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门口挂了close的招牌,一连挂了两天。对外的说法是店长爬山锻炼身体,结果在抵达山顶的那一刻由于过度兴奋而晕了过去。
“这倒像是那个弱A会干出的事。”有熟客这么评价。
“没有摔下去真是万幸。”有善良的人如此感慨。
“我们这附近有山吗?”也有个别细心的人发出微弱的疑问,只不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重新开店的日子是周一。周一是客人最少的一天,尤其在寒冷的冬天。十二月的天气,冷得令人绝望。
咖啡店门口后面的走廊尽头是吸烟区,当年桐花打算随便放个有烟灰收集功能的垃圾桶摆在那里就足够了,还专门搞什么吸烟区,哪里来的闲情逸致?桐生则哭着发出怒吼:烟民是做错了什么?烟民也有人权啊!随便摆个垃圾桶的感觉就像是让人去路边二十块钱的楼凤那里搞一场,只徒劳的留下心伤的灰蒂。最终桐花被他奔放的哭相所打动,斥巨资修了个小型吸烟室:玻璃房里安装了空气净化设施,烟灰缸是木质的,比较容易打理,平时咖啡渣存起来,放到烟灰缸里,既能吸收烟味,又让烟灰缸变得容易清洗。可谓一举两得。
咖啡渣被清理出来的时候,通常会呈现出一个过滤后扎实的形状,比如店里的咖啡渣就是方形的。lucky!桐生在心里暗暗喝彩,木质烟灰缸也是方型,感觉形状很搭。每次把犹如水獭粪便的棕色块状物放进烟灰缸里,桐生就会萌发想要把这个形状戳坏的欲望,将烟身塞进咖啡渣的画面令他产生了奇妙的联想——自己喜欢的事物和自己得到的事物很好地结合在一起,那么,这一切到底是应该感谢谁呢?
……之所以做出无聊的联想,是因为他一时半会还不能接受自己活生生在床上射晕的事实,试图用其他细枝末节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只要一回忆起当时的场面,他就忍不住起反应,信息素像看不见的藤蔓在空气里胡乱攀附。
但是,辛灿不愿意在他发情的时候跟他做。最后他索性戴上防护力最强的口罩,在店里默默干活,有意识的跟桐生保持距离。
要问原因,桐生隐约可以猜到。
出于少年时期被全校alpha围剿的恐怖经历,他对发情期的alpha抱有复杂的情感。
别人无法保证,但是桐生知道自己绝对不会伤害他。因为他是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可是,朋友之间会上床吗?还是说,彼此把话说开之后,作为接下来油然而生的取乐式的关系延伸,而作出超出朋友意义上的行为?
说到底,朋友到底算什么?还未分化的时期,他们也互相撸过几次。那时出格的行为和现在上床的区别在哪?
是怀孕吗?桐生不禁想到这件事。辛灿每天吃药和吃饭一样频繁,他偷偷查过那几种药的作用,基本上属于强效避孕药,同样的,副作用也很强。辛灿由于还年轻,身体还扛得住。
难道他打算一辈子吃下去?
午餐时间,店里没客人,桐生以买东西为由,在外面晃悠了一大圈,最终走进了一家看起来破旧,客人却很多的快餐店。
之前辛灿说,这家店虽然东西看起来一般,味道却很好。虽然他肚子饿了,可光是看着那份油腻的菜单,就没有什么食欲,不过,周围坐着的人倒是吃得热火朝天。他观察这些人,一般以学生或是工薪阶层为主,家庭或情侣比较少见,食物的分量很大,荤素搭配合理,出餐时间非常迅速。他在心里默默记下,点了一份炒面。
菜单末尾也写着供应酒精,多是改良过的同粱酒还有啤酒,他不禁咽了咽口水,此时非常想喝一杯冰啤酒,可是这一月以来,店里生意看似变好了,算账才发现开销也大了不少。重新设计了菜单,购入不少基酒材料,玻璃房的空气净化器坏了,维修费也是一笔开销,冬天甜点的销路很差,也许该把冰淇淋为主的甜点换成其他类型……总而言之,他想省着点花钱,想喝啤酒的话,自己店里也有。
吃着热腾腾的炒面,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生而为人的快乐。碳水化合物以及油脂的香味,对于一个脑袋和胃一并空空如也的人来说实在是太熨帖的刺激。
就在他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旁边那桌人说话了。
“我昨天看到他了。”
“谁?”
“阿灿。”
“不会吧?那个被全校学生侵犯的omega?”
“对啊,我听学长说,当时他刚好发情了,那股味道实在是……啧!把alpha都熏疯了。”
“他是受害者?”
“怎么可能,他后面那个洞不是那么说的啊,你应该看过omega的A片吧?嘴上说不要,其实身体想得不得了。”
“真的假的,我也想试试看……”
“想试可以试啊,车站前不是有几个omega服务的店吗?”
这几个人正讨论得津津有味,桐生猛地一拍桌子。
“喂!小鬼!”
顿时所有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店主张大了嘴巴,满脸恐惧地看着桐生,桐生朝店主鞠躬道歉,“不好意思,这里有些害虫……我得先解决了才行。”说完他把钞票塞进店主怀里,转向旁边那桌穿制服的年轻学生,眼神变得十分凶恶:“臭小子,给我过来!”
年轻人面面相觑。
“大叔你谁啊……”
他们不过来,桐生只好自己过去。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学生们有点慌,其中一个怯生生的伸直了脖子,反问道:“为什么要复述啊,我们刚才不就坐在你旁边吗……”
“少来这套!”桐生大喝一声,alpha的气势油然而生。
僵持的过程中,学生们低头讨论:
“这人是黑道?”
“不像,他没有纹身啊,我猜他是屠夫。”
“哪个alpha会做屠夫?他们不都爱干那些特别光鲜的工作吗?要我说,他应该……”
“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叔?”
桐生看了一眼店主,店主已经快哭出来了,客人也以缓慢的速度扔下钱,默默离开店里。他想,得速战速决才行,于是又一拍桌子。
“首先——!”
学生吓得打了个寒颤。
“首先,那群人没有得逞,而且突然发情并不是阿灿的错!其次,omega不是只有一个洞,他们也是人,和我们一样。第三,不管是A片还是omega卖春的店,你们未成年禁止观看!明白吗?”
“喔……”
桐生侧头,把手掌贴在耳边:“听不到。”
“明白了。”
得到这群小鬼心不甘情不愿的反馈,桐生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桌上的炒面已经冷掉了,他叹口气,走出店里。
刚转过一条街,就有人叫住他。
“桐生。”
他回头,看见一张非常面熟的脸。
“是我,盛兆铭。”青年笑着说,“没
想到刚才会在热炒店听完你这番铿锵有力的演讲。”
青年个头比他矮一点,浓眉大眼,衣服脏兮兮的,散发出奇妙的油味。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应该是一路追上来的。姓名和面容在他脑海中形成闭环,想起来了,盛兆铭跟他就读同一所同中,由于性格和脾气特别好,为人仗义,大家跟他关系不错。
当时桐生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听周围的人纷纷议论“有个omega在医护室发情了”,也是盛兆铭第一时间冲出来,寻求老师的帮助。
他是个beta。如果他是alpha,桐生会毫不犹豫的投选举票……如果他参选的话。
“我在那边的汽修店干活。”盛兆铭伸手指了指街道后方的店铺,“是我爸的店,他腰椎不太好,提前退休了。”
桐生点点头,“我也继承了家里的咖啡店。”
“这两年是不是翻新重建了?”
“周围确实翻新了,我家那栋楼还没有。”桐生说,“店里搞了内部装修,看起来还能坚持一阵子。”
“你姐呢?”
“她嫁人了……”
盛兆铭露出诧异的表情,桐生哈哈大笑,“想不到吧!我记得她好像还打过你。”
“谁没被她打过?”盛兆铭也笑了,“当年你个子最小,又不爱说话,我想跟你搞好关系,却被你姐误以为要欺负你,不过她是个好姐姐……”
“嗯。”桐生掏出烟,递给他一支。
“我不抽烟。”他摇摇头,表情有些害羞,“刚才……听说阿灿回来了?”
“嗯,一个月前。”桐生点燃香烟,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有地方住吗?”
“现在住我家。你下午有空的话来店里喝杯东西吧。”
“不了。”他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服,“刚干完活,身上太脏了。改天我一定会去的。”
不知为何,他支支吾吾的模样令桐生感到焦躁。
“这是汽修店的名片,”他掏出一张卡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麻烦你给辛灿。”
桐生将卡片随手塞进口袋里,“他现在可没有车。”
“呃……”盛兆铭看着他发愣。
“有空再见吧,他一直在店里的。”桐生掐灭烟头,挥挥手,“我也一直在店里的。”他补上了这句话。
回去之后,果不其然,他遭到了辛灿的痛斥。
“店长!你又偷偷跑出去玩了?”
辛灿穿着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红围裙,正气鼓鼓的收拾餐桌。
“我外出取材了。”桐生底气不足地说。
“有人找你。”辛灿不为所动,指了指店外的吸烟室。
“谁?”
桐生只看到吸烟室笼罩了白茫茫的烟雾,这要怎么吸烟才能营造出这种干冰的效果啊?他好奇地走进去。
吸烟室足够容纳三张单人小桌,偶尔有不在意外界目光的年轻人在这里喝冰咖啡,一边闲聊一边用鼻孔往外喷烟雾,宛如不知疲倦的烟雾制造机。之所以要说“在意外界目光”,因为这是一个玻璃房,没有任何遮掩。当然那种耳朵上挂着十几个耳钉的孩子对此毫不介意,也没人敢盯着他们看。
空气净化器坏了,还没来得及安排维修。在一群吞云吐雾的人之中,桐生看到了维亚,不由得有些吃惊,这是一只多么稀有的ome……不对。明明自己店里已经有了一只了。
“桐生大哥,你回来啦。”
维亚叼着烟向他走来。他是omega,十八岁,目前跟自己的alpha住在一起,工作主要是四处推销。他个头娇小,性格温柔,以前似乎是在omega卖春店里工作,后来遇到了现在的alpha,两人很快就结了番。
结番对于omega的好处是大大降低发情期所受的煎熬和痛苦。结番之后,omega接受特定的alpha的浇灌与滋养,就可以不受其他人的信息素困扰。
换言之,结番之后的omega染上了专属的气味,在其他alpha眼里,他的价值甚至比beta还低。至少beta作为基层工作者,体力与耐力不在话下,并且缺乏反抗精神。Omega人群难以接受管理,工作时长有限,还有怀孕的风险,凡是发展路径清晰的企业都不愿意雇佣omega员工。自从保护条例生效之后,相关主题的卖春店越来越多,人们对omega的刻板印象也停留在此。
然而桐生只觉得,“刻板印象”的说法本身就是一种刻板印象。究竟是谁规定的呢?所谓的“人们”,究竟是哪些人呢?他可不记得自己有接受过相关的社会调查或采访。
这次推销的产品有些特殊,桐生认真听维亚作了一番热情的介绍,最后说了一句“让我再考虑一下”。一般他这么说,就是没戏的意思了。维亚明白他的意思,漂亮的面容浮现出失望的表情。
但他没有气馁,轻轻抓住桐生的袖口,讨好地笑了笑。桐生摸摸他的头,仿佛在安慰小动物似的,语气带着不可撼动的坚决。
“这次不行。”
“我明白了。”维亚低声说,“我也不想这样做……”
“是他逼你的吗?”桐生轻声问。
维亚没说话,把一只纸盒放在桌上,“这是我烤的蛋糕,等会尝尝吧。”他笑着补充了一句,“放心,里面没放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谢你。”桐生说。
“还有,”维亚看了一眼辛灿,“他的信息素紊乱,不知是人为的还是快发情了,总之,如果要在店里抛头露面,至少留意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桐生点点头。辛灿很排斥自己问这种问题,回应也很冷漠。
维亚离开之后,店里陆续来了几波客人。桐生在流理台洗碗,时不时轻叹一声。
冷不防辛灿走到他身边,嗤笑道:“你还在想他?”
“想谁?”
“那个烟瘾很重的omega。”辛灿的语气有些不满,桐生以为他还在为自己翘班而生气,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我在思考他手里的货。”
“想也没用,他已经结番了。”辛灿撇撇嘴。
“我真的没有!”
“我不会妨碍你的。”辛灿低声说。
这句话有点耳熟,印象里一个月前,他刚来店里的时候,好像也说过这句话。
桐生只能一股脑儿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他的货有问题……应该说,问题很大。”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客人留意到他们这边,继续说,“他的那批基酒,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很大概率是假货。假货的气味、颜色、口感,这些硬指标和真品别无二致,甚至以假乱真,价格便宜一半,但是喝了会出人命的。他应该是突然发现我们也出了酒水单,而且吧台后面的柜子里摆了不少酒,想问我们要不要从他那里进货。”
原来如此。辛灿惊讶的点点头,没想到桐生的大脑真的在转动。
“然后呢,你要进货吗?”
“怎么可能!这
是我的店啊,别人我管不着,现在我是店长,我就要对这家店和客人,包括店员你,我要对你们负责。别人怎么样和我没关系,我也不需要用他提供的假货来蒙蔽我珍重的人。”
心里涌现出异样的情绪,想要亲吻面前这个人的冲动正蠢蠢欲动。温水不断冲刷碗碟,原本脏污的餐具重现光洁,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甚至闪闪发亮。辛灿低下头,语气平淡地说:“嗯,干得好。”
桐生从他手中接过干净的碗碟,转过身,将碗碟小心翼翼地摆回柜子。
流水声与碗碟相撞的细微声音填补了此时的静默,他找寻着恰当的时机。
“那……有什么奖励吗?”他将最后一个碟子摆好,背对着辛灿,彼此靠得很近。
水流声也停了。辛灿嗯了一声,“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