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来说这时酒桌上的情况,凌云霄端着酒杯来给程和平敬酒,程和平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陪岳县长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他在看文件资料,让我回来再敬你一杯酒。”凌云霄笑着说,“岳县长真是太敬业了,这才来第一天就这么拼命地看资料,真是值得让人敬佩呀!来,程书记,我敬你一杯,为我们河源县有你这样的好书记,也为咱们将有一位好县长干杯!”
程和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挂在脸上,没端起酒杯,看了凌云霄一眼,目光移向在座的各位同仁:“你们听到了没,凌秘书这张嘴今天肯定偷了不少的糖来吃,一下子说话这么好听了,平时也没见你说话这么顺溜过呀!”
程和平说完,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凌云霄脸上有些辣辣的感觉,只得赔着笑,端着酒杯站在程书记旁边不知道如何下台。
程和平也没看凌云霄一眼,回头向坐在旁边的但海柔看了一眼:“岳县长光喝了一点酒,什么都没吃,你去问候一下,别让人家才来就为我们河源累出了病来。”
但海柔笑着站起身:“程书记你真是个大好人。”
凌云霄听到程和平的吩咐,赶紧对但海柔说:“我已经吩咐厨房给他准备了一些饭菜,让他们送过去。”
“那正好我去看看,如果弄好了,我给他送过去。”但海柔冲凌云霄一笑,他被这迷人的笑容一下子就融化了,傻傻地看着但海柔娉婷的背影向外走去。
“哎,凌秘书,你想什么呢,来喝酒啊!”程和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今天有些神情恍惚哦,是不是早起吃错药了?”
凌云霄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烫得要命,他尴尬地与众人一起举起酒杯敬程书记。
岳海峰正在埋头看着文件,但海柔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饭菜,放着一碗醋汤进来了:“哎呀,我说岳县长,你怎么就从酒桌上逃跑了呢?”
岳海峰抬头一看是但海柔,就微笑着说:“但记者,你不是在喝酒么,来我这儿干嘛?今日我可不再接受采访了!”
“我不是来采访的,是来采花的!”但海柔边说边笑,把托盘放到岳海峰面前,抬手要拿开他看的文件。
岳海峰突然笑出了声:“你真把自己当成花蝴蝶了啊,这季节可没有好花可采,即便有花,那也是残花败柳,没有意义的。”
两人说着话,猜测着对方究竟是什么心思。
“呵呵,是这样啊。哦,对了,我不在酒桌上吃饭,却跑办公室来一边看文件一边吃饭,这可不是什么新闻啊,你就不要报道了。”岳海峰喝着醒酒汤,定了一会儿神后,对正出神地看着自己的但海柔说道,“你别那样看着我,让我心里发毛的。”
“哈哈,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你发什么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再要那么看着我,我就会知道你心里的全部所想了,你不避嫌,我还怕尴尬呢!”岳海峰早读出了但海柔心里所想,拐着弯要但海柔自重。
可但海柔不这么看,脸蛋一红,很快就转变了话题:“岳县长怎么没把嫂子也带过来?”
“我这是出门工作,又不是旅游或者搬家,老老少少都带着不方便。”
“呵呵,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你平时那么忙,有嫂子过来照顾你,那才是正理。”但海柔笑着,心说,男人在外,不想带家眷的,十有八九心里有鬼。
“这儿离家也不是太远,回去也挺方便的,两个孩子还很小,带在身边不方便。”岳海峰倒是说的实话,当初他不答应阴若迪跟着自己过来,宁愿自己辛苦点也不愿意让孩子们受冷落。
停了一会儿,岳海峰说:“听说但记者还没有成家,有男朋友了么?”
“事业未成,还不想成家。而且我们这个年龄吧,本来正是应该好好工作的时候,如果有了男朋友,他非要逼着结婚的话,一结婚就要养孩子,到那时就什么事业都干不成了。所以干脆连男朋友都暂时不交了。”但海柔说得很真诚。
“哦,有志气。年轻人就应该这样。”岳海峰笑着,“程书记的家人也在县城里?”
“不在。程书记老家是本县红墙乡的,他老婆孩子都在老家待着。”但海柔之所以推断岳海峰也是一个心里有鬼的男人,还就是因为程和平给了她一种错觉:程和平不想把老婆孩子接到城里来一起生活,其实就是想他一个人快活起来方便些!
程和平城里的住房挺宽敞漂亮,可是他总是以工作太忙为由,拒绝让老婆孩子同他一起住,他的理由是:怕忙了工作,照顾不好他们,会让他们不快乐,所以干脆让他们在老家待着,一来照顾好家里的老人,二来孩子在乡下读书方便。
“程书记的孩子多大了?”岳海峰想着以后免不了要去拜访一下程书记的家人,总得心里有个数,免得到时不知道买点什么礼物好。
“十岁了,小学四年级,听程书记说,那孩子可调皮了,总是和老师对着干,让他很担心。”但海柔说起他家里的人来,清楚明了,“听说岳县长以前也是教书的,要是能在教育孩子这个问题上给他支一两招,他一定很感激你。”
“呵呵,就我那点本事,我哪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呢!”
但海柔笑了起来:“岳县长,你太谦虚了,要是你都不够资格,就找不到有资格的人了。”
程和平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岳县长,你太不够意思了,说是来看资料,却跑来和美女聊天,把大家晾在一边!”
“呵呵,书记你可冤枉我了,快请坐,”岳海峰赶紧起身,笑着说,“是大美女借给我送饭的机会找我聊天呢,不是我故意离开大家来找她聊天的。”
“这有区别么?”但海柔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有区别了,主谓不同,重点不同,性质就不一样了。”
程和平笑着坐到岳海峰对面,但海柔看了他一眼:“书记,我就没搞懂了,岳县长这还能说出一大通道理来?”
“听岳县长怎么说吧。”
“呵呵,你借为我送吃的来和我聊天,说明我是真在看资料,你是主动和我说话,程书记就真的是冤枉我了。要是我借看资料为由主动约你出来聊天,把大家晾在一边,就是我的不对,程书记那话我就不敢反对了,所以说虽然是我们两人在聊天,但性质确实是不一样的。”
岳海峰笑着说完,但海柔捂着嘴笑:“岳县长,你思考问题也太毒了点了。”
程和平了笑着说:“小但啊,你想和岳县长争论高低,你哪是他的对手呢!”
“书记这话不公平了呢,但美女是咱们河源县新闻界的‘铁娘子’,她要不嘴下留点情,我还能活着见你?”岳海峰有点得理不饶人。
“我有那么厉害么?说句话也能杀人?”但海柔做了个鬼脸。
“君不闻唇枪舌剑话如刀么?不过,那还不算厉害的,真正厉害的却是美女只要秋波一转,也会迷死一大片呢!”岳海峰说完,哈哈大笑。
程和平用指头敲着桌子:“见识到岳县长的厉害了吧,以后和他说话你得小心点,学着一点,你要学会虔诚地叫岳县长一声老师。”
“哎,书记,岳县长不是现成的好老师么?你一直都愁管不好你儿子,听听他的意见或许不错哦!”但海柔抛出了一个让岳海峰有些难以回答的难题。
程和平心里有些不屑,但也没表现在脸上,只是淡淡地说:“人家岳县长现在可是大忙人,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谈什么小孩子的教育问题呢!”
岳海峰听出程和平话里对自己的怀疑,从今天短暂的接触里,他对程书记也有了一些浅浅的认识:程书记这个人是传说中的性格,只不过初次见面没有全部显露而已,要和他和平共处下去,需要相当的智慧的!
岳海峰认为,自己也见过不少领导,也少见像程和平这样拿捏的。这一天里,虽然他没和自己说过多少话,但可以从他的眼神里,以及与别人说的话的含意里听出他对自己的不信任,现在既然说到教育孩子这个事儿上,凭着自己多年的教育经验,岳海峰想说一点让程和平与但海柔刮目相看的言论!
当然但海柔也许只是无心,但从她与程和平的眉来眼去里,岳海峰也能看出二人之间有着让人不可思议的关系……
岳海峰听了程和平的话,微微一笑说:“书记,要说如何利用时间,我觉得我一直都做得不好,因为我总是把别人用来喝酒的时间用在了我的学习上。在我看来,我是不想浪费我的生命,而在别人看来,我却是一个不会享受生活的人。有朋友告诉我说,世间人做事,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人是像小河流水哗啦啦,做的事不大,动静却很大,而另一种人却像大海水流一样静悄悄,做的事不小,可动静却很小。可我总觉得,人做事也不能分得这么绝对是吧?我们做事,不就是做给别人看的么?弄出点动静,让别人知道我们在做事,让他们给我们提出些意见建议,不更有利于我们的工作么?到最后,我们的事儿做完了,还不得接受别人的检验不是么?如果静悄悄地一口气做完,要是不符合大众的意愿怎么办?所以我认为还是民主一点的好!”
岳海峰心里有些激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也没明白自己究竟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话音一落,他就有些后悔了,丑丢大了。
果不其然,程和平一听他说完,就笑着说:“哎呀,岳县长,先缓口气,你这话要是在今天与大家的见面会上说,那该多好。当时我以为你会多说几句,想不到你却那么简练。”
“呵呵,我本来准备要多说几句,可想着以后开会说话的机会太多,要是初次见面就让大家觉得我太啰嗦了,那以后就不好和大家说话了。”
“岳县长,你害我们程书记今天输了赌局。”但海柔赶紧插了一句话,“现在看来程书记并没有输,只是没算到你会在会上那么简要。”
“什么赌局?书记,你拿我做赌注?”岳海峰皱起眉头,心说,程和平呀程和平,你咋能这样呢?
“呵呵,岳县长,你也别在意,只是我们几个说着玩而已。我看你的资料上写着,你是学汉语言的,就和他们说,你上任的第一天给大家讲话一定会是长篇大论,至少说上十分钟,谁知道你用了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就结束了你的就职演讲,呵呵……”程和平笑着。
“谁说的学中文的就一定会是长篇大论的?我至少应该想着给大家留点好印象呢!”
“岳县长,你太聪明了,脑袋太空了!”但海柔边说边笑。
“脑袋空不要紧,关键是不能让它进水了!”岳海峰一本正经地说。
程和平与但海柔一听这话,突然大笑了起来。
等到两人稍微平和了一点,岳海峰接着说:“在教育孩子这个问题上,我一直不赞成把孩子当成容器一样拼命地往里边装东西,我们应该要让孩子适当有自主选择兴趣的权力,让他们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只有正确地引导他们学会如何思考与动手,那才是最重要。我们目前的教育体制,说白了,其实是在压制孩子们的天性,把他们血液里原始的学习欲望一个劲儿地压住压住再压住,非要他们按我们既定的学习内容与方案去学习,可是学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用?有几个能真正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用到多少当初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
但海柔听完这话,先是一愣,既而拍起了巴掌:“岳县长,你说得太好了,我当初在高中时,学了那么多数理化的东西,到现在我几乎都忘得差不多了,我的有些同学,能记住几个名词的,已经算不错了,好多人在大学的几年里,就把以前学的东西全忘了,忘得之彻底,连我都瞠目结舌。”
“所以说程书记,我觉得你的孩子调皮一点是好事,你也别管教得太严了,让孩子失去童真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情。如果小孩子从小有点狼性,只要能正确对待,教给他们处世与做人的道理就足够了。”
“我可没听说过一个跳蚤就能顶翻被子的道理,你说的那些咱都懂,可是全中国的孩子都是那么教的学的,你如果只让自己的孩子用与他们不一样的学习方法,孩子倒是独特了,可这个社会需要你那么独特的人才么?”程和平皱着眉头,显然不赞成岳海峰的说法,“教育体制的根本只能慢慢去改变,可不是说能变就能改变的。孩子有点调皮可以理解,但如果这个孩子没有像爱迪生那样的头脑,在中国这块土地上,还是管顺一点的好!”
岳海峰哑口了,他还能说什么,他看了一眼但海柔,心说,原曾想说点震惊两人的个人看法,谁知道根本就是对牛弹琴,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说了。
但海柔回头看了一眼岳海峰,看出了他眼里的尴尬,在心里开始责怪程和平的不留情面,但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话题是自己挑起的,这个时候如果转移话题,肯定会让程和平不高兴,也就只能看岳海峰与程和平斗嘴了。
岳海峰心里虽然觉得和程和平说这些简直就是话不投机,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的时候,他也不能消极退避了,他硬着头皮说道:“程书记的看法我也赞成。我的话的意思,并不是说非要和当前的教育制度对着干,但孩子是我们的,让他们在接受传统教育的同时,我们也可以利用他们很大的可塑性给予自由成长的空间。”
“那样会弄得孩子很累很累的,看着他们累得都快没人形了,你心里不会觉得疼么?”程和平继续对岳海峰的观点进行批评。
岳海峰觉得自己一世的聪明早已经被此刻一时的糊涂化为乌有了:“让他们从小接受磨练是锻炼他们意志的一种方法,要是一味地惯着他们,生怕他们饿了渴了冷了病了,其实更不利于他们的成长,也不能让他们拥有健康的体魄与心智。”
“有时候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是相当可怕的。”程和平微微一笑,摆摆手,“时间不早了,岳县长,我也不陪你聊天了,得回家了。你看会儿资料也早些休息吧。”
“好啊,程书记慢走。咱们明天见。”岳海峰起身想送程和平。
程和平示意他别动,回头问但海柔:“小但,你回家么,我顺道送你回去。”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岳县长,我也不陪你了,改天再和你好好说话,拜拜。”但海柔跟在程和平身后出了岳海峰的办公室。
看着二人消失后,岳海峰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说:程和平是个不简单的人,今后要如何相处,看来自己得处处留心了!
岳海峰重新将文件资料打开,可心思却一时半会儿集中不到一块儿。
程和平也许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免得在以后的工作中,自己与他对着干。
可工作是工作,那是由不得半点虚假的,如果自己也一味地顺着他的意思办事,那省委省政府会放心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决心与雄心还有什么用?
无非就是一个针对小孩子的教育问题发表一点看法,就让程和平的态度那样激动坚决,这不得不让岳海峰多了个心眼儿。
河源县啊河源县,你的水已经不再有以前那么清澈透底了,正因为你的污染需要治理,组织上才让自己来试试,如果自己也像以前的县长一样一味地听从程和平的安排,却一点不敢拿出自己的能力去与他争论,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如何表达自己的思想才能不与他发生冲突已经是个很让人头疼的难题了,那如何去实现自己的想法而真正能让工作进展顺利取得好成绩更是一个让岳海峰需要冷静对待的问题。
河源县这潭水真的太深,而且有些浑不见底。
如何澄清这潭水?如何让它流动而不腐臭?这些都是需要绝对的智慧的!
岳海峰的目光落在了一份《关于河源县水源污染现状初考》的文件上,他打开内页,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让他吃惊不小。
人类的活动使大量的工业、农业和生活废弃物排入水中,使水受到污染。目前,全世界每年约有四千二百多亿立方米的污水排入江河湖海,污染了五点五万亿立方米的淡水,这相当于全球径流总量的百分之十四以上。
据一九九八年中国水资源公报资料显示:这一年,全国废水排放总量共五百三十九亿吨,这其中还不包括火直电流冷却水;工业废水排放量四百零九亿吨,占百分之六十九。实际上,排污水量远远超过这个数,因为许多乡镇企业工业污水排放量难以统计。
河源县的河水污染情况显然不在此列。
本县从九十年代初期开始,为将改革的春风吹得更猛更有魅力,县委县政府在上级部门的倡导下,积极发展小型种植企业、养殖企业,还大力发展某些据说污染较小的小型工业企业,据不完全统计,到一九九八年底,河源县一千二百五十点八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拥有种植养殖场五百三十多个,其中具有污染性质的在四百七十个左右,而小型加工厂,包括工业、农业与养殖业加工厂就多达三百五十多个;大中型工矿企业三十余个;正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企业带动了河源县的经济发展,让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了长足的进展。
可是,人们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环境的保护!如今水质污染的程度已经达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河源县境内的东源河与西源河,由于各种污水的排入早已经超过了水的自洁功能……
越往后看,越看得岳海峰心惊肉跳,他紧紧地皱着眉头,不自觉地又抬手捏着自己的耳垂,每看到一处让他意想不到的事件或数据,他的手都会下意识地用力,捏得耳垂生疼……
那种疼和毛芳月当初和他做爱时咬着他的耳垂的疼的感觉截然不同:毛芳月给予他的是疼后的快感,是全身的紧张向心灵的聚焦,尔后在高xdx潮时再让全身的肌肉发热酥软;可此时他耳垂的疼痛却是像从刀割心灵深处再向全身扩散的感觉,这种疼让他全身肌肉收缩,冒汗,不,冒的不是汗,而是泪!而是血!
岳海峰猛然间看到河水在眼前流动,由清变浊,由浊变黑,而程和平的笑脸化成脸谱在河水中跳跃浮动……岳海峰心里一惊:河源县的水实在是太深了!
桃花潭水深千尺,多少污染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