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有问题,指不定伤口就是自己弄的呢。”
“他不就是成绩好一点吗?干嘛傲成这种德行,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我可听说他住在长乐街那个贫民窟里。”
七嘴八舌的议论四起,少年人说话口无遮拦,虽然很多时候其实并无恶意,吐出的词句却字字伤人。
江月年默默听她们说完,等周围的声音慢慢停下,终于满脸严肃地开口。她抬高了音量,刚一出声,就把周围窸窸窣窣的杂音全部压下来:“可是,家境和精神状况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东西,秦宴同学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本身并没有太大问题吧。”
她说着顿了一下,低低补充一句:“而且,如果他真的……不太对劲,说不定之所以跟所有人保持距离,就是不想伤到别人。”
“你要这样子想,逻辑好像也没太大问题。”
薛婷挠挠后脑勺,若有所思地停顿好一会儿,忽然坏笑一下:“秦宴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倒是这位江月年小同学,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哦。”
江月年当场否认,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绝对没有!”
“何止感兴趣,她可是珍藏了好多好多年级第一的试卷。里不是经常会写吗?年级第一和第二名之间的恩怨情仇。”
裴央央毫不避讳地揭她老底,吓得江月年睁大眼睛赶忙伸出手,试图捂住这丫头的嘴巴,却被对方死死按住,动弹不得:“每次月考后,年年都要一边嚷着‘为什么秦宴分数还是比我高’,一边悄悄从老师那里讨他的试卷来复印。看完后还一个劲告诉我,他的英语怎么能拿满分,数学压轴题居然还有那么简单的辅助线做法巴拉巴拉。”
江月年拼死反抗:“才没有‘珍藏’!我这是、这是暗访敌情!”
“所以说,你对他印象不错吗?”
薛婷噗嗤笑出声,回过头来看她:“怎么样,见到秦宴本人之后,是不是觉得挺失望?”
江月年满脸颓然地摇摇脑袋:“算不上。我不讨厌他……也不想害怕他。”
只是被对方毫不犹豫地忽视,的确有点小伤心。
她答得无精打采,再抬眼看向薛婷,却发现对方不知怎么变了神态,欲言又止地盯着后门方向看。江月年心里意识到什么,也像她那样缓缓转过身去。
秦宴离开后,后门一直处于虚掩着的状态,透过细细一条缝,在教室里完全看不见门外究竟有没有人。这会儿有风呼呼啦啦地穿过走廊,把虚掩的铁门吱呀一声推开。
神情淡漠的少年站在门后,虽然立于阳光下,漆黑瞳孔却黯淡如泥沼,隐约映着额前碎发的阴影。他身形高挑,干净的白衬衫一尘不染,被夏风吹起轻飘飘的一角。
之前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都没发现他,更不可能知道秦宴在门口站了多久。八卦迅速销声匿迹,身为话题中心的秦宴没丢给她们一个正眼,抬手拿起课桌上的记号笔。
原来是回教室拿笔。
其他学生对他的议论多少有些伤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不晓得有多少落进了秦宴耳朵里,如果他听见,一定会感到伤心。
江月年想,她应该没说什么过分的台词吧?如果秦宴同学在正式见面的第二天就讨厌她,那——
等等。
某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江月年浑身僵硬,心口突突突跳个不停。
等等等等,按照谈话顺序,那些七嘴八舌的议论都排在很前很前的位置,最后提及的内容,是她悄悄收藏年级第一的试卷。
也就是说,即使秦宴错过了前面的所有内容,最有可能亲耳听见的,其实是这件事情。
——也是她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平心而论,江月年对于这位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的的确确只存在敬佩的念头,偶尔看了少年漫画热血沸腾的时候,会把他当做想要超越的竞争对手。
她的感情简单又纯粹,不怀有任何雪月风花,可秦宴对此一无所知。
从他的角度来看,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同学居然暗地里珍藏了不知道多少份自己的试卷,这种行为……
岂不是跟偷偷摸摸的痴汉没两样了吗!
啊啊啊,饶了她吧!
江月年羞得只敢在心里出声,悄悄戳了戳系统:“他是不是都听见了?”
阿统木很含蓄:【节哀。】
鱼哭了水知道,她哭了谁知道。
极度受挫的江月年同学恹恹趴在桌面上,用手捂住泛着浅浅粉色的耳根。
在安慰秦宴之前,她得先安慰安慰自己。
第2章 长乐
江月年直至傍晚也没再和秦宴说上一句话,下课铃声刚响,就被阿统木吵吵嚷嚷地赶去长乐街。
虽然名为“长乐”,这条街里却不见得有多少乐趣,在不少人口中,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贫民窟。
长乐街聚集了整个市区最底层的住民,听说各种见不得光的地下活动都在这里进行,例如违禁品交易与人口贩卖。
江月年家境优渥,从小生活在独门独栋的山脚别墅,与这种地方八竿子打不着边。她曾在小时候出于好奇来过这里一回,小白鞋刚踏进街巷便染了污水,于是再没往前迈过一步。
时隔几年再来这里,景象与记忆里似乎并无变化。
空气里弥漫着菜香与污水混杂的味道,陈旧腐朽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街道两旁是低矮民房与简陋的娱乐设施,霓虹灯光廉价而糜丽,倒映在地面凹凸不平的水坑里。小巷一条连着一条,犹如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孔洞,路灯是黯淡的黄,洒下零零星星的灯光。
江月年带了些好奇地左右张望,阿统木则在脑海中为她播报前往竞技场的正确路线。
她对地下竞技场有过耳闻,自从异常生物逐渐增加,别有用心的人便创建了这类场所,用以异生物之间进行你死我活的厮杀表演,像极了古罗马斗兽场的现代复兴。
这会儿正值饭点,街道里没多少行人,偶尔有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与她擦肩而过,神情皆是无动于衷的冷漠。江月年看得正出神,忽然感觉有人猛地拽住自己手臂,将她整个人往一旁的小巷里狠狠一拉。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拉进了人迹罕至的窄小巷道,脖子上抵着把刀。
“小姑娘,不住这儿吧?”
男人的嗓音粗砺低沉,让她想起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身上有多少钱?全给我拿出来。”
【糟糕糟糕,运气怎么这么背!】
阿统木急得说话二倍速:【这地方犯罪率好像挺高你千万别反抗,乖乖把钱给他,要是把人惹毛了——】
它话没说完,就被吓得打了个嗝,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江月年居然没表现出一丁点儿害怕的情绪,反而异常淡定地抬起手臂,牢牢抓住男人手腕。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就感觉身体腾空而起——
那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高中女生猛地躬身,双手用力,直接把他从背后撂到了跟前,再毫无怜惜之意地狠狠摔在地上。
男人:?
阿统木:???
“打老子?我——”
散架一样的疼痛席卷全身,男人龇牙咧嘴坐起身子,握紧拳头就往她脸上砸,还没触碰到江月年身体,便被再度握住手臂。
然后她反手一扭,像是拧断一块无足轻重的木头。
骨骼断裂的声音与凄厉哀嚎回荡在巷道,江月年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一边擦拭方才触碰到男人的手心,一边皱着眉低头看他,依旧是很有礼貌的模样:“你还好吗?抱歉,我跟家里的哥哥学过几年格斗。”
男人瑟瑟发抖,内心崩溃。
这是什么情况。他在长乐街混迹多年,早就知道这种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小女孩是最容易抢劫的对象,然而今天遇见的这位又凶又狠,居然是个身手不错的练家子。
那你长着张小白兔一样的脸是为了什么?诈骗是要坐牢的知道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飞快判断了自己当前的处境,当即决定道歉跑路,话没出口,就瞥见那姑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似乎正打算报警。
“别别别,千万别报警!”
这条街里打架斗殴和抢劫早就成了心照不宣的常态,再加上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几乎从不会叨扰警方。至于要是被警察逮到……
一堆旧账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心急如焚,赶忙用尚且能动的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夹,颤巍巍地把里面的毛爷爷拿出来全塞给她:“这是我全部家当了,求你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抢劫的人哭哭啼啼把积蓄全塞给了受害者,这是哪门子的剧情走向。
江月年握着那一沓钱欲言又止,猝不及防听见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她以为是这人的同伙,满脸戒备地回过头,在下一秒钟微微愣住。
熟悉的少年站在巷口,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睛看她。这条小巷没有路灯,主街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尽数披在他身上,连带着一双深黑眼瞳也熠熠生光,让人想起星辰璀璨的夜空。
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对了,之前有人说过,秦宴是住在长乐街里的。
江月年看看跟前瘫倒在地的男人,又瞧瞧自己高高扬起的拳头。
小巷,抢劫,误打误撞经过现场的少年。这一切本该是英雄救美的标配,然而被打劫的小姑娘成了挥拳揍人的那个,本该耀武扬威的反派在她身下梨花带雨,哭着喊着大叫:“这是我全部家当了,求你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这。
“秦——”
不管怎样,能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相识的同学,都是件让人安心的事情。她下意识叫出秦宴的名字,一句话没说完,身旁就响起另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哥,救我!”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也不知道是谁在抢谁的台词。
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那男人趁江月年愣神的间隙,逃命般撒腿就跑,她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逐渐远去的背影,脆生生喊了句:“喂,你的钱……”
对方仓促扭头,声音发抖:“不,是你的钱!”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江月年握着从抢匪手里抢到的一沓毛爷爷,不像是路遇打劫的受害者,倒像个十足的悍匪。
这是真的解释不清楚了。
“秦宴同学。”
她可不想让秦宴觉得自己是个夺人钱财的暴力狂,于是把拿着钱的右手藏在身后,一气呵成地说胡话:“那人本来想打劫的,你刚一出现,就把他给吓跑了。谢谢你啊。”
这样讲好像也不太对,把他说得跟谁见谁跑的怪物似的。眼前的人没做出任何回复,江月年试探性地低声补充:“那个,你还记得我吗?我叫江月年,坐在你的前桌。”
秦宴面色不改,不答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传入耳边的是清澈少年音,带了一点点低弱的喑哑,仿佛许久没与别人说过话,字里行间透出些许生涩。
江月年一时间找不到借口,半张着嘴立在原地——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来进行万恶的奴隶交易。
她不过愣了几秒,还没想出合适的理由,就瞥见巷子口的少年侧过身去,似乎准备离开。
秦宴的侧脸线条被光影勾勒得格外清晰,瞳孔淹没在阴影里,一副倦怠又漫不经心的模样:“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走吧。”
秦宴同学实在有些过于冷淡。
也的的确确对她一点都不上心。
江月年看着他消失在巷口拐角的背影,有些挫败地踢飞一颗小石子。
她没厚脸皮地再跟上去,自然不会察觉转过拐角的少年迟疑停下脚步,无声咬紧下唇。
他当然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