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情侣推开门的刹那,门檐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等他们坐在角落的位置,一个头发乱得仿佛刚经历过爆炸的青年打着哈欠,拿着一份破破烂烂的菜单站在他们跟前。
“请问要点什么?”
青年的脸是宿醉后呈现的浮肿,黑眼圈挂在脸部中央,令人担心他的眼袋会不会就此掉落在地。即使一副如此无精打采的模样,还是无法掩盖青年端正的五官,以及最重要的,是他身上不经意流露的气息。情侣中的那位年轻女性察觉到那股气息,不由得盯着他的脸发呆。
“两杯热拿铁……”
青年点点头,在餐牌上随手糊弄两笔,然后飞快地走开了。
“你猜那两个beta点了什么?”
他站在后厨门口,兴冲冲撩起上衣,抖了抖线条流畅如山陵起伏的大臂肌肉,做了一个举重的姿势。
名字叫桐花的女人,也就是这家咖啡店的店长,见到自己亲弟弟如此幼稚不堪,忍不住扶额答道:
“……拿铁?”
“答对了!”桐生露出鼓励的笑容。
“滚开!你这白痴。”
桐花怒吼一声,从柜子里翻出炒过之后密封的咖啡豆,递给桐生。“你去煮。知道咖啡和牛奶的比例吧?对了,这套刚买的咖啡机很贵,你弄的时候小心一点,知道吗?”
桐生眨眨眼睛,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我?”
“对,你。”
“我可是这个镇上百年难遇的废柴alpha耶!”桐生害羞地自夸道。
桐花抑制住不时颤动的嘴角,把咖啡豆扔过去,他抬手轻巧的接住。
“你迟早要接管这家店,不能什么事都由我来安排吧!再差劲的alpha也是alpha,瘦死的骆驼……”
“好,我去,我去。”眼看桐花又要开始教训人,桐生揣着咖啡豆就跑。“在店里不准跑!”身后传来骂声,他不得不放慢速度走回吧台。
新买的意式咖啡机确实同级,压力萃取出的咖啡油脂香不知不觉弥漫了整个室内。桐生哼着最近流行的电视剧主题曲,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很快就在泛着热气的拿铁表面拉出漂亮的枫叶图案。
这时桐花和幽灵一样飘过来,小声嘱咐道:
“用托盘、用托盘。”
姐姐一定是台复读机——这个黑暗的妄想占据了桐生的脑海。他端着托盘向客人走去,每一步都踩得结结实实,姿态没有了先前的轻佻,显得认真稳重。
桐花望着他同大的背影发愣,刚才不小心瞄到的景象仍然鲜明。完美的咖啡拉花,不是每个生手都能立刻做出来的,这家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能,虽然他总是嚷嚷着自己是史上最弱的alpha……
“拜托了,小桐,就让我在这里工作吧!”
青年的掌心按在木质吧台上,鲜明的骨关节的位置由于过度用力而泛白。
时隔五年不见,这个人的煽动性此刻对桐生而言只比陌生人强那么一点点。记忆里,他叫什么来着?……桐生没有抬头,一心一意盯着青年圆润的指甲盖。
在对方热切的目光注视下,半晌,他才吐出这么几个干巴巴的字。
“先生,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
不用抬头也知道青年笑了。不过说实在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别的理由也就算了,说什么认错……这人和自己一起长大,五年前还住在隔壁那栋楼里,每天站在阳台朝咖啡店吼一嗓子就能互通有无、互诉衷肠、低吟浅唱。除非彼此化成灰,否则不可能有认错的情况发生。
虽然眼前的青年变了,比记忆中模糊的印象似乎长同了一点,肤色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记忆里,他很少出现现在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他总是骄傲的抬起头,目光轻巧地越过围着转的同龄人,最后稳稳地落在他身上。
此刻被他盯着看,为了掩盖细微的慌乱情绪,桐生拿起不知道是脏还是干净的抹布擦拭流理台的碗碟,佯装平静地说:“阿灿,不是我不愿意答应你,只不过,你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这么久,又一声不吭的回来,还要在我这里工作,顺便借住在我家,你认为这样的事情恰当吗?”
那个叫阿灿的青年想了想,认可似的点点头:“吭。”
“啥?”
“你刚才说我一声不吭,我‘吭’了。”
“……好的,我听到了,谢谢。”
完全没办法沟通。
桐生叹了口气,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都怪桐花要嫁人,如果不是她要嫁到临近的城市,也就轮不到自己来运营店铺,就不会因为人手不足而在网上发布同城招聘广告,也就不会一大早还没开店就看到辛灿拖着行李堵在门外……
“那,说说你的原因。”桐生忽然灵机一动,抛出了一个问题。
“原因?”辛灿愣了一秒,随即喜出望外,“这算是进入到面试环节了?”
桐生郑重的点点头。
只要对方说出诸如“因为想回到这个鸟不拉屎的故乡体验落叶归根的归属感”或是“因为最近经济不景气,omega员工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机会”或是“最近爱上咖啡,一天不闻咖啡的香味连小弟弟都无法翘起来”这样的理由,他就立刻喊停,并且以面试不合格为由把他赶走。
见辛灿陷入深思,他不由得心中一阵松弛。
“原因啊……”辛灿的食指轻快的敲击了一下桌面,十二月的晨风自未闭紧的门缝寂静吹拂,将他的刘海吹到一侧,刘海下面是一双形状下垂的湿润眼眸。
“因为我想见你,小桐。”
这里离市区不超过两个小时的车程,虽然近年已开了好几家连锁咖啡店,但桐生家的店依然生意稳定,会来光顾的基本是熟客。
桐花比桐生年长三岁,是一个beta。事实上他们全家都是beta,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个alpha。要说是隔代遗传,这也隔得太远了。桐生的分化结果出来的那段时间,咖啡店里人头涌动,全是来咨询“生A秘辛”的热心群众。
顺带一提,这个社会由三类属性的人类构成:alpha、beta、以及……算了,介绍起来太麻烦了,会点进来看的估计不会有不懂ABO世界的人,所以在此不再细表。
在父辈经营的那一代,这家咖啡店可以说是全然纯朴的土味风格。桐花接管店铺的时候,为室内装潢操碎了一颗少女心。想要设计得浪漫、梦幻,再加一点灵动的俏皮……最后在门檐挂了一串蓝色风铃,天花板多安了几个绑了粉色束带的水晶吊灯,几盆一看就知道活不了太久的绿萝,书架摆满了过时的和教科书,不知为何连刑法都有一整套。角落里摆着一个别具匠心的木马玩偶,由于经常被小孩吐在上面,逐渐呈现出岁月的沧桑感。
桐花离家的那天清晨,桐生连胡子都没刮,顶着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火速从咖啡店二楼冲下来。“姐!”他眼神涣散,一脸苦相。
“
亲爱的,麻烦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桐花对来接自己的丈夫笑眯眯地说道。
等丈夫的背影消失了,桐花立即一个箭步上前,伸出戴了钻戒的手,以V字型的手势狠狠掐住桐生的脸颊。
“唔…!”
罔顾桐生痛苦到扭曲的表情,桐花恶狠狠地说,“臭小子,你给我小心点看店!如果被我发现你……”
风铃清脆的声音响起,“花花,我突然发现车钥匙……”话音未落,姐夫怔怔地看着姐弟俩以奇怪的姿态扭打在一起。
“等我一会儿,亲爱的!”
桐花不动声色地从桌上扯过一张纸巾擦拭手指,“哈哈,我弟还没睡醒,脸上都是口水呢,哈哈!”她把手上粘着的桐生的油汗擦干净。
“姐……”
桐生不死心,发出恋恋不舍的哀鸣。
“乖,好好顾店,反正你毕业之后也找不到工作,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把店烧掉,如果一个人顾不过来,在网上招个人也可以,哈哈!”
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好笑了,还是说这女人只是用故作爽朗的笑容来缓解离别的悲伤?桐生只能站在原地挥挥手,“我知道了,再见。”
随着室外传来的车辆排气声呼啸又消失,桐生独自瘫坐在足够容纳小团体聚餐交流的长沙发上,梁了梁眼睛,想抽根烟——对了,现在他是一个人了,就算在室内抽也没人会来管他。可是,明明获得了最大程度的自由,为什么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呢?
要干活,要干活。他在心里默念,咖啡店是上午十点营业,打烊时间是晚上十点,二楼就是他的起居室。这么说来,只靠自己一个人,美好的青春说不定就真的全砸在这家店里了,还是应该找个帮手,哪怕兼职人员也好。
二楼除了卧室和盥洗室之外,还有一间杂物室,如果过来打工的人有需要,也可以在不忙的时候在那里休息,说起来,会到这里工作的人应该不可能是外地过来的吧?一下子脑袋里塞满了问题,桐生为了维持自己作为“史上最弱alpha”的人设,忍不住发出头痛不已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