了一些,伸出舌尖,将诺埃尔嘴唇上的血液一点点地舔净。然后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就这样平静地看着诺埃尔。
诺埃尔今天第二次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停止了。
“你失血过多了。”诺埃尔强作镇定地说道,伸手解开自己的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动作轻柔地抱住宾,将自己的脖子凑到他的面前。诺埃尔可以在这个距离清晰地感受到宾胸膛的起伏,还有他变得有些粗重的喘息声。诺埃尔知道自己有些狡猾,在这种情况下宾渴血的欲望应该很难被压制下来。
又是和刚才一样漫长的沉默后,宾也同样伸手抱住了诺埃尔,一只手放在他后背上,另一只手从后颈的方向将诺埃尔的发梢拨开,然后有史以来第一次咬了他的脖子。
一接触到血宾就不像刚才那样抑制了,有些急促地吸吮着,不断地吞咽着鲜血。诺埃尔仿佛可以听到血液从自己的身体里离开的细微声响。
以往就算是吸血,宾也是克制的,只在他的手上摄取一点点。诺埃尔觉得那比起欲望,更像是在以此来哄骗他。这样失控的宾是诺埃尔从未见过的。从相识以来一直强大,从容的这个人终于在自己的面前展现出了虚弱而狼狈的一面,对此他无比喜悦。
诺埃尔想自己这也许可以称之为趁虚而入。但错过这次,也许下次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诺埃尔搂着宾的手在
他的后背上滑动,用指尖的皮肤去感受这具一直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身体。宾的皮肤一片冰凉,和以往一样,有一股雪松混合着香根草的味道。诺埃尔知道这是他惯用的香薰的气味,这十年来都是他亲手为宾准备的。现在这种熟悉的味道混合着血的气味,诺埃尔一时间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宾的。
小心地避开宾的伤口,诺埃尔的一只手从后背滑向侧腰,小腹,然后轻松解开了宾的腰带,手掌隔着一层布料覆盖在在宾的前端。另一只手顺着背部的脊椎往上,五指穿插进宾的发丝中。诺埃尔有些恍惚,不知道是因为血液流失得太快,还是因为这像做梦一般的场景。
“诺埃尔够了。”
宾的话语打破了暧昧的气氛。
他从诺埃尔的肩头抬起头来,嘴唇上还沾满了血。
诺埃尔的动作停住了,他这会儿意识到自己不只是因为兴奋,而是的确有点因为贫血而头晕了。他稍微拉开了一些距离,以一种期冀的目光看着宾。因为他刚才的确感觉到宾勃起了。诺埃尔认为宾对自己还是有感觉的,这种认知激起了他的期待。
求你不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宾从诺埃尔的双眼读出了这样的讯息。
沉默了一会儿,宾放松了身体,靠回床头:“感觉好多了。我刚才没控制好,你感觉还好吗?”
“有点头晕,不碍事。我奔来身体就很好。”
“那就好,”宾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变得几乎与平时无异。果然大量地补充血液对他的帮助很大,“床上到处都是血,身上也是。”
已经和他相处十多年的诺埃尔立刻会意:“我马上处理。你的伤口还不能马上洗澡,我去搬把椅子去浴缸旁边,帮你洗头发。”
宾“嗯”了一声:“家里的佣人都吓坏了吧?去安抚他们一下,别让他们出去乱说。子弹明天去处理掉,离这里越远越好。”
诺埃尔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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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里充满了潮湿温热的水汽。只是没有人在浴缸里,宾全身赤裸着坐在浴缸旁边的凳子上,诺埃尔刚帮他将沾上了血污的头发洗净。现在正在打湿毛巾准备来给他擦拭身体。
“给我自己来吧。”宾伸手接过毛巾。
诺埃尔:“可您受伤了”
“补充过血液后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诺埃尔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以前你犯懒时明明都让我帮你擦身子的。”
宾瞥了他一眼,继续低头仔细地擦拭指甲缝隙中的血污,面不改色:“面对明显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对象,多少还是要避嫌一下。”
诺埃尔惊讶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换上了一副说不清是赌气还是郁闷的神情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准备装作不知道了。”
“事实证明没什么用不是吗?”
宾的口吻很轻松,一边说着一边将沾上血的毛巾递给诺埃尔,诺埃尔很自然地接过来,重新洗净,然后递回到宾的手上。
诺埃尔还是有点欣喜的,至少这证明宾承认刚才发生的一切了,两人暧昧的拥抱,抚摸,还有接吻,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个身份,大概用不下去了。”
宾突然说道。
“什么意思?”诺埃尔一脸疑惑,他有种不大好的预感,紧紧盯着宾的脸。
宾转过头来,看着诺埃尔:“本来我这样的生物就不方便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然总是会露出马脚的。其实早几年我就考虑要不要换一个身份,去别的地方了。”
诺埃尔才想起来追问这次受伤的详情:“用子弹攻击你的”
“猎人。别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诺埃尔。既然吸血鬼是被人类所恐惧的生物,那自然有以消灭我们为生的群体。”
“他们怎么会发现的”
“在一个区域停留太久就是这样。皮肤苍白,不喜艳阳,十几年面孔青春依旧这些普通人当作茶余饭后之谈的流言汇集到猎人们的耳朵里就变成了有用的情报,”宾解释道,“只是他们的组织很分散,也没有过多的财力人力来穷追不舍。那些所谓的信息也抵不过时间,只要逃得远远的,在漫长的几十年过去后,知道秘密的人就和灰烬一样,随风而逝了。”
“既然如此,你怎么能选择贵族这样危险的身份呢!这不是需要很多社交和走动吗?”
“碰巧遇上合适的机会了而已,”宾的表情看起来难得有些孩童般的顽皮,“你不知道,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在村落里隐居也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你究竟几岁了啊”诺埃尔以前也问过,宾总是一脸神秘地告诉他这是件秘密。
宾今天却难得坦白了:“具体记不清了,大概两百多吧。”
“好、好久”诺埃尔尽管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那你的外表年龄是多大呢?”也就是,永远停止生长的时候。
诺埃尔好奇地继续问道。
“二十四。”宾回答得很快。
“那不是和我今年一样吗!”
宾嗤笑了一声:“傻子,这有什么好比较的?好了,毛巾给你。我要去睡觉了。”
他站起身来,披上放在一边的浴巾,离开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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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埃尔办事一直是牢靠的。他隐秘地处理了子弹,为此花了两天乘马车去了别的城市。他得知了宾受伤的位置,然后向相反的方向前进了很远,将子弹埋在某个森林的地下。就算再不济被猎人发现了,也会误以为那边才是宾逃离的方向。
办完这件事后,诺埃尔特意去附近的城镇采购了特产,这才启程回去。
回到宅府中时,诺埃尔看到宾正在整理行李。
那并不是出一次远门所需要的行李的量,诺埃尔看得出,宾是不准备再回来了。
“要去其他城市了吗?”
“是的,斯图尔特这个姓也不会再用了。他会在半路上遇到意外死亡。”宾说道。
“佣人也要一并都辞退吗?”
“等出发的前一天的。”
“家里这么多古董和画,难道就留在这儿?”诺埃尔有些可惜道。
“没办法,只能挑几件不起眼的变卖当做路费。若是一口气全部卖掉就太引人注目了,不像是还准备回家的人会做的事。”
“说的也是,”诺埃尔抓了抓头发,“那我们要去哪儿呢?”
宾突然停止了收拾行李的动作。
“宾?”
“诺埃尔,你可能搞错了什么,”宾站起身来,回头看着他,“不是’我们’,只有我。你也要被辞退了。”
“诶?”诺埃尔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我不是要去某个南方的小镇度假,要走就必须走得彻底。我准备外国,去隔着海的其它国家。我这一去以后可能就再也不会见面了。这么多年来,真的很感谢你。”
“所以所以呢?”诺埃尔一时间还完全没有接受“要和宾分别”的这一情况。被辞退?
再也不会见到了?
“你一个人怎么行?早上谁叫你起床,谁帮你泡茶,出门谁帮你准备衣物晚上谁帮你铺床呢?”诺埃尔慌乱不已,冲到宾的面前,“我知道了,是因为前两天晚上的事情我惹你生气了是吗?可当是你也没有拒绝我,我以为你没有生气”
“你冷静一些,诺埃尔。”宾按住他的肩膀。
“你要抛弃我吗?然后呢?你换了个新的身份,新的住所,之后就要去找新的佣人?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诺埃尔没有冷静下来,他按住宾的衣领,粗暴又慌乱地试图吻他,然后被宾强硬地挣扎着推开了。
“等等你冷静一下。你难道想和我一起走吗?路上可能要几个月,可能要半年之后你母亲要怎么办?”
“”
诺埃尔一下子安静下来,是的,他刚才血液一下子冲进脑袋里,甚至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还有母亲。
莉蒂亚会跟着他和宾一起走吗?
先不说宾同不同意,他的母亲是绝不会离开家乡的。她就是这样愚昧到令人生气的女子,尽管被家乡的人厌恶,瞧不起,但她就是不愿意离开那个扎根的土壤。
离开诺埃尔的经济支撑,现在的莉蒂亚甚至无法靠自己负担生活。
诺埃尔很想说自己愿意牺牲一切,留在宾的身边。但只有母亲,是让他无法立刻就抛下的,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诺埃尔在某种层面上憎恨她,恨她给予自己童年的痛苦,恨她愚昧的信仰,恨她近乎圣母地去原谅欺辱她的人,所以他和母亲每次见面总会以争吵收场。但他又同时爱着莉蒂亚。这是他的母亲,是拼上性命也要在路边生下他的人,她纵使有种种不好,但的确但也珍爱着诺埃尔。
“我我想跟你走”
诺埃尔的声音很微弱,充满了动摇。他说的是“想”,而不是坚定的“我跟你走”。
“我觉得你应该珍惜你的母亲在你还有机会的时候。”宾走到窗边,看了看外头的夜空。诺埃尔看着他的侧脸,觉得宾像是在回忆别的一些什么。
诺埃尔不敢自私地要求宾再多停留一段时间。之前危险的情况诺埃尔已经看到了,“斯图尔特”这名贵族必须消失了,否则被猎人找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果一定要在宾再次满身鲜血和宾就此和自己诀别两者之间选择的话,诺埃尔还是愿意选择后者。
“可我不想分开。”诺埃尔头脑中也已经一片混乱了。全乱了。
“人生总是充满了许多分别的,这只是你上的第一课罢了,”宾笑了一下,“你还年轻,以后会遇到更多重要的人。你也别太在意,如果有缘,说不定我们以后会再遇见的。”
骗人。诺埃尔心里默默念叨着,怎么可能呢?这个世界那么大,怎么可能还会再遇见呢?
“这是这个月的薪水,我多给了你一些。回家去吧。”
诺埃尔抬头,想再看看宾的眼神中有没有一丝不舍。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会决然地抛弃一切和宾走。
但是宾转过身去,继续收拾行李了,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诺埃尔想了很久该说什么,但始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最后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他拿上装了薪水的信封,从宅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