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面想一下,就觉得太美了,他们肯定分分钟死无葬身之地。
“……确实,我也想使用能力,就不用像现在这样麻烦了。”
一道声音在郑喜悲背后响起,音色好听,却瞬间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
看他连滚带爬拖着重伤的盛颂时挪到远处,刚刚倾身说话的季倚危直起身,面带淡笑。他理解眼前这两人的恐慌,因为只有在狩猎的最后阶段,确定可以马上结束一切,喜欢隐身暗处的猎手才会选择现身。
他已经把盛颂时的血条磨短人打残,可以收网了,他要给自己之后发表小作文预留足够的时间,这是愉悦犯乐子人的通病。当然,他选择现在结束的最主要原因,是他的库存清得差不多了。
之前他见三三好几天神情沮丧,揣测一番,硬是软磨硬泡好几天,把三三屯在商店里卖不出的炸药全都买了,三三果然心情转好。
这批炸药从三三的仓库转移到他的仓库,数量属实不少,于是季倚危就像买了液压机于是家里只有液压机的人一样,会在任何可能的地方见缝插针地消耗炸药。
306号禁区,炸!
盛颂时,炸!
大饼和果盘……这个不能炸,三三给他安排的,撑死也要吃完。
现在,去库存工作接近尾声,季倚危考虑到三三可能会提前“喵”的一声闪亮回归,那盛颂时的命也该到尾声了。之后有时间,他还会一点一点,把企图颠覆这个无限空间的讨厌计划的成员——
一一剪除。
插翅难逃,盛颂时反而表现得很冷静。他看着好整以暇的季倚危,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皮囊极具迷惑性,可这好看的皮囊之下却藏着最偏激最残酷的心思。
“至少……让我死得明白些。”
他咳了两声,咽下喉头的腥甜。
“为什么一定要除掉我们?”他死死注视着季倚危,生死之际,抛去了所有冷静和平稳,他只想质问。
“既然你知道无限空间的真相,又为什么一定要除掉我们?”
那个血淋淋的真相……
季倚危闻言,反倒笑了,左耳上黑色小猫头的耳钉微微一闪。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希望你能先回答我的问题。”他微笑,有些迷惑地略偏头,“你们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个真相的?”
盛颂时沉默了一会儿,四周的监控已经被季倚危有意无意地破坏,他们此刻的谈话是隐秘的,主系统无从窥探。
“因为周月落。”
他最终说道。
“因为已经死去的前宿主,周月落。”
第十九章
在得知那个残酷的秘密之前,盛颂时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宿主,最多能力出众些罢了。
他为人正义谦和,从不吝啬对他人伸出援手,自然在无限空间里拥有了许多好朋友。比如最早跟着他的郑喜悲,比如系统编号特别顺是1234号的温序,还有周月落周月出‍兄‌妹‌。
周月出作为妹妹先来无限空间,后来周月落也在原来的世界出事,所以他们最后在无限空间相会。他们家有天生的遗传疾病,年少就会夭亡,是无限空间治好了他们的病,让他们能够健康的生活。
就算任务困难而险恶,可是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呢?血脉亲人能够相会已经是最大的幸运,所以周家的两‍兄‌妹‌非常知足,对主系统更是感恩戴德。
那时候,盛颂时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种被选中的人,能力、朋友、前途,无一不有。主系统虽然是机械程序,对他们却有很多照顾偏爱,总是呈现一副温柔体贴的面貌。
主系统为他们安排住宅,可以选海边,可以选林间,甚至可以选天上;主系统还为他们提供奢侈豪华的用品,一切所愿,仅仅用少量积分就能换得。
除了衣食住行之类的优待之外,他们宿主甚至还可以选择攒够一百万积分离开,结束无止尽的残酷任务,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小世界,带着技能和道具,去体验后半生呼风唤雨的人上人生活。
盛颂时资质超群,很快攒够了离开的积分,但他一心想多兑换点东西,也想在多在无限空间多待一段时间,于是没立刻提交申请。周月落却是那种不太喜欢任务和打打杀杀的温柔性格,好不容易攒够积分,就立刻要走。
【我先去安排一下,很快月出的积分也要够了。】
盛颂时还记得那时周月落脸上柔和的微笑。
【我们决定好要选同一个世界了。】
他还劝年少气盛的盛颂时,不要太沉迷于积攒积分,无限空间的种种任务毕竟还是很危险的,稍不注意就会殒命。盛颂时当时还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想换很多技能和道具带走的念头,也确实太过贪婪。
离开前,周月落神神秘秘地把朋友们约到一起,掏出了一只白色纸鸟。
【这是之前意外在4399号商城里发现的道具,连4399号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件道具。】
他把道具展示给所有人看,盛颂时惊讶于这件道具的词条。词条赫然显示,这只纸鸟可以跨过世界间的屏障,让周月落在小世界稳定下来之后能给他们传讯。
只是单程的,但是也足够了。
无限空间严禁退休宿主反向联络,也严禁在职的宿主联系、寻找已退休的宿主,这是铁律。虽然主系统对他们宿主挺好,但周月落难得少年意气,还是想在离开前做点违规的事情。就像好学生毕业之际会很活泼,想做点不符合纪律的事情一样。
于是,约定好了。周月落申请退休,主系统也痛快地放人。
宿主周月落的前程花团锦簇。
【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提前知会你们一声。之后你们要是听到消息,也不要感到意外,这确实是我个人做出的决定。】
【他帮助我良多,我想倾尽所有,给他一点酬劳。】
周月落决定把积分全留给自己之前的系统4399号。这个决定就像决定把自己的遗产留给纸片人一样奇怪,但是大家都很尊重周月落,在他走后,只是专心等纸鸟的消息。
一个月……两个月……
这只纸鸟真是懒怠啊。
飞得也太慢了些。
“……结果最后,我们没能等来月落报平安的消息。”盛颂时缓缓闭眼,“好不容易盼到的那只纸鸟,遍身染红,写着血字。”
“【它骗了我们……】”
“纸鸟身上的血字写道。”
季倚危只是听着,没有作声。不知他做了什么,隔了两条的街道上又拉响了尖锐的警报,本来正要清理这附近残局的机器人们立刻撤走救灾,无暇顾及他们这里。
盛颂时强忍悲痛,但是季倚危的举动,让他心里升起了一丝希冀。
如果……如果能把季倚危拉到他们这边……
“从那时起,我们就得知了无限空间的秘密,得知了所有宿主的必然结局。”盛颂时缓缓说道,“我们不想遗忘月落,也永记得悬在我们头顶的屠刀。所以我们以【白鸟】为代号,建立组织,寻求着逃离主系统和系统控制的方法。”
“这就是我们的——”
“【白鸟计划】。”
带着烟尘气味的热风拂过脸颊,盛颂时密切观察着季倚危脸上的神情,想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容。但是没有,他终究失望了,季倚危依旧是那副低垂眼睫的样子,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盛颂时再度试图挑起季倚危的情绪,希望他能对主系统产生憎恶之情。如果能将季倚危拉到他们这边,凭借季倚危的手段和发起疯来的劲头,主系统早晚人头落地!
盛颂时知道自己这种做法无异于引火自焚,但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现在他们已经暴露,不说服季倚危,整个白鸟计划只有灭亡一途。
“季倚危,如果你也知道这个真相。”他质问道,“你不恐惧吗?不愤怒吗?我们这些宿主不过是永远受困于此的消耗品……”
季倚危却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
“不离开,就什么事都没有。”
季倚危不愧是季倚危,仅仅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盛颂时的心态彻底崩了。他不顾自己的伤口重新绽裂,往前冲了几步,还是郑喜悲在旁边死死抱着他的腰不让他去。
“盛哥!冷静点盛哥!”
根本打不过啊!能苟多久苟多久,可千万别送!
面对激愤不已的盛颂时,季倚危却往旁边略微瞟了一眼。新人宿主江濯不知何时来了,他有些艰难地翻越散落在地的碎石,跨过还未熄灭的火苗,看见明显在对峙的两方,愣了一下。
“季先生?盛先生?”
江濯和其他资历不深的宿主一样,接取了主系统发布的清理街道的任务,已经清理了大半天,可以在相对安全的情况下赚得一些积分。可是现在他觉得,也许这赚积分的环境并不像他想得那么安全。
——眼前的两方,特别是盛先生那边,明显是要搏命的架势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他无力地试图劝架,只听盛颂时愤怒地开口质问。
“不离开就没事?难道就永远在死生之间挣扎,难道就永远浮沉在任务的罗网中吗?”他把拦着自己的郑喜悲拨开,“季倚危,我知道你是个怪人,你有自己的逻辑。但是面对这种被欺瞒被掌控的命运,你真的不会感到愤怒不甘吗?”
虽然语气激愤,盛颂时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他甚至还抱有一定的期望,只要能策反季倚危……策反季倚危的好处可太大了!季倚危是个乐子人,那他就从乐子人的立场出发,努力去代入,去揣测,季倚危应当是讨厌‌被‌‍操纵和欺骗的。
主系统的所作所为明明条条犯禁,为什么!为什么季倚危能安于现状!
弄死那个西瓜头啊!
“宿主本来就是已死的人,是无限空间给予了宿主第二生命。”季倚危淡淡说道,“白得来的第二生命,任由施舍人处理,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主系统当然可以处理我们的性命,就算刚赐予,又收走,我也绝没有半点意见!”盛颂时语气激烈,“但是不能也不该去欺骗,去玩弄!根本没必要让宿主抱着无限期望去死,主系统这是把我们当成什么?”
“季倚危,你的逻辑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你又是为什么……甘心维护主系统和那些系统的统治的?!”
江濯看看他,又看看季倚危,表情茫然,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两位资深的宿主正在讨论极为隐秘重要的话题。或者说,只是盛先生单方面讨论,季先生看起来……
早有决定。
被质问着,季倚危忽然做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举动。
他将手向前伸,修长的手指向内微微收拢,好像执着并不存在的细长而易折的事物。他执着这样事物,力道柔和地前伸——是在递送。
过了一会儿,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动作,然后又做了一次。
——像在送一支漂亮的花。
季倚危皮相生得极好,这个动作轻柔地做出来,更是予人无限柔情之意。盛颂时不会以为季倚危是在给他送花,他眼神警惕地戒备着,不明白对方这是想做什么。
“这个动作,我练习了二百零五次。”
季倚危收回手,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不是冷笑,也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非常能感染人的温和微笑。
“这个笑容要难一些,我练习了近四百次。”
郑喜悲默默看着他做出种种奇怪举动,心头毛毛的,小步挪到旁边,抓住了江濯的衣袖,害怕极了。
救命!他看起来要发疯!
“我很忙啊,要练习很多东西,才能变得讨三三喜欢。”季倚危居然叹了口气,一副生活不易的样子。
“这么忙的情况下,没什么时间去思考你所说的那些东西。但是,倒也不是完全不会思考。”
他说着,笑了。
“我们是无法逃离的被欺骗的消耗品,那又怎样?就算永远浮沉在任务的罗网中,那又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