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莉莉感到工作越来越难做了。郭家茂向她汇报说,经他了解有关情况,林业局开除高彦龙的做法是有道理的,他的烧伤已经痊愈,却躲在家里不去上班,影响很坏。高成磊也汇报说,劳动监察大队有关人员去了林业局,第二天,就被劳动局局长叫回去了,他问劳动局局长为什么这么做,劳动局局长说,康书记来过电话了,提醒他们注意,不要干扰林业局正常抓劳动纪律。劳动局局长对高成磊说,高县长,你是主管县长,康书记是县里的一把手,你们的指示,按理说我都应该执行,可你们的意见不一致,我只好捡职位高的听。劳动局局长是老同志,高成磊当财政局局长时他就是劳动局局长,因此跟高成磊说了实话。
吴莉莉对康育政的做法充满了疑问,不知道一个县委书记为什么对高彦龙这么漠不关心,他一向是亲民的呀!难道就因为高彦龙向中央电视台写了一封信?为此,她专门到县委去了一趟,向康育政谈了自己准备让林业局恢复高彦龙公职的想法,康育政听了她的话,淡淡地说:“我们关心一下高彦龙是对的,他毕竟在扑火中被烧伤了,但决不能感情用事……我看林业局的做法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吴莉莉见康育政是这种态度,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与此同时,县文化中心的建设准备工作遇到了难题。代振刚担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后,进入角色很快,他发现文化中心工程建设批准书还没有办下来,就与县建委主任去了一次省建设厅,催问此事。建设厅的同志告诉他们,申建报告压在主管副厅长那里。他们又去找主管副厅长,副厅长说,我认识你们吴县长,你们让她给我来个电话。代振刚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吴莉莉,她问这个副厅长姓什么,代振刚说是姓华,她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她想起自己到省委党校学习时,杨洪梅安排的那顿饭,以及杨洪梅与华副厅长的暧昧关系、杨洪梅与徐福涛的同学关系。华副厅长让她打电话,明摆着他是要为中德公司的工程追加款说话。一个副厅级领导干部用自己手中的权力为一个企业说话,用行政审批权来压下面,这让吴莉莉极为反感。她告诉代振刚,她不能打这个电话,她不想把一件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变得这么复杂。她告诉代振刚,如果岭东的这个工程有什么问题,就请华副厅长指出来,若没有问题,而卡着批件不发,我们就要找主要领导了。
代振刚从电话传来的吴莉莉的声音中,知道她非常生气。县建委主任忙劝代振刚,说不能就这么转达吴县长的话,否则,县建委以后就不好与省建设厅打交道了。县建委主任对华副厅长说,他们一时联系不上吴县长,要是有什么话,他们可以捎回去。
华副厅长说:“还是让你们吴县长亲自给我来电话吧。”
代振刚与县建委主任无功而返。吴莉莉对从省城返回的代振刚与县建委主任说:“缓缓也好,这个工程的承建者还需要重新考虑。如果中德公司的建设费用还是这么高,我们就需要重新招标。”
县建委主任说:“这个工程让中德公司干,是孙县长早就定的……”
“不管是谁定的,我们都要重新看一看,到底是哪个公司的条件好,哪个公司承建这个工程对我们有利……条件好而且对我们有利的公司,我们才能用!”
县建委主任提醒道:“由中德公司来干这个工程,康书记也是同意的……”
吴莉莉说:“对岭东有利的事情,康书记会支持的!”
县建委主任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代振刚说:“吴县长,就按你的意思,我们对建筑企业的情况再摸一摸。”
康育政听到吴莉莉要对承建文化中心的建筑企业重新招标,顿时怒不可遏,吼着对县建委主任说:“孙县长死了,我还在呢!”吼完之后,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失城府,便语调低下来说:“你去找周树堂,把情况汇报给他,他是主管城建的副县长,请他定一下。”
康育政对周树堂是有信心的。
县建委主任走了之后,康育政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向苏会昌建议立即调整吴莉莉的工作。那么,市委将吴莉莉的工作调整之后,由谁来接县长这个位置呢?这个人选既要让市委满意,又要让自己使用起来方便。现在看来,谭永书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但是,谭永书才从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的位置上升任县委副书记不久,缺少经济工作经历。
除了谭永书,那就是高成磊了。原来,康育政担心的是高成磊的大胆,近来,高成磊表现出来的不是大胆不大胆的问题,而是有时表态不站在他这里的问题。他骂了高成磊两次,高成磊当场表现得还算可以,一副虚心接受的样子。他是可以调教的,是那种有工作能力又忠于自己的人。在向苏会昌提出建议之前,自己应该再找他谈谈。
吴莉莉敏锐地感觉到有的部门与县政府的某个领导在敷衍她。这从今天上午召开的县政府全体会议上就能看出来。
这次政府全会,首先讨论了即将提交县人代会审议的《政府工作报告》。吴莉莉介绍了报告的总体结构和主要内容。她说,《政府工作报告》是政府在新的一年里的施政纲领,经县人代会审议通过后,将作为指导全县政府工作的纲领性文件。报告所提出的目标、任务和措施,是县政府向全县人民做出的庄严承诺,也是政府接受人民代表大会监督的重要法定程序。实事求是地总结二00一年的政府工作,根据县委的部署,提出二00二年全县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总体思路、任务目标和主要措施,对于动员全县人民在县委的领导下,解放思想、与时俱进、埋头苦干、开拓创新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要本着对政府工作负责,对县人代会及人民代表负责,对岭东未来发展负责的态度,对报告进行认真讨论,畅所欲言,集思广益,提出修改意见。
参加会议的政府全体组成人员,在吴莉莉的讲话结束之后,发言并不积极,讨论也并不热烈。有几个人还一直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吴莉莉,表情冷漠,这中间就有高成磊、周树堂、郭家茂、由德海、吕东义等人。吴莉莉不得不点名让大家发言。
讨论完《政府工作报告》,吴莉莉又强调了几件事:一是春节将至,有关部门要安排好广大群众的节日生活,走访慰问困难群众,让包括弱势群体在内的全县人民过一个平安、祥和、欢乐的春节;二是加大对严重违法犯罪活动的打击力度,对特大盗伐林木案要严查到底,给全县人民一个满意的交代;三是抓紧进行各类安全专项检查、整治,重点是事故易发行业、关系人民群众日常生活的行业、交通运输行业、群众节日活动集中场所,要防患于未然,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开了一上午的会结束了,吴莉莉感到有些疲劳。她对县政府部分组成人员缺少工作热情的状态不满,这样下去,政府工作不会让群众满意的。她想下午到康育政那里,谈谈这个问题,能否在县人代会召开前,组织他们集中学习两天,学习内容就是“三个代表”重要思想。若不提前下手,一旦人大那里有微词,政府的形象就要大受影响。
在县政府食堂吃过午饭,吴莉莉回到办公室。她像往常一样,准备躺在沙发上休息一下。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接起来,是苏会昌的秘书打来的,他让她给苏书记回个电话,苏书记现在就在办公室。
吴莉莉的电话给市委书记打过去,苏会昌那边接了。她从苏会昌的声音里,想像到了他此时不苟言笑的样子。“莉莉同志,我要批评你,你最近的工作做得可不好呀!”苏会昌开宗明义地说。
“苏书记……”
“首先是你与育政同志配合得不好。你不是一个刚刚走上领导岗位的大学生,你干过乡长,乡党委书记,党委的领导作用你是清楚的,为什么有时还不尊重育政同志的意见,另搞一套?”
苏会昌继续说:“莉莉同志,这样下去会犯错误的!还有,你处处否定前任的工作,借此抬高自己,莉莉同志,这更是一个领导同志无能的表现!我们做的每一项工作,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发展的……”
苏会昌的声音像震耳欲聋的鼓点,猛烈敲击着吴莉莉的心,让她感到了疼痛。
“莉莉同志,岭东是我工作过的地方,我对那里充满了感情。实话说,在北原的三区四县中,我最关注的是岭东。岭东的工作有一点进展,我为它高兴;岭东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为它焦虑。你们不要让我失望噢!我对你,对育政同志都是熟悉的,对育政同志更熟悉一些,他是非常好的同志,对你也是非常负责的。他向市委举荐你来担任岭东的县长,他是承担了很大压力的,你们要团结好呀!我原本要找你来市里谈谈的,可是春节将近,市委是一大摊子事,挤不出时间了,只好跟你通通话。希望你能思索思索我的话,配合育政同志把岭东的工作做好!”苏会昌也没有问吴莉莉有什么话说,就撂了电话。
吴莉莉没有想到苏会昌批评自己会这么严厉,会这么不留情面。他在岭东担任县委书记的时候,严厉批评人的时候并不少,但却是从来没有这样批评过她。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她那时的工作干得很出色,还常受到苏会昌的表扬呢。今天……领导批评自己,自己应该虚心接受,问题是,苏会昌批评她的错误并不是事实!苏书记一定是听到什么人的汇报了,并且偏听了这一面之词。谁会向苏书记汇报呢?谁有资格面见苏书记,来向他汇报呢?是谁让苏书记如此信任呢?吴莉莉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康育政!她突然想到了县委班子中的这个班长,她为自己的这个判断吃惊。
吴莉莉已经没有了午休的念头。她马上打齐国平的手机,电话通了,齐国平好像在一个饭局上,里面的声音异常嘈杂。齐国平对吴莉莉说:“现在说话不方便,我过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大约过了有十五分钟,齐国平的电话打来了,开始就问:“老同学,你怎么与康育政搞僵了?”
吴莉莉没有解释什么,问齐国平都听到了些什么。齐国平说,今天早晨,康育政到市委找苏书记来了,发泄了许多对吴莉莉的不满,建议市委调整吴莉莉的工作,还是让她到市委党史研究室工作吧。岭东县委副书记谭永书、岭东县政府常务副县长高成磊都是接任县长的合适人选。苏书记听了康育政的汇报,对吴莉莉很不满,但认为马上就调整她的职务还不妥。党对干部的使用一向是慎重的,吴莉莉刚刚担任代理县长三个多月,就因为出现一点问题而撤掉她现在的职务,会影响市委的威信的,还是采取批评的办法,督促她改正缺点。县委要开一次民主生活会,将她的问题摆出来,帮助她分析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末了,齐国平说:“前一段时间就听到你与康育政交恶的传言,原想提醒提醒你的,又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就撂下了。现在看来,康育政对你的意见很大,都影响到了苏书记,你还真得注意!好了,秘书长又叫我了……”
吴莉莉突然感到办公室里有些冷。她太了解康育政了,他能到苏会昌那里去告状,建议调整自己的工作,那就是对自己彻底失望了,要摆脱自己了。她想起上午的政府全体会议,有几个人看自己的那种眼神,他们分明了解康育政的行动,对一个要走的代县长还这样认真地研究《政府工作报告》觉得不可思议。是的,他们一定是这样想的,那几个人与以前的自己一样,是康育政信得过的人。他们可能也没有想到,康育政的建议并没有被苏会昌立即接受。
吴莉莉突然有些心灰意冷。想想担任代理县长三个多月来,自己在想尽一切办法把工作做好,却遇到了很多难题,尤其是没有得到康育政的理解,心里感到一阵委屈。她想起王雅雯告诉她的那些社会上的传闻,那些传闻把她描绘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女人,她愤怒,却没有十分在意,那些传闻都是谣言,早晚会不攻自破的。可对眼下来自市委书记的批评,她却不能不十分在意,那是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是上级组织的主要负责人,他得到的是错误的信息,又在此基础上做出了错误的批评———还能有比这更令人难受的吗?
吴莉莉除了委屈,还有茫然。
虽然苏会昌眼下没有调整吴莉莉工作的意思,可是,康育政会让她继续干下去吗?还有二十多天就要召开县人代会了,会上进行的选举会让她去掉“代理”这两个字吗?她能获得超过半数以上的票吗?康育政在岭东土生土长,有着很好的人脉关系。他自一九九四年担任了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就有意识地在培植自己的人马,现在看来,她也是他有意扶植的,只是目前不合他的意了,他想放弃罢了。八年了,他从组织部部长,到县委负责党群的副书记,再到县委书记,他在岭东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她在由县人大常委会决定担任代理县长之前,他在人大那里做了那么多的工作,他甚至找单岭臣做了布置,她才侥幸当选。现在,她失去了他的支持,还能通过人代会上的选举吗?如果不能当选县长,这二十多天的时间就是一个过渡阶段,她实际上成了“看守县长”。
“看守县长”?她觉得自己创造的这个称谓饱含着苦涩。
下午上班的时间到了,吴莉莉不想到县委去找康育政了。
现在看来,她想办的那个班已经没有必要了,有些政府组成人员工作缺少热情,原因就在于他们在看康育政的脸色干事呢!另外,这时候,那个一大早跑到市委告状的县委书记也不一定回来了呢!正想着,崔龙生敲门走了进来。
崔龙生走进办公室,精瘦的瓜条脸上布满了惭愧之色,连声说:“吴县长,真对不起,我害了你呀……”
吴莉莉强打起精神接待崔龙生,她问:“老崔,你怎么害我了?”
崔龙生告诉吴莉莉,他对吴县长支持春叶公司的发展非常感激,也对吴县长的人品非常敬佩,就在酒桌上向别人发了一番感慨,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好县长,想给她送点钱,让她多给自己批点木材,她是说什么也不收,自己以为这下子没戏了,哪成想,她还是给自己多批了一千立方米。谁也没想到,这样的话被别人传来传去,竟成了吴县长收了他的钱,多给他批了一千立方米。
吴莉莉说:“传言我都听到了,没有把它当回事,你也别往心里去!”
“吴县长,这还没算完……”“哦?”
“刚才,吕东义把我找去了,跟我说,你要是能证明吴县长向你要过好处,春叶公司的事在林业局是一路绿灯,明年可以再增加木材指标。我听了,心想,这不是要整人吗?我可不能做这缺德事!我拒绝了他,他让我再想想。离开林业局,我就到你这里来了。吴县长,有人要向你下手,你要防备呀!”
真是卑不足道的伎俩!看来,市里没有调整自己的工作,有人是不甘心,自己刚才想到的决非没有道理。吴莉莉一脸凝重。“吴县长,你和康书记的事,全县都在传。吴县长,大家都很佩服你……”
吴莉莉不想让崔龙生说下去,就说:“老崔,好好搞你的企业,别学边瑞亮那一套。我们的法制越来越健全,走正路才是企业的发展之道……”
崔龙生看到吴莉莉一副疲惫的样子,也不忍心多打扰,就告辞了。
崔龙生走后,吴莉莉处理办公桌上的几个公文,精神总是集中不起来,她一会儿想到苏会昌的严厉批评,一会儿想到吕东义要搞的小动作,一会儿又猜测康育政下一步如何出手,脑子浑浑噩噩。
晚上下班,吴莉莉到菜市场买菜时,遇到了康育政的妻子与女儿康小影。康育政的妻子见到吴莉莉,扭头就要躲避,倒是康小影热情地与吴莉莉打招呼。
吴莉莉问了问康小影在清华大学里的学习情况,康小影很有兴致地告诉了她。吴莉莉说:“有空到吴阿姨家里玩吧,阿姨给你做点好吃的。”康育政与吴莉莉在驼峰岭乡搭班子时,每逢暑假,康小影都到山里去玩,与吴莉莉很熟,两家的关系也很好。
康小影刚要回答吴莉莉的话,康育政的妻子拽着她的手说:“快走吧,你二姨在家等着呢!”
康小影不解地看看妈妈,向吴莉莉摆摆手。吴莉莉望着康育政妻子与康小影的背影,不禁黯然神伤。
吴莉莉要下班的时候,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告诉她董蓓出去一天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吴莉莉急忙问是怎么回事。母亲说,董蓓吃过早饭,就到同学家里去玩了,说好的回家吃午饭,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她却没有回来。两个老人没有多想,以为是同学留她吃饭,也就没有过问。到了下午四点钟,天色要黑下来了,母亲见董蓓还没有回来,就给董蓓的同学家里打电话,想问问董蓓什么时候回来,一问,说是董蓓在午饭前就走了。两个老人着急了,将董蓓房间墙上贴着的同学家的电话号码打个遍,都说董蓓没有到他们家里去。母亲又给董蓓的班主任打电话,询问学校有没有活动,董蓓的老师说,学校没有任何活动。母亲急了,赶紧打电话告诉吴莉莉。母亲在电话里说:“莉莉,都怪妈妈,没照顾好蓓蓓。她万一有个好歹,妈妈对不住你呀!”
吴莉莉看看手表,现在是晚上五点,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候,说不定董蓓一会儿就回姥姥家吃晚饭了呢。两个老人年龄大了,帮着自己照顾董蓓不容易,不能埋怨他们,就安慰母亲说:“妈妈,别着急,说不定董蓓到一个你们不知道的同学那里去了呢,再等等看。”
离开办公室,吴莉莉去了县宾馆。省交通厅的一个副厅长下午到了县里,检查公路通乡工程的进展情况,吴莉莉跟县交通局长说好,晚上要陪着副厅长吃顿饭。像交通厅这样管钱管项目的省直部门,县里得热情一些,要表现出诚意,才能让他们惦记着这里的路。明天,吴莉莉还要与高成磊一起陪着副厅长检查工作。
高成磊已经在宾馆了,他见到吴莉莉,说道:“客人到宾馆后,休息了一会儿,现在还在房间里呢!”
吴莉莉忙表示到房间里看看客人。她到房间里与副厅长寒暄,又陪着副厅长及随行人员下楼,进了餐厅。
副厅长在酒桌上是一个很活跃的人,他妙语连珠,酒量也大,把他的随行人员与岭东的陪餐人员调动得兴奋起来。他还不断地与吴莉莉开玩笑,说她将来若被提拔,应该到省妇联工作。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省妇联的领导代表着全省的妇女形象,现在的几位省妇联领导形象上不过关,只有吴县长去了,才能胜任。吴莉莉觉得这个副厅长还不俗气,夸人漂亮还拐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副厅长还说自己会相面,大家都叫着请领导相一相。副厅长说,我先给吴县长相,吴县长现在有心事,怕是家里出了什么情况。副厅长的话刚刚落下,岭东的陪餐人员立刻沉默下来,他们都知道吴莉莉与董述之离婚了,这不是捅到她的痛处了吗?吴莉莉倒是笑了:“厅长好眼力!家里还真有点事让我担心,女儿从早上出去到同学家里玩,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我出去给家里打个电话,厅长不会怪罪吧?”
“快打吧。”副厅长笑呵呵地说。
吴莉莉站起身,离开饭桌,走到餐厅外给母亲打电话。
高成磊也早就发现吴莉莉在饭桌上心神不宁了,他不认为吴莉莉刚才说的是真话,她今晚的状态应该是与岭东的政局有关。当省妇联领导?恐怕是岭东县的领导也当不了几天了。
吴莉莉很快就回来了,她站起来,提议喝了一杯酒,然后抱歉地跟副厅长告别。她说,反正厅长还要在岭东呆几天,她陪同检查工作的时候再多跟厅长喝几杯。
副厅长善解人意地挥挥手:“好、好……”
吴莉莉离开宾馆,又回到了办公室。现在是晚上八点,董蓓还是没有回到姥姥家,她心急如焚。董蓓是一个乖孩子,她在外面玩,要是晚一点回家,从来都会给家里打电话告知的。今天,董蓓这么反常地不回家,真让吴莉莉提心吊胆。
晚上十点,母亲给吴莉莉打来电话,告诉她,董蓓还没有回来。
晚上十一点,吴莉莉给母亲打电话询问,得知董蓓还没有回来。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吴莉莉坐不住了。作为一个母亲,她太爱自己的女儿了,女儿对于她,也是太重要了。女儿是她生命的另一半,是她的希望,是她感情上的依靠。她想了想,决定给康育政打电话,向他请假,她要回庆河一趟。
康育政显然还没睡,听到吴莉莉说明的情况,同意她回庆河,但要她把工作交代好,让高成磊承担起政府的主要工作。“到年关了,政府的工作不能停摆!”康育政在电话里
强调说。
与康育政通完话,吴莉莉又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让他到火车站给自己买一张火车票。岭东距离北原一百二十公里,北原又距离庆河一百八十公里,总共三百公里的路程,乘坐汽车走夜路太危险了。午夜十二点半,有一列从岭东开往庆河的火车,运行六个小时,明天早晨六点半到达,吴莉莉想坐这趟车。
向司机交代后,吴莉莉与高成磊通话,该说的话都说了。
司机将吴莉莉送到火车站。她刚刚登上卧铺车厢,就看见前面走着董述之,愣了一下,随即猜想是母亲将董蓓的消息告诉了他。她放慢了脚步,想距离董述之远一点。董述之找到自己的铺位后,将一个旅行袋放到行李架上,在过道的小椅子上坐下来。吴莉莉不能不往前走了,她按照票面上标示的铺位找过去,找到了董述之停下来的位置。
董述之看到吴莉莉,也愣住了,在他的判断中,她有专车,她会乘汽车回去的,根本就没有想到两个人会在火车上相遇。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跟她打个招呼,但却不知道说什么。
吴莉莉无法躲避董述之,她在属于自己的下铺坐下来,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眼光转向车窗。车窗上满是冰霜,看不到车厢外面的景象。
列车员很快就过来了,给刚刚上来的旅客换票。换完车票,吴莉莉不禁感叹“不是冤家不碰头”,董述之的铺位是中铺,就在她的铺位上面。
董述之毕竟是男人,脸皮厚,他主动跟吴莉莉搭腔:“蓓蓓会不会在外面有了男朋友?”
吴莉莉心里不愿意搭理董述之,他伤害她伤害得太严重了。平时,他们也很少因为工作碰面,董述之是旅游局副局长,开会或者到县政府汇报工作,出面的都是局长。她今晚的心情不好,听到的又是这么一句话,忍不住地回答说:“你把董蓓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她是你呀?”
董述之对吴莉莉的回答也很生气:“你说我把董蓓当成什么人?我把她当成女儿!现在的孩子都早熟,发生了早恋并不奇怪!她要是没有男朋友,那她上哪儿去了,总不会被人绑架了吧?”
董述之被自己的话吓住了,他忙捂自己的嘴,吴莉莉也惊骇地看着他。他见吴莉莉还是不与自己一起分析女儿失踪的原因,更来气了:“女儿要是遭到绑架,也是你种下的苦果!你看你,才当了多长时间的县长,就快把人得罪光了……”
吴莉莉不想让董述之说下去,她打断他的话:“你可以对家庭不负责任,可以对工作不负责任,但你总得对社会负点责任吧?为什么,因为我们的生活离不开它……”
董述之嘲笑地说:“我还不知道你?你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这没有理想的时代,你注定是孤独的,女儿注定要遭此一劫……”
吴莉莉注意到周围的旅客朝他们看过来,就不想与董述之争吵下去。她现在最挂念的是自己的女儿,她的心已早早地飞到庆河,她想早一点见到自己的蓓蓓……列车员关闭了车厢里的灯,火车“咣当咣当”地驶动了。吴莉莉躺在床铺上,静静地等待着列车刮起呼啸的声响。
吴莉莉离开酒桌后,高成磊陪着省交通厅副厅长喝了一个小时的酒,然后将他们送到房间。副厅长表示今天晚上没事了,一会儿洗漱洗漱,看看电视台晚间新闻,就准备休息了。高成磊从副厅长的房间里出来,又到了与自己熟悉的处长的房间,见处长毫无倦意,就叫来县交通局长,加上省交通厅的一个科长,四个人玩了两圈麻将,这才回到家里。吴莉莉打来电话的时候,他已经躺下了。
康育政找高成磊谈了话,向他挑明了放弃吴莉莉,准备推荐他接任县长的想法。他听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康育政期待的那种兴奋,而是五味俱陈。康育政看出了高成磊的心思,进一步对高成磊说,当时使用吴莉莉,是看走了眼。
孙利祥出了车祸去世时,高成磊是很想当这个县长的。他从财政局的一个普通干部干到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但是要从现在这个位置干到县长,若是没有机会的话,他就是再干二十年也难以达到,何况他已经四十五岁,距离退休只剩下十五年了。高成磊将自己的竞争对手做了比较:最有条件或者说条件比较好的是于建平,他既担任过乡镇书记,又担任过常务副县长,工作经验、资历都很丰富,完全能胜任县长这个职务。不过,康育政不信任于建平,他的年龄也偏大,这是不利条件。其次是张庆海,县委班子中的老常委,资格也老,但他也有年龄大这个不利条件。况且这人是一个老纪检,没有抓过经济工作。除了这两人,条件好的就是他高成磊了。他年轻,有抓经济工作的经验,又深得康育政的赏识,可以说,该具备的条件他都具备。没想到,凭空杀出一个黑马县长吴莉莉。高成磊做梦也没有想到吴莉莉能当上县长,她原本一个劲地做工作要离开岭东的,市委也要安排她到市委党史研究室担任主任的,他根本没有将她列为竞争对手。最没有想到的人却占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职位,这让高成磊苦恼了好一阵子。
起初,高成磊对康育政有想法,无非是吴莉莉更听这个县委书记的话,康育政才选择了她;他更对吴莉莉有想法,她没有这个工作能力,却觊觎这么重要的职位,明摆着是一个权欲很重的女人。康育政找高成磊谈了两次,一再解释说自己选择吴莉莉,是因为他担心于建平也来争这个县长,不好摆平这件事。想想看,他康育政若是到市委那里推荐高成磊,于建平势必到市里找李泓冰———这个市长对于建平印象好着呢!到时候市委平衡不了这件事,只好从市里派过来一个县长,那就更不好办了。熟悉总比不熟悉强,吴莉莉担任县长,比一个陌生人来担任县长要好。再说,吴莉莉正准备与姚明春结婚,岭东不是她的久留之地,她要是走了,于建平已经担任了县政协主席,这个县长还不是高成磊的吗?即使吴莉莉不走,他康育政走了,她接任县委书记,高成磊接任县长也是正常的嘛。高成磊对康育政的解释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说自己理解这个安排,因为他是康育政提拔到副县长这个位置的。对于吴莉莉,他是在“九·三0”森林大火前后的表现中重新认识她的。那场大火对他这个常务副县长来说也是一次考验,他开始时是很怕追究责任的,还为郭家茂躲过这一劫愤愤不平。没想到的是,比自己小五岁的女县长毫无畏惧地承担了责任,要辞去代理县长的职务,这才让他感到异常震动,发现自己是小瞧了吴莉莉。
康育政要赶吴莉莉下台,推荐高成磊当县长,高成磊为什么没有那么兴奋呢?主要是具体情况与当时不一样了。当时,孙利祥是意外身亡,空出了县长这个位置,现在则是吴莉莉满有热情地在代理县长的位置上干着,康育政是想通过运作将她调整走,这个做法不仗义。她即使走了,高成磊如愿以偿,也会遭人议论的。所以,他很犹豫。
康育政对高成磊说完对吴莉莉看走眼的话后,进一步明确说,吴莉莉这个人有野心,她最近搞了不少小动作,想尽快地挤走我,以便取而代之。高成磊这个人讲义气,谁对他好,他一定要回报人家的。这就是为什么康育政骂他一顿,他就乖乖地按照书记指示做的原因。在岭东,有些人私下里叫他“猛张飞”。他听了康育政的话,声音洪亮地说:“康书记,她吴莉莉这么做可是没个人样啊!”
康育政又进一步对高成磊说,我的这个想法都是为了你好,过了这个年,你又长了一岁,原先的年龄优势逐渐失去了,这是一次好机会,你可要抓住了。
康育政的这句话说到了高成磊的痛处。身在政界,在乎的就是位置,高成磊还没有听谁说过不想争更高的位置。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有高位置的官员也不是好官员。
康育政推心置腹地与高成磊谈了一个下午,最后,高成磊表态,坚决跟着康书记干,按康书记的意思干。康育政才满意地点点头。
康育政到市委找了苏会昌,没想到苏会昌不同意现在就调整吴莉莉的工作,消息传到高成磊耳朵里,他失望极了。康育政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对高成磊说,你们不要捧吴莉莉的场,我接下来还有安排。高成磊不知道康育政还有什么安排,但他知道康育政的能量,既然这个县委书记能把他从排序靠后的副县长变为常务副县长,那么也会把他从常务副县长变为县长的,他又有了信心。
今晚在招待交通厅副厅长的晚宴上,高成磊发现吴莉莉坐卧不安,还以为她是有什么变化了呢!接了她的电话后,才知道了真相。他带着同情安慰吴莉莉不要着急,或许孩子一会儿就能回家呢!吴莉莉委托他主持政府的日常工作,她现在很难说孩子会出什么事,也很难说自己什么时候会回来。
吴莉莉的电话刚刚撂了,康育政的电话就打过来,他问了问吴莉莉说了些什么,然后说:“成磊,这是一个好机会,要好好地表现表现!”高成磊兴奋地说:“康书记,我临时主持工作这不是第一次了,你放心吧,我一定干好!”“这就好!对了,中德公司的工程追加款要给人家付了。”
“这……政府常务会议有纪要……”“你要想想办法,不要伤了人家中德公司。你当上县长后,要把中德公司用好,让他们多为岭东做贡献!”高成磊被康育政的这句话说激动了,他也不管家人是不是睡得香,高嗓门说道:“康书记,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好!”
撂了电话,高成磊心里对自己说:你呀,大胆的秉性总是改不了呀!
火车到庆河的时候,天色迷蒙,凉风袭人,地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雪是后半夜下的,一夜未眠的吴莉莉在车上感受到了那无声的飘落。吴莉莉与董述之乘坐出租车到了母亲家。母亲与父亲也是一夜未眠,母亲抽泣着,眼睛红肿,父亲守在电话机旁,脸色苍白。吴莉莉在火车上与两位老人通了电话,两位老人向公安部门报了案。此时,守在客厅的还有两位年轻的公安民警及董蓓所在学校的一位副校长和班主任。母亲见到吴莉莉,更加难过,从低声抽泣改为号啕大哭,吴莉莉赶紧安慰母亲。父亲表现得比母亲理智,他将近几个小时内的有关情况讲给了吴莉莉与董述之。庆河警方接到报案后,立即在全市展开拉网行动,对网吧、饭店,茶馆、歌厅等场所进行检查。学校也组织老师对董蓓所在班级的同学逐个进行查询,查询范围还扩大到董蓓认识的不是同班或同年级的同学身上。截止到目前,还没有发现董蓓现身的线索。一位民警向吴莉莉、董述之介绍说,警方询问约请董蓓到家里玩的同学,这个同学说,董蓓是上午十一点离开的,那个同学家距离董蓓姥姥家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她应该是在上午十一点至十一点十分之间失踪的。警方询问这段路旁的商家,没有人记得见过董蓓这个女孩。副校长、班主任接着说,董蓓是一个很乖的学生,学习很用功,也没有与男同学发生早恋,可以排除她是因为感情所迫离家出走。吴莉莉对女儿的处境非常担心,她尽量平静地让母亲回忆回忆董蓓离家时有没有不同于平常的举动。母亲摇了摇头。董述之问道,董蓓身上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吧?母亲说,她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董蓓身上有十块钱的零花钱,穿的衣服都是平时穿的,上身是一件红色的羽绒服,下身是套着南极棉的一条蓝色牛仔裤,脚穿一双黑色皮鞋,整个一个普通女孩子的装扮。母亲说完,又带着哭腔说:“董蓓这孩子长得漂亮,能不能有坏人打她的注意啊?”吴莉莉的心猛地一揪,她最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现在的生活条件比自己那一代好,营养跟得上,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已经长得有模有样了,万一有坏家伙下黑手,后果不堪设想。即使坏蛋不下毒手要了孩子的生命,那也会让孩子痛不欲生的。她不敢想下去了。董述之也被母亲的这句话吓住了。这时,一个中年警官走进来,年轻的民警说这是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副大队长见到吴莉莉,忙说:“吴县长,你可能不认识我了,我可认识你,咱们是一所中学的同学,只不过你比我高一级……”
吴莉莉真想不起自己在中学校园里见过这个人,她上前握住副队长的手:“你们辛苦了,董蓓她……”说到这里,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
副队长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们,问问你们有没有与谁结过怨!”
董述之在一旁说:“她这个县长啊,没少与人结怨!”
吴莉莉很反感董述之的这副腔调,他在火车上就这样讲过。她说:“老董,有话好好说,咱们要配合警方的工作。”然后又对副队长说:“我与老董都是政府机关干部,不会无原由地与谁结怨!要说在工作中得罪几个人,这是有可能的!”
董述之在一边说:“得罪几个人?你得罪多了!就说前段时间的毁林案,那十个进局子的人的家属都在骂你!”
副队长具有职业敏感,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吴莉莉将整个情况讲了一遍,董述之不停地在一边插话,副队长在本上不停地记。问完这件事,副队长又向吴莉莉、董述之询问了一些其他情况。
吴莉莉见大家都没有吃早饭,就说要给大家煮粥吃。三个警方人士与两个校方人士都说不在这里吃,一会儿顶替的人来了,他们要回去吃。吴莉莉见他们说得很诚恳,也就不再勉强,到厨房给自家人做饭去了。她煮的是大米小米混在一起的二米粥,炒了一盘土豆丝,拌了一碟黄瓜条、芥菜条、胡萝卜条咸菜。她连哄带劝让父母吃了一点,自己却一点也吃不下去。看着董述之喝粥喝得津津有味,她一点食欲也没有。
大约是在机关上班的时候,于建平给吴莉莉打来电话,向她表示慰问,并祝愿董蓓早一点回到家里。于建平的问候让吴莉莉感到一丝温暖。最近,于建平对她的态度比她刚刚担任县长时好多了。接着,张庆海、杨帆、盖兰琴、林明光打来问候电话。她在庆河的几个小学、中学同学知道消息,也纷纷来到母亲家里,安慰他们,帮着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这一天,没有董蓓的任何消息。
第二天早上,姚明春、王雅雯来到庆河。姚明春告诉吴莉莉,他昨天晚上刚从省委党校回到北原,听到消息,今天起个大早,乘坐学院的车赶到这里来了。吴莉莉见到姚明春,一改昨天坚强女性的形象,扑到他的怀里,哽咽起来。姚明春拍着吴莉莉的肩膀,连声说:“莉莉,一切都会好起来,董蓓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董述之看到眼前的情景,尴尬得走开了。
王雅雯告诉吴莉莉,庆河的警方已与岭东的警方联系过了,请岭东警方在某些方面给以支援。
这一天,还是没有董蓓的消息。
第三天下午两点钟,吴莉莉母亲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吴莉莉在警察的示意下接了,里面传出董蓓沙哑的声音:“姥姥,快来接我……”
吴莉莉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急切地问:“蓓蓓,我是妈妈,你在哪儿?”
电话里传出一阵哭声:“妈妈……妈妈……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有一个砖厂……我在砖厂旁的一个食杂店里……”在董蓓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有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着:“这个傻孩子,这不是西郊吗,怎么还不知道……”
在场的警察立即拿起对讲机下达指令:“目标:西郊砖厂……”
董蓓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她苍白的脸上在睡梦中带着惊恐,身子不时地抖动一下,女儿的这个样子让吴莉莉的心都要碎了。
警方是在西郊砖场找到董蓓的。当时,她正站在一家食杂店的公用电话机旁,心情焦急、身体颤抖地等待着亲人的到来。食杂店的中年女主人奇怪地盯着这个女孩,自打女孩进了店门,她就发现这个女孩的与众不同之处。女孩显然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手哆嗦着拿起电话机,却一下子想不起来要打的电话号码。过了好一会儿,女孩好像是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进来,才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拨通了电话。通话时,女孩还说不清她身处的位置。待警察冲进食杂店,女店主才明白,自己在电视里经常看到的一些电视连续剧中的镜头在自己眼前出现了。
警方对董蓓进行了询问,吴莉莉也关切地察看女儿受没受到伤害。董蓓流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讲了她这四天的遭遇。
那天上午十一点,董蓓离开同学家,朝姥姥家走去。走了没有多远,一台看上去很高级的黑色轿车停在她的身边,副驾驶这边的车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伸出头对她说:“是董蓓吧?”董蓓点点头。中年男人又说:“我们是岭东政府办的,刚跟着你妈到庆河,她去了你姥姥家,你姥姥让我们到这里来接你。来,上车吧。”董蓓被妈妈来了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不假思索地上了黑色轿车。她上了车,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车内后排座上的一个年轻男人猛地将她的双手反剪着绑了起来,她刚喊出“放了我,救命呀……”嘴就被胶布封上了,接着眼睛也被一条围巾缠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轿车停住了,她被带下车。当有人解开蒙着她眼睛的围巾时,她才发现这是在一家宾馆的房间里。房间是标准间,有两张床,一对单人沙发,窗帘拉得严严的。她被绑在沙发上,眼睛害怕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中年男人笑着对她说:“孩子,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你的远房舅舅。我太想你了,就想出这么个办法,让你跟我在一起呆几天,你可别怪舅舅!”中年男人这么笑着说,不仅没有打消董蓓的恐惧,相反,更令她毛骨悚然,她哭了起来,“呜呜”的声音在胶布下挣扎着,刺激人的耳膜。中年男人不为所动,依旧笑着说:“你这个样子可不乖啊!”说着,他上前摸摸她的脸,“不要闹,要听话,舅舅跟你呆够了,就会送你回家的。”她晃着脑袋,躲闪着中年男人的手。中年男人停下自己的手,对年轻男人说:“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去给她弄点吃的!”说着,躺在床上,玩弄着手里的一副扑克。董蓓从中年男人的话里才知道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他们在车上走了整整一下午。不长的时间,年轻男人从外面进来,带来三份盒饭。年轻男人拿出一把匕首,在董蓓面前晃了晃,威胁说:“一会儿吃饭时,不许喊,要喊就杀了你!”说完,将董蓓嘴上的胶布揭了下去。董蓓心里害怕,根本没有食欲,不想吃饭,就看着盒饭发呆。两个男人不管她,打开盒饭,狼吞虎咽起来。中年男人吃完了,看到董蓓没有动筷子,就生气地说:“你这孩子,舅舅都吃了,你怎么还不吃?我知道你妈妈是县长,你在家里吃的东西要比这里好,可是,舅舅是穷人,没有钱给你买山珍海味呀!快吃,要不舅舅生气了!”说着,瞪了一下眼睛。董蓓被中年男人吓了一跳,迟疑地打开饭盒,慢吞吞吃起来,吃着吃着,她的速度快起来,毕竟是中午没有吃饭,她早就饿了。吃完饭,她又被年轻人绑在沙发上。晚上,两个男人在床上和衣而卧,董蓓也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睡着了。以后三天,都是该吃饭时吃饭,该睡觉时睡觉,董蓓根本摸不清两个男人的意图。有时,中年男人跟董蓓说说话,但话的内容完全不着边际,什么“我小时候见你的时候,你才两岁”,什么“你妈对待我家你表哥,可不如我对待你这么好”,什么“你舅妈也想你呀,可惜她死得早”等等。
最后的一天早上,三个人吃完盒饭,中年男人对董蓓说:“咳,没有不散的筵席,舅舅跟你呆了几天,心情很好,怕你妈着急,只好给你送回去了。”董蓓半信半疑,却发现两个中年男人在收拾东西。她还听到两个男人在卫生间里方便时的对话:年轻男人说:“这小姑娘长得挺水灵,就这么送回去,太可惜了,我们玩玩吧。”中年男人说:“你他妈的又发贱了!老板是怎么说的?一个毫毛都不能碰她!”两个男人还像来时那样,带着董蓓上了车。又是不知道走了多久,车在一个地方停住了,年轻男人将董蓓领下车,中年男人对董蓓说:“舅舅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回家吧。别忘了,向你妈问好……”然后,给董蓓解开了缠在眼睛上的围巾、封在嘴上的胶布、系在手上的麻绳,跳上车,跑走了。
董蓓四下环顾,发现这里是一个砖厂的大门,由于是冬季,砖厂已经停产。在厂子左侧,有几栋简易民房,第一栋民房的左侧挂着一个食杂店的招牌,招牌边上还安着一个公用电话标识牌。董蓓疯了一样向食杂店跑去……
警察问董蓓那两个男人的体貌特征,又问她看没看清楚黑色轿车的车牌号。董蓓向警察描绘了两个男人的形象,她还记住了黑色轿车的车牌号是“A55832”。“A”是省城车牌的代号,庆河警方立即与省公安交警总队联系,请他们帮助查询这辆轿车的具体情况。反馈很快就来了,“A55832”是省城一家五金商店桑塔纳轿车的车牌号,有人作证,女老板这几天一直开着它在省城行驶,没有出城半步。董蓓是认识桑塔纳轿车的,吴莉莉担任县委宣传部长时乘坐的就是这种车,劫犯乘坐的车要比这种车高档得多。警方初步判断,劫犯乘坐的轿车的车牌号有假造的可能。他们还对董蓓被带去的地方进行了分析,从行驶的时间看,应该是到省城那么远的距离。警方对劫犯的犯罪动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既没有向董蓓的亲属提出什么要求,也没有对董蓓进行伤害,这样的绑架案实属罕见。
警方分头对董蓓提供的线索侦察去了,吴莉莉陪伴着女儿休息。女儿凭空遭遇绑架,让吴莉莉已心灰意冷的从政心情更加凄惘。短短的四天,女儿的失踪给她的心灵带来巨大的震动:自己给女儿的太少了,她本来应该享受到更多的母爱,可是她没有。小的时候,是奶奶、姑姑帮吴莉莉带着董蓓,吴莉莉与董述之离婚后,又是姥姥带着董蓓,吴莉莉作为母亲,与女儿在一起的时间是少而又少。
假若女儿这一次出了什么意外,吴莉莉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她心里的巨大伤口永远都不会愈合,对女儿的歉疚会折磨她的一生。她把自己最好的光阴给了岭东,给了那里的山山水水,眼下却遭到了一些人的误解。一边是顾不上的女儿,一边是得不到理解的工作,这就是令她心如刀绞的现实。假若老天让女儿毫发未损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要痛下决心,摆正工作与家庭的关系,将女儿带在身边,要每天都能看到她。吴莉莉对市委党史研究室主任的职务有了浓厚的兴趣,那才是适宜自己的工作。身处经济大潮汹涌澎湃的二十一世纪初,对东北抗联战斗过的这块土地的党的历史进行研究,这会净化自己的心灵,也会给今人、后人留下可资借鉴的东西。这个单位无权无势,门可罗雀,没有应酬,八小时之外正好可以与女儿在一起。
她即将与姚明春登记结婚,到这个单位工作,就避免了两地分居。她越想越感到这个单位的好处多多。天亦有情,现在,女儿回来了,睡在自己的怀抱里,吴莉莉要实现自己的想法。在吴莉莉怀里躺了三个小时的董蓓睡熟了,董述之帮着吴莉莉将女儿放到床上。
见到女儿回来,他们两个也不再争吵了。姚明春看到吴莉莉的脸上放晴,就与她告别回北原了。省委党校举办的这期地厅级后备干部学习班结束后,省委就在安排对这些学员的考核事宜,他还要向院领导汇报一下。
董蓓一直睡了十二个小时才醒来。醒来后,她见到坐在床边的爸爸妈妈,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扯着吴莉莉的手说:“妈妈,别离开我,好吗?”
吴莉莉的一只手抚摸着董蓓的头,亲切地说:“蓓蓓,妈妈想好了,我要与你在一起……”
“真的?”董蓓带着泪花笑了起来。
董述之坐在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吴莉莉突然觉得三百公里以外的岭东离自己远了。人真是奇怪,一旦动了走的心思,想的就是要去的目的地。
吴莉莉见董蓓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平静,她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她在母亲家的客厅里放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给自己和女儿听。她想起岭东有人糟踏她古怪、呆板,毫无情趣,又抑制不住自己要强的个性,在母亲家的电子琴上弹了几首歌。歌是老歌,什么《红莓花儿开》,什么《乡恋》,还有《绿岛小夜曲》。弹着弹着,她想起那些传言,微微地笑了。
邵艳芳来了几次电话,要董述之回去。董述之只好告别女儿,回岭东了。吴莉莉心想,等董蓓精神状态完全好起来后,她就直接到市委找苏会昌,提出调离岭东的请求,到市委党史研究室工作,然后再与姚明春办理结婚登记。她还要给康育政汇报自己调离岭东的想法,请他帮着做市委的工作。康育政会积极帮助她离开岭东的,他已经找过市委书记了嘛,她主动提出这个想法,实际上是帮他解决了难题。她为自己与康育政的关系发展到目前这种状况感到惋惜,想当年,两人一同在团县委、驼峰岭乡工作时是多么默契呀!他一步一步提携自己,自己对他非常尊重,为什么到了两人又一起搭班子时,却出现了矛盾?她自问自己,真的是没有跟上康书记的思想吗?不是呀,自己只不过是在履行职责,为了给人民一个交待,怎么就没有为老领导所理解呢?罢了,不想这些了。一旦市委同意她调离岭东,就会有新的县长人选,新的人选就会在二月三日召开的县人代会上作本该由她作的《政府工作报告》。
“妈妈,我要吃包子。”董蓓又点晚饭的食谱了。
吴莉莉说:“好,蓓蓓,妈妈就给你做包子。包子里面有白菜、猪肉、粉条、虾皮,让你一次吃个够……”
高成磊最近一段时间很忙,吴莉莉在庆河陪伴女儿,岭东县政府的主要工作都压给了他。康育政叮嘱的将中德公司追加的工程款支付一事,办起来难度很大,那毕竟是吴莉莉主持县政府常务会议决定拒付的,要推翻会议形成的纪要,需要重新召开县政府常务会议研究,而目前召开这个议题的会议显然不太合适。尤其让他感到棘手的是,在那次县政府常务会议上,自己是反对支付中德公司追加工程款的,他不能翻自己的案,否则,会给自己带来不利的影响。但是,这件事又不能不办。康育政让他想办法,他连着想了几个方案,都觉得不妥。他想起周树堂,这个老兄多年主管城建工作,解决眼下的难题肯定会有招数。想至此,高成磊忙将周树堂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周树堂是政府班子中年龄最大的,也就不与高成磊这个常务副县长见外,他听了高成磊谈的情况,直率地说:“当时,你要是支持我的话,还用得着再想办法吗?康书记关心中德公司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结果在会上还是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意见。”高成磊听了周树堂的话,心想,这是此一时彼一时,若不是自己想当这个县长,还真不想插手这件事。
高成磊想,自己胆子大不假,可四百万元的数也太大了。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我那是考虑问题不周,事后不是挨康书记的批了嘛!眼下,我在主持政府工作,这个事情若是没有个结果,康书记那里、中德公司那里都不会满意的。你老兄主管城建工作,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周树堂经历的事情多,岂能听不出高成磊的用意。他用眼睛瞟瞟高成磊,慢条斯理地说:“要想处理好这件事,我看吴莉莉定的那个纪要是不能碰了……”高成磊赞同地点点头。周树堂又说:“中德公司接下来要建文化中心工程,现在遇到一点麻烦……”
“哦?”
“吴莉莉跟建委说,让他们对承建单位重新招标,宣传部的代振刚对此事很热心……”周树堂说到这里,看到高成磊很认真地在听,一改刚才缓缓的语气,“我看,我们跟建委定一下,文化中心的工程还是由中德公司来干,一来,徐福涛能把工程建设批准书很快地办下来,二来,可以把综合楼的四百万追加款加到这个工程里,三嘛,上上下下就都满意了……”高成磊的心动了。这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这只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办法,在没有好办法的情况下,他只能采取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把中德公司承建的文化中心工程建设费用压在最低的限度上,然后加上这四百万元,徐福涛也就无话可讲。他对周树堂说:“老周,就按你的意见办,快跟建委打招呼,一旦承建合同签订,我叫财政局把那四百万先付了!”
周树堂眯了眯眼睛,这个高成磊想当县长,也知道说话讲究分寸了,什么按我的意见办?明明是他的心里想要这么办嘛。
县建委没有顾忌代振刚的反对,最后把文化中心的承建权交给了中德公司。徐福涛很快就去了一趟省建设厅,拿到了工程建设批准书。高成磊也以工程需要备料的名义,签字将四百万元给了中德公司。
高成磊的这些做法很让康育政满意。“成磊,你最近干得不错!”一次,在县委办公室,康育政面带笑容地说。
“康书记,你看到哪里干得不好,要随时批评我啊!”高成磊显出诚恳的样子。“就这样干吧,我看你能当个好县长!”
高成磊听了康育政的话顿时心花怒放,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对了,”康育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给吴莉莉打个电话,摸摸她现在的情况。”
高成磊拿出手机,给吴莉莉打电话。电话通了。高成磊说:“吴县长,董蓓的情况怎么样?大家很关心呀!”
吴莉莉声音低沉地说:“这两天不错,慢慢平静下来了。她是被人吓的,毕竟是女孩子,年龄也小。谢谢大家的关心。”
“吴县长,县里正筹备开人代会,关于《政府工作报告》,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们修改的意见?”
“成磊同志,我……关于我的工作,我有一个想法准备和康书记谈,准备到市委谈,我……我想辞去代理县长的职务,请市委向县人代会再推荐一个县长人选。我想请市委考虑我生活上的困难,安排我到市里去工作。孩子在一点点见好,等她基本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我就到市委,然后回到县里谈这件事。成磊同志,《政府工作报告》请你与班子里的同志多费费心,将它修改好。”
高成磊听到吴莉莉要辞去代理县长的职务,心里一阵窃喜,但他表面上依旧装出平静的样子,将吴莉莉电话里的谈话内容报告给康育政。康育政说:“吴莉莉这个人还是有自知之明呀,从这一点上说,她是一个聪明人。成磊,你就把该承担的工作都承担起来吧!”高成磊激动得脸有些红了,他一直在控制自己,可不争气的脸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喜悦,他朝康育政死劲地点了点头。
康育政将高成磊的表情看在眼里,很理解地拍了拍高成磊的肩膀。
董蓓恢复得很顺利,这让吴莉莉沉重的心轻松了不少,只是女儿莫名其妙地遭遇绑架,庆河警方至今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这成了她心中解不开的疙瘩。离岭东县召开人代会的时间还有十天了,吴莉莉看董蓓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就想着要去市委谈谈自己的工作,然后再从市里回到岭东,时间很紧,要给市委留出时间确定新的县长人选。早晨起来,吴莉莉将自己要离开庆河的想法跟父母说了,父母自然是很理解。她又跟董蓓谈了这件事,董蓓耍娇地不让她走。吴莉莉说:“妈妈不是一个家庭妇女,妈妈有工作,等妈妈调到市里工作,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好孩子,妈妈今天去北原,为的就是早一点与你在一起……”后来,董蓓还是懂事地不再嚷嚷了。
吃过早饭,吴莉莉给姚明春打了电话,告诉他,她今天要到市里,午饭会到他那里去吃的。姚明春说,那就顺便把结婚证办了吧。她说,好啊!吴莉莉收拾好东西,等着一个在庆河县电信局当局长的同学派车来送她。八点钟的时候,同学打来电话,说车已经到了楼下。她跟父母、女儿告别后就要出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吴莉莉来开门,见站在门口的是于建平,很是诧异。她忙叫道:“于书记,什么时候来庆河的?来,快进屋!”说着,将于建平让进门来。跟在吴莉莉身后的董蓓将妈妈的东西接过来,说了一声:“于大大好。”于建平上下打量着董蓓,关切地问道:“董蓓,还好吧?”董蓓点了点头。
于建平到吴莉莉父母房间跟两位老人打了招呼,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他见吴莉莉忙着倒茶水,就说:“吴县长,你快别忙了。怎么,你要出门?”
吴莉莉将茶水放在于建平面前的茶几上,又脱掉身上的羽绒服挂在衣架上,坐在了于建平的对面。她说:“于书记,我正要去市委。”“那我不是耽误你走了吗?”
“不急,”吴莉莉摆摆手,“既不是开会,也没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是跟苏书记谈谈我的工作。我这个代理县长当得很吃力,也干不下去了,想请求市委将我调整到力所能及的岗位上。”
于建平听了吴莉莉的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多亏我来早了一步。”
“哦?”于建平的话让吴莉莉摸不着头脑。
说实话,于建平今天早上来到吴莉莉的父母家,真让吴莉莉心中充满了疑问。过去,于建平与吴莉莉两人的关系不错,于建平是岭东县老资格的县领导,工作能力及人品都令吴莉莉敬佩;于建平呢,也格外看重吴莉莉,认为这个女同志身上有一股正气,那种理想主义的东西时时主导着她的工作,让他的眼睛也为之一亮。两人无形之中有了隔阂是在吴莉莉担任代理县长之后,对吴莉莉一向热情的于建平突然变了,不再时不时地与她一起研究工作了,不再对她的某些动议大张旗鼓地支持了,很多时候,他在她面前都选择了沉默,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原来的鼓励,而是变成了疑问……这让吴莉莉心里异常难受。其实,吴莉莉明白:岭东最有资格接替孙利祥担任县长职务的是于建平,最后,是康育政选择了她,苏会昌又认可了她,这个出乎意料的安排也就改变了她与于建平先前的和谐关系。近来,吴莉莉发现于建平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变化,他至少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对自己特别冷了。关系是缓和了,但是,于建平到庆河找到吴莉莉的父母家,还是让她心里吃了一惊。现在,于建平又说出这么一句带着玄机的话,吴莉莉当然要听听是怎么回事了。
于建平也把吴莉莉的神色看在眼里,他喝了一口茶,说:“莉莉同志,我是向你检讨来了……”
“哦?”吴莉莉看到于建平这么严肃,心里更加吃惊。
“我……我看错你了……”
吴莉莉刚想问于建平看错了什么,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她接了电话,是那个派车要送她去北原的老同学,问她什么时候走,司机在楼下等着呢。吴莉莉说,家里来客人了,什么时候走说不定,要不让司机将车先开回去,她走的时候再打电话通知。老同学说,反正司机也没有什么事,就让他在楼下等着吧。于建平见吴莉莉合上了手机,接着刚才的话又说开了。孙利祥不幸遇难后,于建平私下里分析过接任者的人选。他认为,市委若是在县里选择接任者,他是条件最好的一个;若是市委觉得他的年龄偏大,就会从市直单位选择一个人派到岭东担任县长。于建平担任常务副县长时,与李泓冰接触较多,李泓冰对他的印象不错,这也是一个有利条件。没有想到的是,在康育政的建议下,市委将吴莉莉确定为县长人选。于建平得到消息时,正是全县各界人士迎国庆中秋座谈会结束的时候,他铁青着脸走过吴莉莉的身边,被她看在了眼里。从政多年,于建平当然很看重县长这个位置,他盼望自己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当然,他也做了准备,如果市委从市直单位派过来一个接任人选,他将接受这个事实,自觉地与市委保持一致。受党教育多年,于建平这个觉悟还是有的。可是,最后选择的人选却是吴莉莉。于建平对吴莉莉很有好感,她担任县委副书记以后,工作做得很扎实,很有成效。县委共有四个副书记,在孙利祥、于建平、吴莉莉、张庆海当中,于建平与吴莉莉的关系一直很默契,要比他与孙利祥的关系好。但是,于建平认为吴莉莉担任这个县长不合适,不合适的主要原因就是吴莉莉在康育政面前没有主见,她几乎就是康育政的应声虫。于建平的办公室挨着吴莉莉的办公室,县委几个书记在一起研究工作的时候也多,他就没有听过吴莉莉在康育政面前说过“不”字。作为县委副书记,尊重县委书记是对的,康育政毕竟是班子中的“班长”,但不能连不妥当的做法也一并尊重,否则,那就是对工作的不负责了!
于建平发现吴莉莉在康育政面前有点软,她尊重康育政,在尊重之中,还夹带着那么一点点感恩、崇拜的成分。他担心吴莉莉成为政府班子中的“花瓶”。尤其是在康育政变得与以前不大一样了的时候。他对康育政太熟悉了,康育政的勤奋、多思、果断,康育政的热情、追求、进取,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可以说,他是看着康育政一步一步地从一个普通干部走到县委书记这个位置的。康育政当了县委书记以后,原来谦和的一面少了,多了些傲气;原来多思的一面少了,多了些武断;原来热情的一面少了,多了些霸道;原来进取的一面少了,多了些投机……在县委书记时不时地暴露出一些缺点时,一个“花瓶”式的县长若一个劲地附和,那会出大问题的。所以,于建平对吴莉莉的升迁是有意见的,而他表达意见的方式就是沉默与冷眼旁观。他甚至在心里很悲观地以为,等自己被选为县政协主席,县委副书记重新分工,康育政会让他只负责统战、政协工作了,他目前分管的县委常务、组织工作都会交给谭永书,那时,县委就是康育政的家天下了。
吴莉莉让于建平刮目相看的第一件事是“九·三0”森林大火,她在扑火中的表现,她在火灾过后对于责任的承担,使得于建平认识到,她并不是一个把个人的荣辱得失看得很重的人。接下来,吴莉莉在处理中德公司的工程追加款上的表现,彻底改变了于建平对她的偏见,也逐渐化解了他的忧虑。
“莉莉同志,我很惭愧,我没有支持好你的工作。”
于建平真诚地说。于建平的一席话让吴莉莉很感动。她说:“于书记,谢谢你能够跟我讲讲心里话。其实,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在向市委建议由毕树宪接任县委组织部部长时,明知道他还不具备担任组织部部长的条件,但还是违心地同意了康书记的提议。这样的事,我还是做了不少呀!你说我不把个人的荣辱得失看得很重,实际上,我是在乎的,这不,我要向市委提出调整工作的要求。于书记,我是一个女人,也是一个女儿,又是一个母亲,还是一个单身母亲,你认为我软弱,这是对的……”吴莉莉说着,眼角有些湿润。
于建平说:“莉莉同志,我这次专程来庆河找你,除了向你检讨外,还有一件事……”
“你说吧。”“我是代表岭东的一些领导干部来表达心愿的,大家希望你不要辞去代理县长的职务,盼望着你回岭东继续工作……”
“不,于书记,我这个县长干不下去了……康书记已经不信任我了。”“康书记不信任你,还有更多的人信任你。你知道吗,康书记最近的表现,让很多正直的人不满。你不在岭东的这段时间,高成磊将中德公司的工程追加款变相付了……”
吴莉莉的脸顿时苍白得失去了血色,她身体晃了晃,差一点倒下。她声音沙哑地问:“高成磊,他……他怎么这么干?”
“你不准备干县长的消息告诉给高成磊后,康书记就在安排接任人选,他的心目中有两个人可以担当此任,一个是谭永书,一个是高成磊。谭永书是什么人?那是唯康育政马首是瞻的人,是一个心里没有是非的人。高成磊是什么人?他有时哥们义气胜过原则,有时良心发现,讲讲原则,是一个政治上不坚定的人。他当县长,是会毁掉岭东的……”
于建平越讲越激动,他也站了起来,“庆海同志、杨帆同志、兰琴同志、明光同志,还有别的同志,都是心急如焚呀。我们毕竟是副职,做了一些扭转岭东不良政治风气的工作,但影响有限。大家说,莉莉同志担任代理县长近四个月,影响很好,只有她回来,正义才有力量,也才能让谭永书、高成磊担任县长的美梦破灭……”
“于书记,即使我现在回到县里,我也只有十天的任期了,开人代会时,康书记会让人将我选掉的……”吴莉莉的声音有气无力。
“莉莉同志,要相信人民……”县人大常委会表决我担任代理县长时,赞同票与反对票只是一票之差……”“时间不同了。四个月前,我也不赞同你担任代理县长……”“可是,四个月前,康书记力主我担任代理县长……”“人民的意志是无法左右的!”于建平说到这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说:“庆海同志,我已经代表大家将我们的心愿讲给了莉莉同志,你还有话跟她讲吗?”说着,把手机递给了吴莉莉。吴莉莉接过手机,里面传出张庆海的声音:“莉莉同志,我盼着你回岭东呢!这里是一块绿色宝地,这里需要心疼这块土地的当家人……”
吴莉莉听到这里,鼻子一酸。张庆海将电话交给杨帆,杨帆说完话后又将电话交给盖兰琴,盖兰琴说完话后又将电话交给了林明光,林明光说完话后又将电话交给单岭臣,单岭臣说完话后又将电话交给司永才……大家表达的都是一个心情,他们不想失去她这个有责任感的好同事,岭东的政府工作需要她……单岭臣说:“莉莉同志,表决你担任代理县长前,我按照康书记的要求,动员大家投你的赞同票,可是,有的人大常委就是不投呀!现在,这些人听说你不想干了,都后悔地跟我说,当时看差了吴县长,对不起她呀……”
听到这里,吴莉莉再也控制不住地流出了泪水。她将手机还给于建平,抹了一把眼泪,说:“于书记,再一次谢谢你。这个事情,我还要想一想……”于建平点点头,说:“莉莉同志,我就先回去了。”吴莉莉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无言地点点头。
送走于建平,吴莉莉心绪难平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她没有想到自己在庆河照看董蓓的这么暂短的时间里,岭东发生了那么多令人难以置信的怪事。她也没有想到在县级领导层中,有那么多人对自己寄予厚望。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令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辞去代理县长的职务,请求市委重新安排她的工作的想法,她考虑了好几天,她不可能在与于建平见面的一刹那改变这个主意。
现在,于建平走了,她刚才激动的心又变得彷徨。
岭东目前的状况令人忧心,在这种情况下,她这个代理县长要求市委调整自己的工作,无异于临阵脱逃,这不符合她的性格,也会让她的心灵永远不得安宁。责任,这沉甸甸的字眼,不断地掠过她的脑海。
回去,她无疑要冒很大的政治风险:如果十天后的县人代会的选举秉承了康育政的意志,让她落选了,她的政声会一落千丈,自己就不好主动要求市委重新安排自己的工作了,而只能被动地等着市委来安排,因为她变成了落选干部。如果侥幸当选,她这个县长与县委书记的配合也无法默契,康育政势必经常地给她出难题,她也很难开展工作。除了政治风险,她又要承受家庭生活的冷清寂寞,承受对父母、女儿的深深牵挂,承受与姚明春的两地分居之苦……
吴莉莉走到父母的房间,准备给姚明春打电话,将不能到他那里吃午饭的情况告诉他。她还要给老同学打电话,上午她是无法去北原了,让他的司机先回去吧,等用车的时候再通知他。
母亲见吴莉莉走进来,看看她的脸,发现上面还沾着一点泪痕,就用手去擦,吴莉莉感激地笑了一下。
“莉莉,岭东来的两个人跟你说的话,妈妈都听到了。莉莉,你应该回岭东去,而不应该想着要离开那里……”
吴莉莉停住了伸向电话机的手,看了母亲一眼,又看着父亲。父亲点了点头。母亲继续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活着,就是要干点事。你现在当了官,就要给老百姓干点事!”
吴莉莉第一次看到老人这么严肃的样子。
“你不是担心我跟你爸,还担心蓓蓓吗?我跟你爸商量了,我们带着蓓蓓随你到岭东……”
吴莉莉愣住了。她以前就让父母到岭东去住,父母以岭东是山区,气候凉为由,没有答应。其实,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庆河这里有父母的许多老熟人,他们可以经常在一起打打牌、玩玩麻将,晚年生活不寂寞。眼下,父母却突然提出要到岭东去了,这明摆着是考虑到了她吴莉莉的后顾之忧。吴莉莉知道,自己必须在于建平、高彦龙的盼望中,在父母的叮咛中,做出关键性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