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天,空气中夹着粘稠的暑气。
等她朦朦胧醒来,耳边是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她晕乎乎地问,一开口却全是喑哑,口干舌燥,被海绵吸干了水分,更使人难受。
她抓下额上的湿巾要起身,这厢手边一沉,低头一看,发现是景笙趴在榻边压住了她的被子。
她一下子屏住呼吸,细细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蛋儿片刻,心疼地为她绾了绾耳鬓的细发,便蹑手蹑脚钻出被子下床,从桁架抽了一件衣服下来,小心翼翼给她披在肩上,自个儿套一件深色的长袍就往房门走。
此时安兰正端药进来,门吱啦一声响动,未等她竖指噤声,景笙已然惊醒过来。
她惊魂未定一抬头,却看见眼前空空的床榻,一下子惊恐万分地起身,左右一番张望,这才看见站在门口的她。
“小姐,这个药……”
林景年此时未敢动弹,连忙示意安兰退下,手伸到背后将门一推,回头扯着嘴角傻乎乎冲景笙招手,“嗨,景笙,早上好啊。”
景笙惊了一下,登时快步走到她跟前,红着眼睛嗔视她。她心中正不知从何解释,突然见她扬手不由分说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倒不是说重,只是意料之外,林景年捂着左半边脸看景笙,一时未反应过来,却见此时景笙抽噎了一下,突然泪眼朦胧,脸涨得通红,一面动手打她,一面毫无章法地骂道:
“你身体难受也不跟我说!你什么都不跟我说!非要晕倒了才算甘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一宿一宿不敢睡觉!生怕你一睡过去就醒不来了!你怎么那么惹人厌!偏要人白白替你担心!”
林景年心中五味杂陈,也任她推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渐渐景笙手中的力气轻下去,扑进她怀里,紧紧环着她的脖子,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我再也不管你了…你就死在外面好了……”
说话间,她的身体都在颤抖,胸腔与喉咙胡乱地抽动。林景年呼吸一窒,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亲吻着她的头发,半天没有说话。
她料想自己不会享受此时得逞的快意,只是不没想到景笙这幅模样,会让她那么悔恨万分。
入夜要吃饭了,景笙不许她出门受风,因此派安兰给她端了晚饭过来。
景笙此时在大堂进食,安兰进来把清粥小菜摆在桌上,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景年端起碗筷扒拉了两口,顿觉混不自在,抬眼问她:“有事么?”
安兰这才上前两步,扯着袖子低着头说:“二爷这一次发烧,小姐忙前忙后没少受累,也哭了几回,小姐她…从小就疼您,她一切为您好,还望二爷…也想着点我家小姐。”
此时的安兰全然没了上回伶牙俐齿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倒像乞求似的。而她也不等自己回答,一鼓作气先跑走了。
林景年一口气梗在胸口,拧着眉继续喝粥。
为她好……她还要怎么做才算为她好?助她再嫁?抑或是告诉她自己这烧都是咎由自取,早日放她回家?
过一会儿景笙也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她接过来喝了一口,竟然已经加过糖了。
林景年一口一口慢慢喝,总觉得愧疚,因此也不敢看她,而景笙亦复如是,低头拧着指头,面上却如若无事地问她:“孟湘容是…你的朋友么?”
她停住动作抬眼看她,愣了一下,景笙这才一下子慌了神,忙解释道:“前天回来你烧糊涂了,嘴里还骂人家。”
“是一个朋友……”
“……”
又是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缄默。
“我还说了什么?”
“没了,你睡着了。”
“哦……”
“……”
“那个玉佩……”
“高田告诉……”
二人异口同声道。
林景年一惊,抬眼,目目相觑间,她问景笙:“高田都跟你说了什么?”
对方的急迫让景笙心生退却,她连忙将视线避开,“高田告诉我他之所以来保护你,是因为你在妙州出了意外。”
台上高烧银烛,景笙低垂粉颈,光晕下,眼中却灰蒙蒙像覆了一层雾。
“他说你差点死在妙州。”
不知为何林景年突然心生怅然,喝下最后一口汤药,放下碗,“他都跟你说了啊……”
“嗯……”
她侧了半个身子,托腮看着景笙笑道:“都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必为我担心,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景笙没说话,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林景年透过舞动的烛光去看她朦胧静谧的脸,更加沉醉地扬起嘴角,“我还以为我的姐姐真不在乎我的死活了。”
登时,景笙的神情就像投入一颗石子的水面。她慌张地站起来,“说什么胡话。”说着,拿起她手边的瓷碗,要收拾出去。
林景年按住她的手,裹在手心捏了捏,“景笙,跟我和好吧。”
景笙将手抽出来,一手捂着手背蜷在胸口,拧眉不语。林景年也不在乎,喜不自胜拿起托盘走到门口递出去,一面唤道:“安兰,去年的酒还有么?”
林景年给景笙斟了一杯酒,推到她眼下,“亲姐妹哪来的隔夜仇,你我姐妹喝了一杯酒,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景笙端起酒杯,矜然低着眉嗯了一声,正要喝下,突然问她:“前面你说你的玉佩怎么了?”
“哦,我那个玉佩啊,它只是我在妙州买来装样子的,也不是什么贴身饰物。”
她亦浅浅点头而已,漫不经心的,两指捏着酒杯递到唇边,细长的指头微勾,朱唇轻启,作了一个仰头的动作,再落杯,唇瓣覆了一层晶莹的水渍。
这种无名的‌‍‎诱‍‎惑‎‌放在景笙这种古板的女子身上,更将林景年半个魂都勾出来。
「小姐她…从小就疼您,她一切为您好,还望二爷…也想着点我家小姐。」
一个激灵,安兰的话浇了她一头冷水。
她正了正身姿,思忖道:“我与外面任何女子没有任何不洁的关系。”
景笙动作一顿,看她一眼,又继续倒酒。琼浆歪歪扭扭注入杯中,她的指头不自觉有些发颤。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
“不,景笙,我接下来的话你要仔细听着。”
即便她察觉出来醒后的景年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这种感觉让她心跳得厉害,总觉得害怕。却仍未想到她以下这一番话,直将她雷劈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