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憾亚特兰大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田亮 本章:抱憾亚特兰大

    奥运会,就这样被我恍惚过去了!我,就这样被奥运会抛弃了!就这样我一个人枯坐在水池边,思绪万千。很洒脱,也很苍凉。

    在我大获全胜的当天,张练高举着回家的火车票,退了!晚上,他和几位陕西省体育局

    官员一起,围坐在水池边聊了一宿。没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没有奢华的庆祝仪式,只有几张火红的脸,和几颗跳动的心,在勾画我的奥运蓝图,以及未来激情燃烧的岁月。

    那晚,张练破天荒地允许我可以玩通宵游戏。但或许是白天兴奋过度,到了凌晨1点,我便甜甜地睡去。我希望,在梦里,我能留住一切美好的东西,最好永远都不要醒。

    爸爸妈妈,您们知道了吗?当年那个让您头疼的调皮的亮亮,当年那个怕冷的丑小鸭,竟然也有成为王子,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机会!

    张练,此刻您一定和我一样难以自持!没有您的苦心经营,哪里有我今天的一切?我像一张白纸,让您在上面书写最美丽的图画。

    感谢……感谢……要感谢的太多太多。

    但在为自己感到庆幸的同时,我还不敢肆意挥洒自己的快感。虽然印有我名字的跳水队名单已经上报国家体育总局,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打保票说,你肯定可以进。在奥运会前临时换人,中国队不是没有先例,尤其在人才济济的跳水队。

    另外,在奥运会选拔综合评定这一项上,我明显处于不利地位:论成绩,我只得过全国冠军,世界杯双人冠军;论资历,我是年纪最小的。无论肖海亮还是孙淑伟,头上都罩有一系列的光环。

    虽然我和肖海亮在淘汰赛中并列第一,但奥运冠军孙淑伟都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以将我炸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等待宣判的滋味,真的好漫长!

    奇迹终于没有出现!6月份,在最终上报给国际奥委会的名单里,田亮的名字还在。

    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地上!

    好好准备吧,傻小子,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头脑!

    在登泰山的时候,我许下了夺冠的誓言。

    7月底,我又来到了世界杯比赛地亚特兰大。出发前,徐益明总教练自信满满地对媒体预言:东方不亮西方亮,“二亮”出场,必有一亮战胜萨乌丁。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随着美国名将洛加尼斯的退役,俄罗斯选手萨乌丁在男子跳台项目上一直向中国“挑衅”,几乎包揽了所有世界大赛的桂冠。萨乌丁的出现对于中国跳水界来说绝对是一场恶梦,他使中国跳水运动在世界上失去了半壁江山,无论是板,还是台,萨乌丁都像一堵厚厚的墙,挡住了中国队员通往冠军的路。

    历史,将这么重要的机会交给了我。想想,如果能我当时能完成这一任务,田亮的辉煌篇章可能要另外改写了。

    但历史是不允许假设的。当时,我甚至不知道萨乌丁是谁,就匆匆参加了比赛。

    我为自己制订了夺冠计划。很显然,这是一种极度膨胀的自信。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背上了想赢怕输的包袱。我甚至想到:即使不能拿冠军,也绝不能丢人,我可是代表千万中国人来参加比赛啊。如果出现重大失误,大砸下来,我有何脸面面对国人?

    8天后,我迎来了自己的第一场奥运会比赛。

    预赛第三,半决赛第二,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半决赛时,我甚至有意压了压状态,避免自己提前兴奋。

    等到了8月3日,男子10米台决赛前夜,我却发现自己睡不着了。按以往经验和节奏,到了晚上10点我必须熄灯睡觉。但这次,我第一次有了失眠的感觉。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要不知道,睡不着就意味着没有精力比赛,明天可是四年一度、自己为之魂牵梦绕的奥运会啊。

    我越想越急,手心和脚心都开始冒汗。我将手在床单上擦了一下,水却越来越多。于是,我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仍然收效不大。我一直想着明天的比赛,脑子里如胶片般地一遍一遍放映着明天可能出现的各种场景,包括可能的失败。

    我越想越兴奋,感觉自己已经进入到了战斗状态。说实话,这个时候,如果让我从被窝里爬起,我一样可能完成决赛动作。

    我就这么想着,感觉轻飘飘的。这个时候,一个床单,一支笔头,都可能将我给压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光年,一世纪?我终于在朦胧中睡着了。

    第二天,盛大PARtY开始了!

    到底是美国人,他们将看台修得比跳台还高。走上台去,只见闪光灯齐放,台下还有黑压压的人头。

    我就像一个初次走向舞台的演员,已经忘记了任何人的叮嘱,以及教练提醒的技术动作。我现在只下我自己,轻飘飘地完成着一个个动作。

    第一个动作,肖海亮砸了,我也受到了影响,入水水花不干净。

    随后,我平淡地跳完5个动作,没丢人,也没有质量特别好的。倒是破釜沉舟的肖海亮在最后几个动作显示了很高的水准,最终名列第三。

    而我,只收获了一个第四。

    短短半个小时后,我一下醒悟过来:但一切已经太迟了。我掐了掐大腿,还知道疼。我等了那么多年,机会给我了,我也参加了,但正绻适吕锼档模焊湛罚从稚妨宋病?brgt;奥运会,就这样把我给丢了!

    我,就这样被奥运会给丢了!

    丢得这么彻底,这么了无牵挂,现在,到了该考虑退役的时候了!

    就这样一个人枯坐在水池边,思绪万千。很洒脱,也很苍凉。

    我又想到,我能来这里,实力并非绝对性因素,只是运气比较好一点而已。那些比我大的名将,本来实力就比我强,他们很快就会来找我复仇的;而那些80一代,也在虎视眈眈着我的位置!

    我这么想着,自言自语着,在宿舍,在奥运村公共区,在缺席了的奥运会闭幕式上。

    不过,这种梦游状态只持续了一天,在一天后代表团回去的飞机上,我接受的这个事实。我对张练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体格健全,年龄也不大,如果再打拼4年,或许还有再创奇迹的可能。

    现在,到了自己正视各种困难的时候了。从今天起,运气靠边站,我要扎实地练好本领,从头再来!

    让我感动的是,等我回国,回到重庆老家后,处处可以感受到了温情的包围。

    “第四名已经不错了。你还这么小,应该有机会创造属于自己的时代!”经常会有认识不认识的人这么鼓励我。

    那一刻,我的内心充满阳光。

    无数次失败与成功的教训都告诉我,稳定比什么都重要,稳定也是高手与准高手之间最本质的区别。你可以战胜他,但绝对不能超过他!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俄罗斯人萨乌丁。

    对一代巨星萨乌丁,我实在没有太直观的记忆。1994年我第一次出国比赛,就与萨乌丁

    同台竞技过,但那时我还是懵懂少年。不知道这位长相酷似农民般憨厚的大哥竟然有如此精深的功力。他的比赛经验,技术稳定性,尤其是入水等方面的技巧,都可以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1996年奥运会,是我记忆最深的一次。但由于自己一直处于梦游状态,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到他独特的俄罗斯舞步,演出就谢幕了。

    这两年,我一直排在他的后面,就像当年熊倪始终被洛加尼斯压着一样。无疑,萨乌丁是我通往世界冠军道路上最后的一道屏障。

    但或许是少不经事,从内心来说,还从来没有惧怕过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孙淑伟,我还没有服过谁。

    下半年的国际游联奥地利公开赛,我和萨乌丁在奥运会后又一次重逢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次比赛,我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潜能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并最终战胜了萨乌丁拿到冠军,萨乌丁和胡佳分列二三位。

    这是我第一次在正式比赛中战胜萨乌丁,但国外记者的态度还是深深地刺激了我。

    印象中,战胜了奥运会冠军,我才应该是真正的男一号。但现实却和我开了个玩笑:领奖台上,所有的镜头都忽略了整装待发、准备接受欢呼的我,而是对准了这个获得第二名的俄罗斯人;走下台来,老记们又呼啦一下全围着老萨,又是采访又是签名。只留下我一个人,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是该笑呢,还是抽身离开。

    那种情况,就好像是在拳击台上,你明明击倒了对手,但裁判最后宣布获胜的却是对手,接受全场的祝贺。我有些遗憾,又有些不解。

    我不是特别刻意看重观众的掌声,毕竟主动权在他们的手中,但我更在乎别人对我的评价,对我努力工作后的价值认同。后来听伏明霞说,她也曾经遭遇到这样的尴尬:当年她刚刚出道,一个记者约好了要采访她,但等比赛结果出来,那位记者就再也没有找她。因为这场比赛她第二。

    不过,那次我应该是误会了。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一个时代的产生,必须需要重复无数次的成功,甚至一些失败的累积。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老萨才是真正的英雄,田亮不过是一颗流星而已。这就像现在,也许某个新人会在某次比赛中战胜了我,但人们最先追寻的,还是田亮。

    要想让所有人都竖起大拇指,我只有不断前进,不断累积第一,并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但我很有自信,我已经上路了,尽管在随后两次的世界性大赛中我依然输给了老萨。

    9月的墨西哥世界杯,队里派我和徐浩参赛。预赛、半决赛,我领先萨乌丁30多分,要知道,自选动作一直是他的强项啊。

    但决赛时,我却没有OK,而是被萨乌丁KO了。或许是大赛前想法太多(这是我第三次参加世界性大赛,而且希望一举战胜萨乌丁而天下闻名),我没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在最拿手的207C抱膝动作上出现重大失误,最终只得了三十来分。

    这一跳,让唾手可得的金牌旁落,我只获得了第四。

    赛后,萨乌丁的教练特地跑到张练旁边,夸张地表示:“没办法,田领先这么多,还是赢不了我们!”说这话时,他耸了耸肩,摊了摊手,意思是:田亮这小孩是有实力,但没夺冠这个命!

    这简直就是当面挑衅!我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如此富有挑衅意义的举止,将让我铭记一生!

    1998年1月,澳大利亚珀斯游泳世锦赛。

    我和孙淑伟参加了那次比赛,先是波澜不惊地拿到了双人金牌。10米台单人,我跳了700多分。这个成绩要放在平时,绝对可以保证你拥有一枚金牌。

    但很不幸,我们的对手是萨乌丁。这位老将竟然以高出我50多分的成绩折桂。

    更让人惊讶的,是3米板决赛中,萨乌丁同样以50多分的巨大优势,赢了队友周义霖。

    赛后,我一次次观看比赛录像,和教练反复探讨我们的每个技术细节,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他是不可能战胜的!我顶多在某个动作上和他打平,但其他方面,我必输无疑;

    可能我会在某个动作上出现失误,但他不会。

    我翻来覆去地想,但还是没有答案,能给出的解释只有一个:这个家伙疯了!

    在其他奥运项目中,男队几乎全部失守,女队在最有把握的10米台双人上也宣告沦落。一时间,中国跳水界,到处喊狼来了!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填补这一空白再说。管他什么萨乌丁,又不是我不要让他来的。即便他来了,我照样有灭他的勇气和信心。

    去年开始苦练的626屈体开始派上用场了。预赛的时候,我在完成这个动作时出现了失误,决赛中,我吸取了预赛中的教训,626屈体完成得非常出色。最终,我以488.13分夺取了第一个单人世界冠军。

    事实证明,我在世界杯前的预言并不是年少的轻狂。在9月墨西哥的国际游联大奖赛总决赛上,我又和萨乌丁狭路相逢了。从决赛第三个动作起,我就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并最终夺冠。最终,我赢萨乌丁的分数是近100分。

    这次酣畅淋漓的完胜大大增强了我的信心。2000年,国际泳联对世界杯赛制进行改革,规定世界杯比赛在偶数年分举行,世锦赛逢单数年举行,都是两年一届。2000年1月的世界杯,我又再次战胜萨乌丁

    在全国人民正在全力迎接新春佳节之计,我在遥远的奥运会举办地悉尼,让那尊人人畏惧、所有跳水人挂在嘴边的名叫萨乌丁的俄罗斯神,轰然倒地!

    我以10分多的优势战胜萨乌丁。他在第三轮中出现严重失误,一度被挤出前4。尽管在第五轮中跳出98.94分的全场最高分,但回天乏术,最终仅列第二。

    那次比赛,我一举拿下男子10米台双人、单人,男子团体、混合团体4枚金牌。堪称队伍的“大赢家”。

    这次奥运会前的“模拟考”,让低迷的中国跳水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因为在奥运会前战胜不可一世的萨乌丁,将意味着中国男子有重新崛起的希望,也意味着强大的中国跳水队有在奥运会上再次称霸世界的可能。

    这种美好前景让国人对跳水又重新充满信心了。

    这时候,最受人关注的奥运会选拔开始了。

    按照国际奥委会的规定,每个跳水项目中每个国家限报两人(雅典奥运会时可报三人)。这也就意味着,这两个人,必须兼跳单、双人。

    我当队伍中当然的男一号:在国家跳水队进行的5站选拔中,我拿了4个冠军1个亚军;而综合评定上,我也是绝对的第一。唯一输的那次,是在5月26日的跳水大奖赛西安站。那次比赛,我和黄强赢得了双人冠军,但在单人赛中大意失荆州输给了小将胡佳。

    但这一点不影响我参加奥运会。而奥运会二号人物也没有太多的悬念,那就是黄强。年仅18岁的小将黄强一度被视为男子跳台的二号人物,在国际大赛中的成绩仅次于我,而田亮/黄强的双人组合也是蜚声国际。但或许是天妒英才,3月份在一次训练中,黄强的舟状骨骨折。虽然黄强一直坚持“轻伤不下火线”的原则,积极进行奥运备战。但7月的复查结果出来,还是可能影响比赛,跳水队不得已做出了换人的决定。

    而咫尺之差与理想擦肩而过,黄强始终没有摆脱这件事的阴影,一颗跳水新星就此陨落。

    机遇砸在了正在国家队代训的17岁小将胡佳头上。当天大的运气到自己面前,胡佳的那份激动之情可以想像,其训练水平和态度飞快地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以前都是我和黄强搭档,这次突然让我和胡佳组合,我们凭什么叫板世界列强?要知道,距悉尼奥运会已不足两个月,留给我们磨合的时间已经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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