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终究还是入仕了。
她在曹老七十大寿的宴上遇见她。
兴许皇上觉得她这工资拿得太方便,因此时常会遣她秘密办一些不方便的事,就比如前阵子她冯素贞来京城的行踪,替他传个话,游个说什么。
事情都小,也不必插手文官与阉党之间的纠葛,她再不乐意,顺手都办了。但最近皇上却要她找人模仿公主笔迹、给前探花一家四口写一封信过去。这事让她心里犯起了嘀咕。
她直觉不对劲,正想着手调查里面的缘故,忽从曹老那里收到一封请柬,说的是七十大寿,请府上一聚。
“七十大寿?这个年纪也没多少年的官好当了,是该去一下。”路过的陈婶看她手里转着红飘飘的一张纸,抖擞着湿淋淋的菜往前转到厨房里去。
这是一件稀奇事,她的身份是一路走后门走出来,即不光明也不正大,基本只要还想在文官集团里混的,没人愿意招惹她,都怕掉价。虽然也会偶尔有几个主子为了家里小辈,给她塞金银财宝,也都是暗地里进行。真要明面上示好,这是头一位。
景笙看见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因是说:“你要不想去就不去了。”
她揣着袖子沉吟,“我是不想去,但……”
但前探花的父亲是上一任丞相,听说告老还乡没多久就死了。上一辈的元老只剩几个尚书还在任上,唯一跟她有些渊源的也就只有当年提拔过沉一贯的礼部尚书——他曹老先生。
“二爷,您还是别去了!这个老狐狸,心里指不定什么打算,”安兰坐在厨房门口的板凳帮陈婶择菜叶子,见她犹豫,忙开口啐道,“这都多少年头的寿宴了,才想请大人一聚,八成是因为他孙女今年要及笄!”
安兰之所以有那么大的怨气,是因为曹老当初就想把小女儿嫁给沉一贯,后来沉一贯出了事情,也是他家里人第一个幸灾乐祸,到处谢天谢地。
“要真是这意思,那曹老算是老糊涂了!”
景笙被她的话逗笑了,忍俊不禁低下头,“没见过有人这么贬低自己的。”
可陈婶不懂里面的缘故,听见此话,一下抻起了脖子,“大人年轻有为,我看想嫁给大人的女子那多哩!”
她笑了一下,只将请柬收进怀里,“哪来的年轻有为,没实在功夫,都是运气好。”
景笙先听了陈婶的话,又见她这个动作,不禁有些忐忑,“你当真要去?”
“人家都把帖子送上门了,一大把年纪,还是给个面子好。”
“嗯…那你早去早回。”
天才刚黑下,那人就踏着深秋的寒气出门去了。
院门一关,景笙定定将视线收回来,手指衔着细细一根银针,向下刺一针,顺着丝线的纹路,又向上刺一针,循环往复。
灶台前的陈婶亦听见声音,手里将菜翻炒了一会儿,端出一盘,遂与檐下的景笙劝说:“我看夫人你得小心,外面的狐狸精那么多,大人要娶个叁妻四妾,哪里还有如今那么上心。”言罢,也踅身回厨房,收拾炒下一盘。
好似随口一句话,景笙却听进了心里去,手里一抖,再定睛细看,有一线突兀得横穿在齐针上。
安兰哪里听得如此荒唐的话,忙进厨房示意不许再说。陈婶骇然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变知是自己说错了话。
男女除非就是那点事,如若不是正经夫妻,便是达官贵人在外面养的姘头。真要如此说,那可就下作了。女人也不是那个年纪,再过两年,又是什么光景……想到此处,只得颓然叹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厨房的炊烟缓缓停下,陈婶一盘一盘将菜布让在桌上,出来喊要吃饭。
她手里抓着圆盘绷子呆坐了片刻,“你们吃罢,我不饿。”便起身钻回屋里。
冯素贞是随张绍民一起过来的,新人,在张绍民手下做事。
她远远看见他们,便知是被安兰说中了。这哪里是寿宴,分明是给自己挑孙女婿的相亲大会。
当着冯素贞的面,过去的事也不好过问,她觉得没趣,简单将礼送出去,就要溜之大吉。
但兴许是丞相大人看不惯她游手好闲,正好逮住她,又给她喊了回去,“林大人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冯素贞笑得一脸和善,在一旁附和道:“曹老可说请来了扬州的戏班子,大人就这么走了,岂不辜负曹老的意思?”
曹老捻着须尾笑道:“诶,千万别这么说,老夫这把岁数不过是图个热闹,哪有什么意思,年轻人要觉得无聊也实属正常。”
大庭广众的,她也只能踱步回去,哂笑道:“我……是找茅厕呢。”
于是,她就这样在曹府打着哈欠、看了一晚上的什么…《玉簪记》?等结束要回去,时已漏叁点,正正好是半夜。
这个时辰,路上的风灯都稀零,她抹黑踏上归路。
景笙的院子就在她府邸后门不远,她习惯性要往那里去。但看见不远处黑暗里孤伶伶的光,适才反应过来,景笙她照旧像以前为沉一贯守灯一样,亦在等她回去。
“叩叩”两声,绣鞋应声云步而来,安兰开门道:“二爷您回来得可真早。”
“别提了。”从石铺的甬道径直步入檐内,她左右活动了脖子,吐一口气,便去敲响景笙的房门。
“进来。”
推门进去叁两步,并挑帘钻入内室,见此时景笙已经躺下,背对着她,将乌黑的青丝披了一枕头。
“睡了?”她明知故问。
“我要睡了干嘛还点着灯?”景笙被她问得来了气,侧过半个头,拿眼刀觑她,却见那人此时正走到案边,半靠半坐在沿上,微阖着眼给自己倒茶,沉重的披衣也没脱,拿十足疲惫的模样说:“谁知道呢?兴许夫人就是喜欢点灯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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