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希也向他微笑,她已经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了,她说:“性,对于动物来说,就像吃饭、睡觉和呼吸一样自然。除了繁衍生息之外,它还带来生理的乐趣,这一切本都是天赋使然,是上苍赐予我们的莫大享受。但是人类社会需要稳定的家庭细胞,需要相对固定和谐的人际关系,所以才给性添加了爱情和婚姻的约束。当然,正是这种约束提升了性的内涵,在生理的快感外又赋予了它神秘和浪漫的属性。只有人类把性和爱联系在一起,也只有人类才能因此得到从身及心的快乐与安慰。所以,对性行为的约束是为了我们的福祉,而不是强迫禁欲,更是可以自由选择的。社会要求我们的行为不影响他人,但也不能以压抑和扭曲自身为代价。性的本身,是不分善恶、没有对错的。只要参与其中的人都出于自愿,只要不导致相关社会关系的混乱,性这个行为就是美好的。过去在你的身份中,确实有些雷池不应该逾越,可现在都没有了呀……所以,假如性真的能让你感受到幸福,为什么要去刻意纠正它?”
这次戴希才刚说完,李威连就摇着头,非常严肃地说:“戴希,你这样做心理医生太危险了!”停了停,他又加了句,“做你的病人更危险!”
“如果听你的话,总有一天我会被全世界背弃的。”
“不会的……”戴希几乎脱口说出——我就决不会背弃你,但是她忍住了,这样的话太不像一个心理医生该说的。
李威连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戴希,过了片刻才说:“你的话让我想起一句拉丁谚语。”
“什么谚语?”
“猜猜。”
以后真要想法子把他的这个臭毛病也治一治!唔,其实也没必要啦……戴希皱起眉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当医生要学一大堆拉丁词汇,可成句的我只会这个——post coitum,omne animal triste。”
他点点头:“做爱之后,动物伤感。”
“你伤感吗?”戴希直截了当地提问,现在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他的身上,忘却自己以后她的心就像周围的山岭一样宁静。
“非常。”李威连好像也忘记了她的存在,自言自语般地说,“只有人类才懂得性爱交融,所以没有爱的性无法使人得到真正的满足。可要想在性中寻求爱的话,又很荒谬……有什么爱是可以在半小时内解决的呢?……所以只好多多益善,就像赌徒或者吸毒者那样,抱着一个最绝望的幻想尝试下一次:也许这次就能翻本;也许这次就能登上极乐;也许这次就能……感受到爱。如果还是不行,那么就再追求下去……”
他终于记起了戴希,向她露出最苦涩的笑容:“所以你刚才的话不正确——性从未使我产生过幸福感,它只给我一种被爱的错觉。然而和虚无相比,即使这种错觉也令我沉迷,让我如饥似渴地需要它,如果没有它,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不!”戴希的心又坐上过山车,她几乎是在恳求了,“不要这样想!你不是没工作了吗?你现在有时间,完全可以去美国的治疗中心呀!普遍的案例证明,至多花一年的时间,你这种情况是完全可以治愈的,真的呀!”
她的话音在山涧后的寂静中荡起隐约的回响。直到回声消失,李威连才慢悠悠地说:“戴希,你让我觉得遇上了江湖郎中。一会儿说不需要治疗,一会儿又叫我去中心住院,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呢?”
他戏谑的口吻让戴希彻底没了脾气,但她还是努力争取着:“所以才让你去治疗中心嘛,那里的医生都是最专业最有经验的,你就不用跟我这个江湖郎中打交道了……”
李威连没有响应戴希的建议,他只是温和地看了看戴希,就站起身来:“三点多了。我们返回吧,估计进市区时要堵。晚上我还约了朋友吃饭。”
“那治疗呢?”戴希不肯动。
“我现在有优先级更高的事要处理,治疗以后再谈。”
“有什么比治病优先级更高?!”
“我说有就有。”
戴希垂下脑袋,真不讲理……
李威连已经绕过山涧,沿着步道朝山下走去。看到戴希急匆匆地赶上来,他突然问:“你去过西藏吗?”
“没有”
“想去吗?”
“当然啦。”戴希困惑地回答,她觉得李威连的思维太发散,要跟上他的节奏实在不容易。
他稍微放慢了脚步:“七月是很合适的季节,去川藏高原旅游一次吧。你现在就提前申请假期,一周就够了。”
“可我……”这也太莫名其妙了,突然就让她去高原,目的呢?戴希问,“你也去吗?”
“不,但是你要陪另一个人去。”
“谁?”
李威连头也不回地说:“你先申请假期。等假期落实了我再告诉你具体任务。”
“好吧。”戴希吐了吐舌头,看来他真是当惯总裁了。
“不知道gilbert会不会批?”戴希又有些担心,“这段时间我的工作特多。”
“他会批准的。gilbert一向热衷于表现他的人情味,而且总是对女性特别优待。”李威连完全恢复了平时掌控一切的状态,边走边说,“戴希,你和他相处得还不错吧?”
戴希点点头:“他总是笑容可掬的,每次见面都要夸我好几遍,搞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李威连朗声大笑起来:“gilbert也不是对所有的人都如此,戴希,你应该感到荣幸……其他人呢?对你好不好?”
“其他人?”戴希思索着,“前段时间carrie和我合作得也很愉快……还有就是richard……”
李威连猛地停下脚步,盯着戴希问:“他怎么样?”
戴希被他吓了一跳:“没怎么!其实他和我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就是他老和gilbert在一起,所以我经常会碰上他。”
“他们常在一起?”
“嗯,这次来北京的飞机上他们都坐一块儿。”
李威连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就到了停车场,戴希刚往驾驶座这侧走,就被李威连叫住了:“回程我来开车。”
坐上车后,李威连递给戴希一个文件夹:“路上你看看这个,有什么问题就问我。”
那是一份在香港注册公司的流程文件,还有代理机构的介绍。戴希看完了,愣愣地瞪着李威连的侧脸。
“手续很简便,你只要把材料准备好寄给代理公司就行了。十个工作日就能注册成功。”
“我?”
“是的。戴希,你要在香港成立一家贸易公司,注册资金就用账号里剩下的五万美金。”
戴希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真够精打细算的。可是……她问:“我为什么要在香港成立公司?”
“因为我需要。”
“哦。”好像这个理由就足够充分了,戴希又看了一遍文件,“公司叫什么名字呢?”
“你想吧。一个英文名字、一个中文名字。”
进入北京市区的路段果然拥堵,汽车开始走走停停。戴希搜肠刮肚地琢磨着公司名称,两个小时过去依旧毫无心得。将近六点了,他们仍然堵在北四环上。高楼顶上的广告牌在夕阳余晖中反射着金光,天色渐渐变得黯沉。
李威连摘下上车后就一直戴着的墨镜,揉了揉太阳穴。戴希扭过头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戴希,我的脸上有公司名字吗?”
戴希咬了咬嘴唇:“如果……我把这些任务都完成了,你就会去治疗中心吗?”
“你在和我谈条件?”
她不说话,就是坚定地瞪着他。
他终于向她转过脸,微笑着说:“别为我担心,没事的。”
戴希深深地叹了口气,和李威连谈条件是不可能的。
六点三刻,李威连总算把车开到了戴希住的建国饭店门前。
“戴希,你帮了我很多。”停下车后,他说,“至少今天晚上我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谢谢。”
戴希看着他的车重新启动,慢慢滑入长安街上的滚滚车流。难以形容的不舍在她的心中化开,好像浓郁的巧克力的滋味,又香甜又清苦。
怎么可能不为他担心呢?况且经过这半天的时间,他对戴希而言已经完全改变了。曾经分离的心灵和现实真正融合,现在让戴希牵挂的是一个最具体真实的人——一位朋友。
这天早上九点刚过,张乃驰涨红着一张俊脸,怒气冲冲地闯进西岸化工的办公室。
进入七月后,上海的气温逐日升高,这几天最高温更是攀升到了将近三十七摄氏度。普通员工们挨过公交和地铁,走进清爽宜人的办公室时个个都已经汗流浃背。但是像张乃驰这种开着豪华轿车上下班的高管,日晒雨淋和他们无关,每天进进出出时依旧西装笔挺,发型纹丝不乱,脸上还挂着矜持的微笑。
因此当张乃驰本来黝黑的脸色被愤怒激红,活脱脱呈现出焗龙虾般烟熏火燎的色泽时,二十八层开放办公区的隔间后探出一双又一双诧异的目光——到底是谁踩了咱公司头号帅哥的尾巴了?!
张乃驰大步流星地走到mark的办公室前,后者也刚上班不久,办公室的门大敞着。
“richard?”虽然张乃驰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mark压根没当回事,随口打个招呼,“早上好啊,有事找我?”
“当然有事!”张乃驰站在门边亮开嗓门。
“哦?来,进来谈。”
“用不着进去谈,我就问你一件事!”
mark无奈地朝门外扫了一圈:“怎么啦?”
“你说,你为什么三番五次要插手我的客户?!你到底什么意思!”
——哇,这是公开宣战啊!二十八层公共办公区的耳朵们全竖起来了。
mark皱起眉头:“richard,什么叫插手你的客户?我怎么插手你的客户了?”
“当然是中晟石化!”
“中晟石化?”mark上下打量着气势汹汹的张乃驰,毫不客气地反驳,“中晟石化是西岸化工的客户,有谁说过是你一个人的资源了?”
“你!”张乃驰简直痛心疾首,“你这是破坏合作基础,扰乱公司的正常运作!我表示无法接受!”
mark又去拉门:“哎呀,richard,你火气太大了!有话好好说嘛,你肯定是误会了。”他硬拽着张乃驰,才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转过身来,mark对张乃驰微微一笑:“richard,我现在负责西岸化工的销售业务,怎么可能不和中晟石化打交道?但是这和你的业务范围并不冲突,你太敏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