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希早已将刑满后不知去向的赵广龙当作死人看待了多年之后,他的外婆临终之前居然将赵广龙的下落告诉了他。
赟城精神病院,这就是赵广龙现在所在的地方。
赵希并没有去打听过赵广龙出狱后的情况,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对方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这个骗婚的同性恋不需要这个家,自然也不会再需要自己,所以才这么多年没有和他们联系过。
然而听到自己一直以为早已远走同飞的父亲就在赟城郊外的精神病院时,赵希的心情一下就变得复杂了。
无论如何,赵广龙虽然欺骗了母亲,但是小时候对自己还是不错的,他看得出来,对方每次看向自己时那温柔的目光并非都是装出来的。
作为林婉的母亲,赵希的外婆自然对这个骗婚的女婿恨之入骨,这也是为什么她多年来一直瞒着赵希赵广龙下落的原因,其实,在赵广龙刑满之初,监狱方就来找过她,希望能以赵希的名义将赵广龙接出精神病院,可是难以释怀赵广龙给自己女儿,给这个家庭带来巨大伤痛的赵希外婆冰冷地拒绝了监狱方的建议,哪怕对方说赵广龙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但是她依旧希望能将那个祸害了自己女儿一生的人渣困在精神病院里,让他受尽生不如死的折磨。
但是赵希的外婆明白在自己离去之后,这个偌大的世界上,与赵希还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也只剩下那个无耻的男人了。
她其实一直知道赵希对赵广龙还是有父子之情的,所以在临终之际,她还是将赵广龙的下落告诉了对方,并让赵希自己做出是否再次接纳对方成为父亲的选择。
然而对于人来说,选择从来都是艰难的。
酒吧里乐声喧嚣,人声鼎沸,五颜六色的彩灯旋转着,就像在为狂欢的人们编织出迷离的梦境。
已经有些醉意的赵希微微眯起了眼,他没有下场跳舞,只是闷闷地喝着酒,他还在想外婆临终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要是还忘不了你爸,就把他从精神病院接出来吧。这么多年,他应该也受够惩罚了。
惩罚?对于自己父亲那样的男人来说,真的够了吗?
赵希冷笑着摇了摇头,又让调酒师给自己调了杯鸡尾酒,酒精让他的思维麻木混沌,但是却让他的身体感到了放松。
“爸爸”在酒力不支趴下来的时候,赵希的嘴里还是呢喃出了那个他很多年都没叫过的称呼,甚至在他的梦里,他又看到了意气风发赵广龙,对方还是年轻时的模样,西装革履、身形挺拔,俊美的面容稍稍带着一丝傲慢,但那双看向自己的眼里却满满都是龙溺与温柔。
酒精模糊掉了现实与梦境的界限,赵希只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都身处一场悲伤的梦中,唯有此刻才是真实,他跑向了赵广龙,不顾一切地扑在对方的怀里,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再记恨对方了,只想这样静静地待在父亲的久违怀抱里。
“少岳,你听到没有,赵希居然叫我爸爸?”将赵希从吧台边搀下来扔在车上的人是他的好哥们儿之一帅凯,他咧嘴一笑,看了眼转过头的张少岳,一脸占了便宜的得意模样,他们这帮玩在一起的年轻人都算得上是赟城有钱有势的公子哥,要不然也不会认识。
“他爸不是死很多年了吗?”张少岳有些怜悯地看了眼赵希,自打认识对方起,他们就知道赵希父母双亡,好在对方父母留下了一大笔遗产,也算能让赵希过得无忧无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父母约束的赵希,比他们的日子更潇洒放纵。不过即便如此,看上去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赵希,心底也不是没有痛苦。
“乖儿子,想爸爸了吧。来抱抱。”帅凯可没张少岳那么强的共情感,他嘻嘻哈哈哈地搂着赵希,肆无忌惮地开起了玩笑,“喝这么点酒他就醉得这么厉害,啧,还说今晚玩3呢,看来只能咱们搞了。”
“你他妈少说点废话,先把他送回家吧。”张少岳冷冷瞪了眼帅凯,坐在他旁边的代驾司机大气都不敢出,现在的年轻人疯起来可不是他们能想像的。突然,旁边一辆车一下冲了出来,司机赶紧踩了个急刹,躺在后座上被帅凯搂着的赵希胃里一阵翻腾,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就低头吐了帅凯一裤裆的秽物。
“我操啊!赵希你他妈等车停了再吐行不行!”想到明天自己老爸打开这辆玛莎拉蒂看到一后座的秽物时的表情,帅凯气得大喊大叫了起来。然而赵希这一吐,就一直吐到了汽车停在家门口。
胃里的东西和酒精都吐出来之后,赵希总算清醒了一些,他在张少岳的帮忙下下了车,看了眼在车里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的帅凯,轻轻一笑,摸出钱包抽了几张钱就甩了进去。
“喏,拿去洗车。”赵希头也没回地朝面前这栋黑漆漆的三层别墅走了过去,这是他赟城的家,母亲与外婆先后离开之后,现在就他一个人住了。
“喂,你没事吧?”张少岳看着赵希有些身形不稳,有些担心地随口问了声。
“我没事,你们回去吧。”赵希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擦了擦嘴,这就解开了门上的电子锁,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
“他当然没事啦,老子有事啦!这大半夜的哪儿去洗车啊?!”帅凯还在因为赵希吐了一车的事而抱怨,本来今晚他们已经订好了酒店房间准备叫两个鸭子一起来玩玩的,可现在还哪有兴趣?
看着别墅房间的灯打开之后,张少岳这才走了回来,他知道赵希的脾气,就算是朋友他们总也得留点私人空间给对方消化一下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不过说起来,这么多年了,赵希也不是第一次出来喝酒喝到醉,为什么偏偏今晚对方会想起死去多年的父亲呢?
不管是父亲这个词,还是父亲这个人,对于现在的赵希来说都显得过于陌生了。
还没有完全从酒精的作用下清醒过来的赵希坐在卧室里,卧室门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寂静,这个被称作“家”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不喜欢晚上一个人待在这个空荡荡的地方,所以才总是和狐朋狗友们混迹各种夜场。曾几何时,这栋空荡荡的房子里也曾有过欢笑与温馨,并非如今这般死寂,那时候他还小,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可他总是难以忘记父亲赵广龙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给自己读故事的身影,那也是他们父子之间少有的亲密相处时刻,毕竟他父亲的工作实在是太忙了,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影。
直到后来,赵希才明白,原来他的父亲并不是因为工作才那么忙,对方只是不想待在母亲与自己的身边罢了。
一想到自己所尊敬的父亲不过是个可以在别的男人身下忘情呻吟的男妓,一想到自己母亲的后半生都因为这个下贱的男人而痛苦不堪,赵希就觉得自己像是活得像是个笑话。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到底算什么?别人都说,小孩是父母爱情的结晶?而自己呢?
赵希自顾自地冷笑着打开了抽屉,他从中取出了一本日记本,然后将夹在里面的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拿在了手里。
这是家里目前仅剩的一张与赵广龙有关的照片。照片上的赵希不过三岁,鲜少与他在一
起的父亲一脸温和慈爱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在努力地拼装一只小恐龙。或许这对父子之间少有这样宁静祥和的画面,赵希的母亲林婉临机一动将这个画面定格了下来,并冲印出来放进了相册里,打算作为日后的回忆。可谁也没有想到,多年之后守着这段回忆的人,竟只剩下了图片上那个孩子,本该陪伴他一起成长的双亲,一个不知所踪,一个英年早逝。
而不得不说,这出悲剧的始作俑者,正是画面上那个英俊温柔的男人。
“你怎么还没死?”赵希盯着照片上风华正茂,与自己眉眼极为相似的男人,冷笑了一声随手将照片捏作一团扔在了桌上。他面容逐渐凝重,随后干脆仰头坐在了椅子上,而这时候,窗外的月亮已经很圆了,千里共婵娟,那是古人美好的祈愿,如今却是赵希如今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