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羚打电话给我,问我过得怎么样。我说,还行,当了个小头目。马羚说,哇,提你当科长了?杨院长的面子不小嘛。我说,说啥呢?谁说我当科长了?你可别四处唱,让人笑话。马羚说,那小头目是啥长?我说,组长,够大的吧?马羚说,够大,朱总理也就一组长。马羚说完,就在那里边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她哭什么,不是好好的在说话吗?怎么无缘无故就哭了?我刚才那几句话也没什么嘛。怎么就勾起了她的伤心事?马羚这人喜欢小题大做。死了个猫就扑了我几十回脑袋。好在我反应快,不然就跟猫做伴去了。我那天跟她做完了爱,第二天没打电话给她,第三天才想起给她打电话,她就跳起来了,说从此不理我,可听了我的电话她又理我了。那时她就骂自己没出息,好像没见过男人似的。听到这句话,我很高兴。
我说,好好的怎么流猫尿了?怪我没给你电话?马羚说,你才流猫尿呢,是呀,你有多久没有给我电话了?我今天要是不给你电话,你大概就不记得这世上还有个马羚吧?我说,冤枉,冤枉。想想是很久没有给她打电话了。我到东平遇上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呀,先是碰到了军伐,给他吓一跳,还给他玩了一回。接着遇上了洪玫,她好像跟我没关系似的,还要嫁给李达那半老头子。再后来,周怡来了,成了我的领导。再后来,我莫名其妙就成了人家的舅舅。我要把这些东西告诉马羚,这丫头大概非要笑岔了气不可。马羚说,我才冤枉呢,杨福承那衰老头子,他说话不算数。初听杨福承,我有些糊涂,后来才想明白她说的是我们的老院长。一想明白我就吓了一跳。她哭哭啼啼地骂老杨同志说话不算数,那是吗意思,感情她为了我出卖色相了?我壮着胆子问了一声,把马羚问火了,她说,你才出卖色相呢,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亏你想得出来。我赶紧说,好,你没有出卖色相就好,你不知道我多在乎你呀。心想好在你没出卖色相,你要是出卖色相了,我岂不成了罪魁祸首?我说,那你骂老杨同志干什么?马羚说,他说提我当办公室主任,却拍拍屁股走人了。我说,老杨走了?走去哪儿了?马羚说,还能去哪儿?政治部当主任,这下好了,我没当成主任,他却做主任了。哇,这下不得了,老杨当政治部主任了,又成了我的顶头上司,掌握着我的前途。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巴结他一下,还整天跟他捣蛋,他要是对我抱有成见,那我不得做一辈子小组长了?
我说,还有什么消息?马羚说,不知道,胡汉林听说也要动。我说,是升副厅吗?升到哪儿?马羚说,不知道,老杨头没说。我说,这是好事呀,你哭什么呀?马羚说,我也不知道哭什么,想想就伤心,你们男人说话就是不算数,没一个好东西。我说,马老师,你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世上还是好人多嘛,譬如说,江老师就是一个好人。马羚说,你够好的,回头我来看你。我还以为她说着玩的,可听她那腔调,又不太像。我说,你真来看我呀?马羚说,真来,我几时说话不算数?到时给你电话。然后咔哒一声,我耳朵里全是忙音。
我放下电话,发现周怡正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一脸诡秘的笑容。这丫头喜欢搞突然袭击,她几个突然袭击就把李达搞得落荒而逃,如今换上我了,她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三天两头跑来吓唬我。倒不是对我的工作不放心,而是不放心我的为人处世,怕我给哪个靓女勾了魂。我从冰箱里拿了支矿泉水,去接待室见领导。周怡把水接过去,笑迷迷地说,跟谁煲粥呀?一脸甜蜜。我说,一个老相好,说要来看我。周怡说,好哇,好哇,有人爱呀。我说,让领导笑话了。
查货的关员回来了,周怡把笑容收起来,一张小脸装得严严正正的。三个关员进来后,跟周怡打招呼,叫她领导。周怡说,辛苦了,喝口水吧。这三个干部都是新来的,李达和原来那两个老油子调走了。我知道这是周怡的主意。她是为了我好开展工作。新来的人会听我的。小林也从外面回来了,他刚去给货柜封关锁。周怡把大家看了一遍,说,各位兄弟辛苦了。弟兄们说,不辛苦,领导下来辛苦。周怡笑了笑,说,全是痞子,是跟江老师学的吧?弟兄们说,不是,跟领导学的。
大家开了会儿玩笑,分头去洗了手脸,接着处理手里的单证,放行货物。到最后一个货主离开,差不多六点了。小林说,领导下班时间过来,是不是想犒劳我们呀?周怡说,你真聪明,今天江老师请客。她高声说,兄弟们辛苦了,今天江老师请客,谁也不准缺席啊。新来的小张说,周科长,是你请我们就去,江老师请我们不去。周怡说,别这样,给江老师一点面子,他还要领导你们呢。我说,去,去,全都去,就算是鸿门宴也去,谁不去我跟谁没完。说完我出去开车,等我把车开到大楼门口,小林已经锁好了门。大家上了车,周怡坐在我旁边。我说,去哪儿?周怡说,丽都。一听丽都我吓了一跳,大家本来说说笑笑的,也都不出声了。大家都知道,丽都是胡关长的饭堂,他常去那儿吃饭。我们这不是自找没趣吗?我看着周怡,周怡说,看什么?不就是吃饭吗?我掏腰包行不行?我一踩油门,车呼地开了出去。周怡说,不急,有的是时间。
到了房间,大家才舒了口气,没跟关长撞个对面,大家觉得真是运气。小林开了电视机,看新闻联播。这小子是人大毕业的,在皇城根儿猫了几年,喜欢关心国家大事,比较对我的胃口。另外三个兄弟全是当地人,对中央台不感兴趣,平时也就看个香港台。一进了房,三个人就凑一起,牛牛起来了。周怡最看不惯这些人赌呀牛的,可人家有这个爱好,她也没办法,再说下班时间,不能管得太多。她有个观点,干是干,玩是玩,干就好好干,玩就好好玩。真要玩起来,她比谁都疯。别看她年纪不大,大家服她。连我都佩服她。我凑近她,低声说,丫头,你不会无缘无故请大家吃饭吧?有什么名堂?周怡说,问什么?有饭就吃,有钱就拿,有位子就坐。她一脸正儿八经的,真像个领导。
服务员来摆位,问人齐了没有。周怡说,还有两个。大家听了不以为意,以为来个把买单的货主是正常的,等胡汉林和办公室主任老姚站在门口,大家才回过味来。那三个兄弟手脚还算快,眨眼功夫把牌收起来了,腰挺得直直的,站在一边,一迭声地叫胡关长、姚主任。胡关长说,哈,咱们东平码头的五大金刚全齐了啊。老姚说,还有咱们的党代表。周怡说,行啊,咱就当一回党代表吧,你们可得听党代表的。她帮胡关长拉开椅子,照顾他坐在首位。次位老姚坐,我过去帮他,老姚说,江老师别客气,你坐我旁边吧,咱们聊几句。大家上了席,周怡坐在胡关长旁边。
老姚说,怎么样?新班子,新人马,干起来很顺吧?我说,托领导的福,还算正常,就是码头的货运量一天天扩大,人手有些紧张。胡关长说,人手不够就出声嘛,要多少?我支援你。周怡说,多谢领导关心,东平码头不够人手,从三科调,我那儿还有富余人员呢。老姚说,是吗?你是怕人多了小钱柜不够开支吧?周怡说,喂,领导不能随便讲话啊,谁有小钱柜了?我们不做违反规定的事。这件事比较敏感,不好深究,老姚就呵呵直笑,周怡趁机把话岔开了。
三科有三个科长,老科长姓程,以前搞政工的,不太懂业务,还有一个副科长,三十多岁,得了前列腺炎,三天两头休病假,所以科里的事基本上是周怡说了算。科里的福利也是她想办法解决。海关关员的收入主要分三块,一块是总关给的,包括工资、省市两级补贴。一块是东平海关的,主要是东平市政府的地方补贴,这两块大家都有。最后一块是各科自己发的补助,这一块是各路诸侯各显神通,本事大就拿多点,本事小就拿少点,没本事就没得拿。所谓岗位好不好关键就看这一块。对于海关干部来说,越是在基层,收入越高,越是在上层,收入越低,从一般意义上讲,官越大,职位越高,钱越少。周怡年轻气盛,不想比别人差,她要弟兄们服她,除了自身业务素质过硬,还得有领导水平,福利好不好就是水平的体现。在关里,三科是个比较好的科,工作环境好,福利好,领导好,大家的关系也不错,没有小团体,想来的人很多,但周怡控制得很严,轻易不放人进来。对三科的福利问题,她忌讳人提,自己也不愿意提。
服务员上了汤,胡关长说,同志们喝汤,今天的菜从质上来说,可能上不了档次,但量是足够的,希望同志们吃饱,喝好,不过不是喝酒啊,是喝汤。大家全笑了。老姚说,胡关长,还是喝点酒吧,弟兄们辛苦了,喝点酒解解乏吧?胡关长说,好吧,那就顺应民心,喝点红酒或者啤酒吧。服务员在老姚指示下上了啤酒。
周怡站起来,举起酒杯,说,今天胡关长在百忙中亲自请我们东平码头的干部吃饭,这在东平海关的历史上应该说是绝无仅有的,我们感谢领导的关心,大家一起敬领导一杯。大家全站起来,举起酒杯。胡关长说,好,集团作战好,可别打游击呀,东一枪,西一炮的,我可受不了。周怡说,今天由不得你了,除了我,大家都是第一次跟领导喝酒,至少得分头敬您一杯吧?胡关长说,好个小周,你想灌醉我呀?周怡一脸甜蜜的笑,她笑着说,胡关长也太小看自己了,几杯啤酒就把您灌醉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咱们领导早就臭名远扬了,是不是老姚?老姚说,是吗?好像是第一次听说啊?周怡笑着骂道,马屁精。
大家碰了一轮杯,跟着吃菜。喝着吃着,胡关长讲了有关海关的两个笑话,大家笑了一阵。接着胡关长问了一下大家的情况,弟兄几个把自己介绍了一遍,胡关长说,名字都很熟,现在对上号了,小江你是久闻大名,最近有什么大作?我说,没有,从来就没有大作,领导就别提了,我觉得好惭愧。胡关长说,你是我们东平海关的骄傲,要继续发挥你的特长。周怡说,小江,我到东平海关这么久,还没有看见胡关长当面表扬人呢。胡关长这么看得起你,你快敬他一杯,叫他以后多关照你。在周怡的鼓动下,我敬了胡关长一杯,跟着又敬了老姚一杯。老姚说,三个领导你敬了两个,剩下的一个领导没有理由不敬。结果跟周怡喝了一杯。好在是喝啤酒,喝得肚子里装不下东西,人却不会醉。
吃完饭已经八点多。胡关长跟老姚先走了,我跟周怡送到酒店门口。老姚替胡汉林关了车门,向我们摇了摇手,也上了车。周怡说,想不想坐他的位子?我说,谁?老姚?周怡说,听说老姚要提了,我可是帮你看好了那个位子。我说,开什么玩笑?周怡说,我像开玩笑吗?
送几个兄弟回家,接着送周怡。周怡住在翠华园小区,那里是东平的高尚住宅区,东平党政机关的宿舍也在那里。我把车停在马路边。周怡说,上去看看吧?认个路。
周怡住在六楼,是一套三房两厅的房子。厅很大,厅里摆了一套天蓝色的沙发,一台松下牌的大彩电,还是显得空荡荡的。主卧室有独立的卫生间,摆了一张大床、一个四门衣柜,还有一张梳妆台,还剩下不少空间。另外两间房空着。我四处看了一遍,故意夸张地说,这么奢侈呀?全是民脂民膏吧?周怡说,要说奢侈呢,是够奢侈的,一个人住了这么大一套房,睡一张双人床,用一个四门衣柜,不如你也搬来住吧?反正是民脂民膏嘛。我在沙发上坐下,把脚往茶几上一搁,说,别尽想着勾引老师。周怡笑了笑,叫我把臭脏脚丫子拿下来。她说,我倒是经常想起学校的事,想起你那个傻乎乎的样子。我说,忘了问你,学校解散后,石老师去了哪儿?周怡说,你说石留吧?听说去了东村海关,好像提了正科长呢,她比你有出息啊。我说,那当然,人家是半边天嘛。周怡说,听说她原来差点做了你的媳妇,怎么就跟了军伐呢,你真没鬼用。我说,还不是因为你?周怡说,是吗?因为我?鬼才信呢。我说,生活也够厉害的,把我们的军伐都变成了笑面虎,我来报到时他笑眯眯地咬了我一口呢。周怡一听就乐了,她说,是吗,太好了,咱们又可以结成统一战线了,放心,我会替你报仇雪恨的。我说,算了吧,看在石留的份儿上,让上帝饶恕他吧。周怡说,算了吧,石老师早跟他分道扬镳了。
听说石留跟军伐分道扬镳,我暗暗吃了一惊,这几年尽管没跟石留来往,可心里一直很惦记她。她跟军伐搅在一起时,我还以为是跟我赌气,故意恶心我的。后来听说他们结婚了,我才知道自己对她太不了解。既然她自己找到了归宿,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但我知道他们不会长久,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我觉得他们的统一战线都不可能长久。除了年龄上的差距,他们在知识、观念、兴趣等诸多方面也相差太大了。可真的知道他们分手了,我心里又怅然若失。周怡说,怎么啦,想起旧情人的诸般好处了?我说,你见过石老师吗?周怡说,没有,全是道听途说的,你可以不信。我一下对讨论石留的事兴趣全无,就说,我坐了半天了,给一口水喝吧?周怡说,没水,吃水果吧。
周怡从厨房里拎了一筐荔枝出来,抓了一把放在茶几上,叫我吃。我吃了一粒,说,很甜,又是民脂民膏吧?周怡说,也算是吧,反正没花钱,我那点工资,经得起我花吗?这丫头真是变修了,一个月五六千块钱,还说不够花。下了现场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在学院一个月有三四千块钱,我以为已经高得不得了,中专学校二千多,邮办一千多,已经是三个世界了。下了现场,我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如今跟周怡一比,我又算是井底之蛙了。社会上有句顺口溜,工资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动,烟酒基本靠送……周怡大概是工资基本上不用的那类人。我知道东平有那么一个阶层,去哪儿都有人跟着买单。我在码头才做了个小组长,俨然是个大爷了,想献殷情的人屁股后面跟了一大串。在码头跑的货主都是人精,有些人看出我跟周怡的关系不同寻常,就寻找机会向我靠拢,老打电话来骚扰我,把我烦死了。
那天晚上没有回东平码头,在宿舍凑合了一晚上。我那间空荡荡的宿舍终于像个家了,里面摆了几件像样的家具,还装了空调、热水器,配了彩电。当然这些全是周怡那丫头给我办的。那可是我工作以来最好的一个家。我问她花了多少钱,周怡说,该问就问,不该问就别问。这件事就成了我的一个心病,我不知道是谁在讨好她。我想绝不会是她自己掏的腰包,大概也不会是公款。我问多了,她就说是借用的。说得多好听,我怎么就借不到?那天她叫人把我的钥匙拿走了,等第二天钥匙还到我手里,宿舍里的东西就基本上配齐了,那些东西尽管不是名牌,在我看来也是够高档的。她还叫人把卫生给我打扫了,地板擦得一尘不染。我正在房间里巡视时,周怡打电话问我,还行吗?我说,行,太行了,窗帘是你选的吗?是你喜欢的墨绿色啊。周怡说,是墨绿色吗?我不知道啊。这就是说,帮她买东西的人连她喜欢什么颜色都知道了。我说,你那个家也是人家帮你置办的吧?周怡说,你这人真讨厌!实话告诉你吧,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看她说话的口气,才两年时间,这丫头就把师道尊严的古训全忘了。
我给洪玫打电话,说有石留的消息了,听说她离了。洪玫说,是吗?太好了,那我们得庆祝一下。我说,庆祝什么?洪玫说,这年头离婚也是件好事呀。我一听就把电话挂了,这臭婆娘跟李达在一起,变得没有一点人情味了。
老姚升了,调到东村海关当副关长。周怡最早知道这个消息,她打电话给我,说,办公室主任的位子空出来了啊,你想不想坐?我说,想,想得头都大了。这臭丫头就会拿我开心,再过八百年也未必轮得到我呀。办公室主任职权不大,位子却很关键,关长后面,就是办公室主任了。老姚就是从这个位子上爬上来的嘛。周怡说,真想呀?那咱们就想个办法坐一下嘛。我说,那好呀,你去坐吧,我给你当秘书。周怡说,看看你,一点进取心也没有,别把自己看轻贱了,你假假的也是个副教授,也算个高级职称了,要是套过来,至少算个正科吧,比我高半级呢。我说,是吗?那敢情好,你帮我安排一下吧。打完电话,我就把这事给忘了,继续做我的组长,在码头呼三喝四,把那些货主支得团团转。如今我在码头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码头的老总见了我也要点头哈腰。
过了半个月,一纸调令下来了,我真的当了办公室主任。接到调令,我就给周怡打了个电话。周怡说,是不是像在做梦一样?感觉特别舒服?我说,认真一点好不好?周怡说,没法认真,这事就像闹着玩的,告诉你吧,我工作刚满一年就提了副科长,当时别说人家大吃一惊,我自己也像做梦一样,可是那感觉真是好呀,特别好,特别舒服。我当时就想,啥时候让咱江老师也感觉一回。我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周怡说,你笑什么?我说,这下好了,我又成了你的领导了。周怡说,是啊,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不行不行,得把调令收回来。
晚上我跟周怡一起吃饭,她喜欢吃蛇,我最讨厌吃蛇。为了恶心我,看着我难受,她就经常请我吃蛇。为了不让她的狼子野心得逞,每次我都拼命吃,比她吃得还多。回到宿舍我睡不着觉,第二天也吃不下饭。好在这些情况周怡不知道,要是让她知道了,她还不乐死?
点了一条过山峰打边炉,一条水律椒盐。考虑到我本质上是不吃蛇的,周怡给我叫了只清远鸡。因为毕竟是贺我呀,得让我吃好喝好。周怡让服务员拿了一瓶小支的二锅头,她陪我喝。喝了一轮酒,小姑娘话就多了。她说,老大呀,这次提你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我说,你做了不少工作吧?周怡说,我能做什么工作,关键是老胡,你回头得去谢谢人家。在关长办公会议上讨论,大家都不同意,说你坐飞机。老胡就火了,你知道他发起火来不得了。老胡说,妈那巴子,小江到海关快八年了,八年才提个正科长,快什么快?老胡还说,人家小江是副教授呢,在座谁是副教授?这就叫特长,这就是人才。周怡说到这里就吃吃笑,她说,你这副教授的职称关里还真没有,让你拣了个洋落儿。老胡发火了,大家全不敢出声了。老胡就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周怡一边说一边乐不可支,她说高兴死了,非敬我三杯不可。三杯酒落了肚,她的脸就成了桃花,红一块白一块的。这样子倒是添了几分媚态,她尽管不算漂亮,可是年轻,年轻就是美呀。
正吃着,小林打电话来,说弟兄们要贺贺我。我看了周怡一眼,说,正跟周领导吃饭呢。小林说,哎呀,不好意思,吃了饭我们再联系吧。周怡说,谁呀?我说,小林他们,说要贺我。周怡说,叫他们过来。我对小林说,领导让你们过来啊,怎么样?见了她还吃得下饭吗?周怡在桌下踢了我一脚。我把电话挂了。周怡问我,他们来吗?我说,不来了,他们说不做电灯泡。周怡说,这几个兄弟人不错,你以后要多联系,说不定哪天可以帮到你。这丫头在现场做了两年,变得鬼里鬼气的,特别工于心计。真让我大开眼界。
吃完饭我们去江边散步,把车停在马路边,手拉着手在江边走。周怡说,这感觉不错嘛,像谈恋爱。说完抓起我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跟着呸地吐了一口,说,糙过松树皮。我也把她的手抓起来,亲了一下,说,滑如凝脂,刚好互补。周怡说,你倒是很会安慰自己。
江边人很多,石椅上坐满热恋中的男女,铁栏杆边隔几尺远就站着一对恋人。一路走过,空气中充满了黏稠稠的气息,周怡说那是恋爱的味道。她说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找个人在这里拍拍拖呢。我说,就是嘛,我一来,你的幸福生活就开始了。说着轻轻把她揽住,用鼻子在她后颈上蹭了蹭,感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不知这丫头搽了什么香水,味道好极了。周怡把脖子扭了扭,说,不要揩油。
向南走了大半个小时,往回走,后来走累了,周怡看见有一张椅子空了出来,赶紧一屁股坐了下去。我挨着她坐下,望着夜色里微微翻着波浪的江水,不由感慨起来。我说,原以为跟你的关系源于师生,止于师生,没想到还能跟你坐在这里欣赏夜景,这叫什么来着?天意弄人吧?周怡说,是呀是呀,俺毕业了应该回深圳,没想到深圳人民不要我了。我说,那时你特像丧家之犬吧?周怡说,你也太不了解你的得意门生了,我是什么人?绝不会像你们臭男人给一泡尿憋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是金子总会闪光。我说,你就别吹了,你那点深浅我还不知道?周怡说,你少占我的便宜,告诉你吧,这辈子别指望我跟你同床共枕了。
这丫头真不简单,我说一个深浅,她就联想到做爱了。她当学生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复杂。我说,行,咱就不指望了,你告诉我,你怎么来了东平?周怡说,还不是因为胡汉林?这老头子不知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死活要我来东平,这么个小地方我哪里看得上眼?至少要留在省城,好跟你打成一片吧?我说,那是那是,这后半句我爱听,你怎么跟胡汉林扯在一起了?他七老八十,你才二十出头,这隔了至少两代人吧?周怡说,我怎么知道?他非要我来,还非要提拔我,我有什么办法?为这事我差点想破了头呢,后来我就不想了,管他呢。我说,不会是上一辈的恩怨吧?胡汉林欠了你爹一屁股感情债?我知道周怡的老爹在西藏呆了不少年头,胡汉林也援过藏。周怡说,不知道,我跟老爹有十几年没交流了。
提起家事,小丫头就有些伤心。她老爹老娘尽管在一起过,却像单位的同事一样。小丫头跟老头子也是互相看不顺眼。一对老糊涂加上一个小混账,这个家可真是热闹非凡。周怡趴在我肩膀上开始抹眼泪。我只能让她趴着,听任她把眼泪鼻涕往我身上擦。周怡唏嘘了一阵,开始四处找纸巾,找了一阵,没找着,就把手伸向我。我只好去车上找了包纸巾,递给她。小丫头却不接,要我替她擦,我把她眼泪擦了,鼻涕却不敢擦。周怡说,帮人帮到底。我说,自己的事自己做。周怡说,古时候有个男人,为了证明自己很爱老婆,把老婆的洗脚水喝了,我就让你帮我擦擦鼻涕,还没叫你喝洗脚水呢。我说,你又不是我老婆,就算是老婆也不能喝洗脚水呀,那多不卫生。周怡把鼻子吹了吹,说,算了,不指望你了,刚才我一时激动,借了你的肩膀靠了一下,你可别想歪了,咱们就是一般的同事关系,顶多再好一点,是不是?我说,那是,师生情谊还是不能忘,我们可是患难之交。周怡听了就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她说,你继续跟军伐战斗吧,你去了办公室,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你受的。
原来这丫头帮我升官是为了看我的笑话。真是小瞧她了。
办公室有个副主任,叫张克光,快五十了。听说在副科长的位子上坐了十几年,就是提不起来。我还在东平交接工作时,老张就打了个电话来,说要给我搞个欢迎会。我这职位来得有些糊涂,不想搞得太张扬。就说,不要搞了,咱们来日方长嘛。老张说,这是惯例,以前都是这样搞的,大家不过是借这个机会联络一下感情,吃顿饭。既然这样,我只好答应了。大家认识一下也好,免得见了面不认识,把我当民工往外赶。南州海关有个副厅级的关长,姓易,刚提上去的时候,办公室没搞好,每天夹着个公文包在办公楼转圈子。这位领导长得黑不溜秋的,脸上还有些丘陵的形状,就像个老农民。保安看他这样子,把他当成了推销农副产品的,喝问他干什么的,易副关长只好自报家门。可保安不信,他说,咱们几个关长我还不清楚?你蒙谁呢?把他往外推,搞得他很狼狈。
李一良副关长陪着我去办公室。这也是东平海关的惯例。在东平海关,正职上任都由关领导陪同前去宣布任命。大家一早就坐在会议室等着,圆桌上摆了些果品、茶水。老张在门口等着,先跟李副关长握手,让李关先进去,接着跟我握手,说,欢迎,就等着你来。进到里面大家鼓掌,我跟李副关长入座。老张先讲话,把开这个会的原因讲了一下,表示要支持我的工作。接着李副关长讲话,李副关长说,同志们,今天我是来宣布江摄同志主持办公室工作的,本来胡关长说他亲自来,但不巧得很,总署有个紧急会议,所以胡关长委托我来。江摄同志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是关里的专家,一直在上面做研究和领导工作,最近又下到基层锻炼过,是既有理论水平,又有实践经验的领导干部,关里安排这样高素质的同志来主持办公室的工作,可见关里对办公室的工作十分重视。
李副关长是个废话篓子,讲起话来长篇大论,关里开会,只要胡关长不在,他就可以连篇累牍地说下去,胡关长在座,他就只好忍着。所以每次开会,最难受的就是他。李副关长接着讲了东平的形势、东平海关今年的工作、货管方面的诸多问题、国家的大政方针、入世的困难等等,讲了两个多小时。好在可以吃东西,时间不算太难过。把面前的东西吃得七七八八了,李副关长还没讲完。后来保税科的人来找他,说有几个急件要签。李副关长才打住,最后他还讲了两句,要求大家支持我开展工作,配合我做好工作,切切实实把工作做好。
李副关长走了后,老张说,不好意思,忘了介绍大家,李达就不用介绍了,你们认识,他现在在办公室负责数据监控。小张,中大毕业的,小刘,上海关校毕业的,小毕,华工毕业的,小王,管档案的,小郑,打字员,全是科班出身,就我野鸡学校毕业的,所以我的领导水平有限得很,江主任,你来了我就可以松一口气了。我说,哪里哪里,我情况不熟,办公室的事你还是先担着,有什么事大家商量,好吗?
接着去吃饭,在对面的东平人家订了房。老张说,办公室还有两个元老,会议他们不参加,饭却要去吃。他说的是两个助理调研员,老林和老钱。这两个人我听说过,没见过面。老张说,我带你去见个面吧,然后一起去吃饭。我说,好,你安排吧。
关里的关系错综复杂,老张尽管一直提不起来,却在职能部门经营了多年,有些势力,我面子上一定要照顾他。那两个老同志也是才退下来,尽管不理事了,但说起话来也有些分量,同样不能得罪。咱不太热衷官场的事,原来就准备混日子,可是平头百姓不好做,让人看不起,给人欺负,所以咱也得改变观念,搞个一官半职,找点地位,好让人敬重我。在东平这半年,我才知道当官的诸多好处,我原来没当官,就周怡把我当回事,我一当了组长,货主就对我唯唯诺诺,我一当了主任,大家都对我肃然起敬。李副关长带我去人事科办手续,军伐抓住我的手不放,说,恭喜老同事,贺喜老同事,咱们以后就在一条战线了,你可得多关照在下呀。这家伙手上油腻腻的,给他抓了一回,老有种黏糊的感觉,害得我洗了好几遍手,可心里却自在得很。
我在洗手的时候,心里替石留难过,军伐这副德性,她如何受得了?在这件事上,我后来冷静地想了一回,觉得自己处理得不好。其实我跟洪玫的事完全可以解释一下,就算她不信,就算她不听,我也应该解释一下。我不解释,在她看来就是不太把她当回事,其实我是很把她当回事的,只是想趁机把我跟她的事黄了,这事还真黄了,可是从此恩义两绝,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这可不是我的初衷。她跟军伐打成一片,我也应该劝劝她,可我没劝,看着她往火坑里跳。所以说在这件事上我犯有见死不救之过,是应该受到报应的。我后来就想,遇到马羚,大概就是报应。可是马羚最后把自己献给我了,看起来不像报应。但马羚的事看起来还没完,以后有没有报应现在还不知道。
两个助调在二楼办公,最东边有间大房,原来是胡关长的办公室,后来胡关长搬到有套间的办公室里办公了,这间房就空了出来,再后来两个调研员就搬进来了。
两位助调正在下棋,看来老张给他们打了招呼,平时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饭堂吃饭。老张说,二位领导,还有这雅兴?老钱说,屁话,天天在这儿下棋,你今天才知道吗?老张给老钱抢白了一下,脸上有些过不去,讪讪地说,给领导打个招呼,没别的意思。还是老林比较客气,他说,没事,这老东西今天输了,拿你出气呢。他看着我说,是新来的江主任吧?我说,是,林处你好。我跟老林握了手,接着说,钱处,林处,今天办公室找了个借口,在东平人家小聚,我和张主任是代表大家来请两位领导的。老钱说,有酒吗?有酒就去。这老东西倚老卖老,有些讨厌,可我还得敷衍他。我说,张主任全安排好了,大家工作辛苦了,喝点酒解解乏还是应该的。老钱说,喝酒能解乏吗?喝酒就是助兴,你们这些年轻人,老一辈的东西好的全没学会,坏的全学到家了。老林说,老东西你今天吃了火药了?小江才来,没得罪你吧,你对他嚷嚷什么?我告诉你啊,我可是肚子饿了,要去吃饭,你要是不去,你自个儿下吧。老钱说,谁说我不去吃饭?
中午时间不长,老张已经叫秘书先去了,叫好了菜。我们一到,服务员就开始上酒水。六个秘书,两个主任,两个助研,刚好十个人。入座时有些混乱,老张给老钱抢白了一顿,心里不大舒服,没进房就找部长安排酒水去了。李达安排座位,他知道今天是特意贺我的,加上我是办公室的实职领导,应该让我坐首位,所以就把我往首位让。有两个助调在,我自然不会坐首位,让老钱坐。老钱说,不妥吧?今天是贺你啊,你为主。老林肚子饿了,觉得这种场合也排座次,很是讨厌。排座次他总是排在后面,早就对这套虚情假意的东西恨之入骨。老林说,咱们一家人不用客套了,老钱不愿意坐,我坐。结果老林坐了首位,老钱心里有些不高兴,面黄黄的,在老林旁边坐下了。看到老钱退下来了还在争位子,我觉得挺好玩,心里窃笑不已。为了照顾老钱的情绪,我在他旁边坐下了,老张进来后坐在我旁边,这样老钱尽管不是坐的主位,大家却是以他为中心的,服务员也看出来了,上酒上菜都是以老钱为先。老钱心里高兴,又喝了几杯酒,话就多了,把单位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个遍。譬如老胡怎么专权,老冯来了后怎样受压迫,他是怎样给人强迫下了台。还有人事上的,财务上的,基建上的事,扯起来真是一大串。大家听了不太当回事,大概是老钱经常讲,我可是上了一堂历史课。老冯的事我听得特别认真,这人原来在中专学校是压迫我的,他跟校长争权夺利,把我当夹心饼,好容易等到校长退休,他主持学校的全面工作。没想到中专学校是个短命鬼,他才主持了大半年,学校就解散了。党组把他安排到东平海关,当常务副关长,他以为老胡是老程,想跟老胡斗。老胡是啥人?会给他好果子吃?一不小心就把他冻起来了。老冯说起来是个常务副关长,如今啥事也管不了,大家都知道找他签名是不能算数的,他连一个科长都不如。好在老胡没有做得太绝,给他配了车和司机。
听了老钱的历史课,我心里才有了底。我原来担心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不好坐,恐怕要跟老冯和军伐起冲突。这两个人原来是穿一条裤子的,跟我过不去。胡关长爱屋及乌,把我扶了起来,大家是不服的,老冯和军伐自然是满肚子意见。他们一定睁大了眼睛,准备随时抓我的痛脚。现在好了,老冯给胡汉林压得喘不了气,军伐也成了缩头乌龟,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老钱把历史讲完了,酒也喝得七七八八了。我带领大家敬老钱,老钱说,小江呀,你刚提起来,我给你一个忠告,少说话,多干事。我说,老领导这话在理,我记着呢。老林说,别听他的,该说还得说,我就吃了少说话的亏,也是老钱这家伙害的,他当时就叫我少说话,多干事。结果呢,他不干事,却把功劳全往自己身上揽,我年年评先进,他年年升官。老钱说,你不懂,言多必失,我就是说话太多才把仕途给断了。老林说,你不是说话太多,是说废话太多,这么多菜还堵不住你一张嘴,整个一个废话篓子。两个老东西扯下去没个完,上班时间到了,我暗示小张他们先走。几个秘书给两个助调打了招呼,一起走了。老钱说,时间过得真快呀,江主任,张主任,你们去上班,工作第一。这老东西发脾气是发脾气,关键时刻还是讲道理的。我说,那好吧,两位领导再聊聊,我们先走一步,找时间再聚吧。
回去的路上,老张慨叹道,人老了真是麻烦,我到了老钱这个年龄,一定不来上班。我说,老钱也是身不由己呀,不上班干什么?他一无所长,不上班就等于要了他的命。现在还有老林跟他争一争,要是他一个人坐那么大一间办公室,早憋死了。老张说,你说得有道理,别看你年纪比我小,想问题比我来得深刻啊,以后要向你学习。我说,老张,咱们以后就是一个战壕的了,荣辱与共,要同舟共济啊。老张说,那是那是,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做吧。我说,看看你,又见外了不是?
到了大楼门口,老张说,看看办公室吧,你的办公室我叫人收拾好了,看缺什么,马上补。
办公室一共六间房,主任一间,副主任一间,秘书两间,档案一间,打字一间。主任室是套间,带厕所和睡房。档案室要放文件,也比较大,其他房间都是统一规格的。我一路看过去,最后进了我的办公室。老张陪我走了一圈,替我把灯开了,把空调开了,把热水器开了。他说,江主任你休息一下,看几时有空我给你汇报一下办公室的工作。我说,好吧,你忙你的,有事我叫你。老张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了。
老张走后,我跑进睡房,在大床上躺了一躺,真他妈的舒服,比周怡给我配的床还好。周怡给我配的是弹簧床垫,坐下去有些颤动。这张床垫好像是椰棕的,我在商场里见过,标价一千多,坐上去感觉特别好,不硬不软,据说还有保健作用。我当时就想,他妈的,什么时候有钱了,俺也买一张来睡。接着我坐在蹲厕上拉了泡尿,然后按下放水的开关,听着水流声哗哗响。然后我回到办公室,在大班椅上坐下,转了七八个圈。大班椅在旋转中慢慢上升,那感觉真是妙极了。
我给周怡打了个电话,我说,办公室真是不错呀,不如你来给我做副手吧?周怡说,好呀,我马上打报告。接着我给马羚打了个电话,马羚说,升官了吧?我说,你怎么知道?马羚说,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升的吧?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马羚说,没意思,你知道我在关心你就行了。马羚的电话搞得我一个下午不得安宁,我老想着她是话中有话,听她那意思,好像她也在为我鞍前马后的效力。
下班后周怡来找我,手里拎着一袋东西。我看那个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她提起来还很吃力,就走过去帮她拎,拎到茶几上,打开袋口看,我的天,全是吃的呢,水果、花旗参、蜂王浆。我说,哇,你这么有心啦,给我买这么多吃的?多谢了,多谢了。拿起一个苹果,就要一口咬下去。周怡一巴掌打在我的手背上,这一掌可不轻,把手背打红了。苹果也掉在沙发上。我说,买了东西却不让吃,还打人,这是什么道理?周怡说,就会吃,换衣服,跟我去见见胡汉林。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是该去看看胡汉林,就算他没提我,也该去看看。看来我这脑袋瓜子是不好用了。想当年,为了给石留安排工作,我还知道拿点土特产和水果去巴结咱程应瑜校长,过了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一点长劲。
我讪笑着说,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周怡说,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也要去看他,让你沾点光罢了。再说又不用我花钱,这些你留在办公室,自己吃。我说,太夸张了吧,你买了多少?周怡说,问得真多,跟我走吧。
有部宝马车停在单位门口,我知道是在等我们。周怡这丫头不喜欢开车,平时她让司机开,要是办私事就找朋友开,所谓朋友就是那些贴着她发财的人。周怡从左边上的车,我从右边上,进去才发现开车的是个熟人,是东平报关公司的小马。小马跟我握手,说,江主任,好久没见了。我说,是呀,生意好吧?小马说,还凑合。
小车往北开,到了十字路口转向西。那条路我闭着眼睛也会走,每天都要走两趟。东平市区不大,兜一圈也就半小时。过了十来分钟,小车在海关宿舍楼停下了。我跟周怡下了车,小马问,周科长,几时来接你?周怡说,不用了,你忙你的。这小子是市府马秘书长的小儿子,平时不怎么把海关的人放在眼里,居然会听周怡这丫头的差遣。看来她真有两手。我说,听说那小子牛得很,在你面前很老实嘛。周怡说,咱们以诚相待嘛,我敬人一尺,人敬我一丈。我说,得了吧,人家有求于你吧?周怡说,懒得跟你说。
胡汉林住在五楼,那栋楼在海关宿舍楼的南边,是一栋相对独立的建筑,周围的绿化带比较宽,楼前有个小花园。几任关领导都住在那栋楼里面。如果不是周怡带路,我是绝不会拿着礼品袋去拜访某个关领导的。大家都住在一起,撞着谁都是一件难堪的事。到了楼下,我对周怡说,要是碰上别的关长怎么办?我知道李一良副关长住在四楼,陈青洋副关长住在六楼。周怡看了我一眼,从我手里接过袋子,说,跟着。到了五楼,周怡把袋子又交到我手里,拿出钥匙开门。这下把我吓坏了,这不是胡汉林的家吗?她怎么有钥匙?周怡开了外面的铁门,里面有了动静,一会儿里面的木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门里面,一脸的笑容。周怡说,姑妈。走了进去,跟着让我进去。对妇人介绍说,小江,办公室主任。跟着对我说,我姑妈。我赶紧说,周阿姨好,打搅了。周阿姨说,客气什么呀,你是周怡的老师,是贵客呀。我说,别提老师了,她现在是我领导呢。走进几步,把袋子放在杂物柜上。周阿姨说,周怡你不懂事,怎么让小江买东西呢。周怡说,他要买,我哪里拦得住。我说,不知道阿姨爱吃什么,瞎买的。周阿姨说,以后可不能带东西,来坐就行。我说,行,听您的。
周怡像回了家一样,自己换了拖鞋,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给我,我看周阿姨进了厨房,就说,早拿来呀,地都踩脏了。周怡说,你这个寄生虫,自己不会拿吗?我说,这又不是我姑姑家,我哪里敢动?周怡说,再说打你个大嘴巴。
周阿姨拿了盘水果出来,叫我和周怡吃。周怡说,哇,有山竹呢。她拿起一只,放在手里把玩着,眼睛却盯着我看。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偏不理她,摘了个葡萄放进嘴里。周怡说,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我赶紧抓了粒葡萄放在她手里,说,公主你先吃。周怡说,唉,指望你还不如指望自己。她拿起刀,在山竹上比划了一下,突然走到厨房门口,说,姑妈,姑父不回来了吗?姑妈说,跟周书记吃饭呢。周怡把脚一顿,说,讨厌,说好了回来吃饭的。姑妈说,他交待你们等他,他说吃了饭就赶回来。
周怡有些不高兴。她站在厨房门口,斜着眼定定地看着我。我赶紧把山竹剥了,掰成两半,递给她。周怡却不接,微仰着脸,张开两片薄薄的嘴唇,她是要我喂呢。我瞅了瞅厨房,看见周阿姨正忙着炒菜,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指甲,挑了一瓣山竹出来,滚进她嘴里。周怡嚼几口,说,讨厌,把水全挤没了。她把刀给我,说,切开来。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帮她切山竹,切一个她吃一个,转眼把一盘山竹吃了个精光。我说,你好歹也留一个给我呀。周怡立刻笑得岔了气,她笑了一阵才说,你也喜欢吃?早说呀。
周怡去厨房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出来盯着我看。我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鬼名堂,懒得理她。周怡说,你该表现一下吧?我抬起头来,盯着她看了看,觉得她不像说着玩的,就说,有什么关照?周怡说,不如你去炒两个菜?我说,别玩我,我炒的菜你们不吃。周怡说,胡汉林不在,反正就我们三个人,不怕浪费。她说完就过来拉我,还低声说,你得在我姑妈面前表现一下,这叫一好百好。
周怡把我拉到厨房门口,说,姑妈,小江说想炒两个拿手菜。姑妈笑着说,好哇,让你露一手,我也尝尝鲜。说着把围裙解下来,往我身上系。我硬给周怡这鬼丫头推碾子上磨了。好在我住单身宿舍时做过菜,后来在湖南菜馆里又给玲姐手把手教过几招,做的菜上不了场面,却不难吃。姑妈把荤菜都炒完了,剩下两个素菜,一个是葫芦瓜,一个是菜心。这两个菜我最拿手了,炒出来色香味俱全。果然吃的时候,姑妈连说好吃,连周怡这个刁钻的丫头也不停地叫好,问我是怎么炒出来的。我说,这可是祖传绝技,咱爸交待了,传男不传女,除非……周怡说,嫁给你做老婆。我说,传男不传女啊,你嫁了人还是女儿身呀。姑妈说,小江哇,你就传传经嘛,让我老太婆也学一招。我说,这两个菜是跟人家学的,炒葫芦瓜关键要保证瓜又脆又嫩,所以炒瓜的时候不要放水,炒到三四成熟了,盖上锅盖,从锅缝往里洒点水,锅里的温度高,水一下变成蒸汽了,瓜就熟得快,这时揭开锅盖,翻炒一下,放上盐和调料,瓜就又嫩又脆。炒菜心呢又不同,可以说是个独创,这种做法主要是怕菜心有农药。现在菜心农药多,要用水煮了才敢吃,水煮过的菜一般都不好吃,可在水里面放点小苏打就不同了,菜的颜色又好,又脆又嫩。
周怡听我讲解,一双小眼睛盯着我,直了。姑妈说,你还真有两手。真是可惜了,你要是去做厨师,一定是个一顶一的好厨师。周怡说,姑妈,亏你想得出来,做厨师有什么出息。姑妈说,不做厨师你就出息了?
大家吃得七七八八,胡汉林回来了。周怡赶紧过去帮他拿包,又拿了双拖鞋给他换。我叫了声胡关长。胡汉林说,来了哇,欢迎啊。姑妈说,你倒挺守信的,吃了饭就回来了?胡汉林说,我当然要回来陪老太婆呀。周怡说,你是跟周海涛话不投机吧?胡汉林说,又瞎说。姑妈拿筷子在周怡手背上敲了一下,跟着转移话题,喂,老头子,小江炒了两个菜,味道不错呢,你尝尝。胡汉林说,是吗?小江会炒菜,那倒要尝尝。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菜心,跟着又尝了一口。说不错,真的不错。接着吃了两片葫芦瓜,赞道,好,又脆又香,小江,还真看不出呢,回头让你给饭堂的厨师培训培训。大家一听全笑了。周怡说,别赞他了,小江就这两板斧,我们饭堂总不能天天吃这两个菜吧?
大家笑着把饭菜撤了,周怡帮姑妈把碗筷收进厨房。我跟胡汉林到客厅里坐。周怡洗了手,把水果端了过来。她在胡汉林身边坐下,给胡汉林削了一只苹果。我跟胡汉林还不太熟,不太敢讲话,胡汉林问起办公室的事,我就简单讲了几句。周怡不时插进来一句半句话,搞搞气氛。我知道胡汉林对我不太了解,他提我一是看周怡的面子,二是杨福承可能做了工作。他内心里未必欣赏我。我今天炒了两个菜,算是露了一手,可能讨得了周阿姨的欢心,但未必讨胡汉林喜欢。我看他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一定觉得炒菜是女人的事,一个大男人去做,没出息。我记着言多必失的古训,不敢主动讲话,回答问题也是很谨慎,搞得自己很疲倦。心里打着主意,早点走为上策。看看时间,才八点多,胡汉林才回来,我不好意思告辞。还是周怡聪明,她说,姑父,小江很会下棋呢,不如下两盘?胡汉林说,好,怎么样小江?让我几盘?我说,好,跟领导学几招。
两人摆着棋,我说,胡关长兴趣很广泛呀,我看你什么球都擅长。胡关长说,要说球类运动,我是啥都会,啥都不精。我说,不是吧?听周怡说,你是常青队的呢。胡汉林哈哈笑了,他说,那是闹着玩的。
胡汉林下棋还真有两下子,一看就知道他是打过谱的。走的招数入规入矩,很有章法。我上大学时没人跟我下棋,有时就坐在床上打谱。但我学棋是走的旁门左道。一开始跟邻居六爹学,这老东西走的是阴毒的路子。后来在街边看人家下棋,摆棋的人全是旁门左道,擅长用阴招损招坑人。走惯套路的人最怕旁门左道,也不喜欢旁门左道。所以我就不敢走偏招,甚至不敢走险着,以套路对套路。下了三盘,胡汉林赢了两盘,不过赢得不容易。下第三盘棋的时候,我一直在偷偷地看时间,发现已经十点多了,觉得不能再下了,我故意走了一着屎棋,等大势一去,我就举手投降。胡汉林舒了口气,面露笑容。我说,今天没状态,只好甘拜下风,胡关长,找个时间再找您报仇。胡汉林说,周怡,你看出来没有?小江这人不老实呀,他对我保存实力。周怡说,不会吧,我看他也就那水平。
收完了棋,我就告辞。周怡说,我回宿舍了。跟着我下楼。她走在我后面,突然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说,今天表现不错嘛,胡汉林很高兴呢。我说,是吗?没有辜负你的厚爱啊,你得奖励一下吧?说着把脸往她面前凑,那意思是得亲一下哪。周怡用两根手指在我脸上一弹,说,这么便宜就赚一个香吻?没门儿。我说,最多我吃点亏,我吻你吧?说着作势要抱她。周怡一巴掌打在我手背上,说,老实点。我收起手,故意黑着脸说,怎么讲话的?我假假的也是你的领导呀,给点面子好不好?周怡以为我真的不高兴了,把手伸给我,说,不是真生气吧?给你拉拉手啦。我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说,把我当小孩子呀。周怡抬起手,装腔作势地呵了呵气,夸张地说,你还真下得了手哇,痛死我了。我说,不是吧?不就是碰着了皮肤?把她的手抓住,轻轻抚摸着。周怡说,我这手可不是随便给人拉的,给你拉已经是巨大的荣耀了。我说,知道,我多么荣耀啊。拖着她的手往楼下走。
走到平地,有两个人向这边走来。周怡把手往外抽,我用力捏住。那两个人我不认识,但周怡肯定认识,也许是黑灯瞎火的看不见,没跟周怡打招呼。我们站在楼梯口,等到那两个人走出老远才离开关长楼。
从关长楼到周怡的宿舍大概就一千米,我们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我们故意拣草坪里的小石路走,那些路七弯八拐,有时走着走着就没路了,只好往回走。周怡说,咱就这样走一晚上吧?我说,好呀,乐意奉陪。认真一看,好家伙,她挽着我的胳膊了。我说,喂,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周怡说,没关系,人家看不见。我说,敢情你是为人家活的呀?周怡说,你真了解我,我白天为人家活,晚上为自己活,咱建议你也向我学习。
终于到了周怡的宿舍楼前,我们并肩往楼梯上走,周怡吊在我的手臂上,一步一挪。我说,这样多辛苦,不如我吃点亏,把你抱上去。周怡把脸仰起来,有些妩媚地一笑,说,好呀。于是我把她拦腰抱起,左手托着她的两条大腿,一步两级地往楼上爬。这丫头看起来很苗条,骨头却很结实,抱起来一点也不轻。好在她住在三楼,还没把我累趴下。到了门口,她还赖着不下来。左手抱着我的脖子,右手掏钥匙开门。
进了门,我把她往沙发上抛,这丫头愣是不松手,结果我们一起摔在沙发上。她吊着我的脖子,开始亲我。先是亲嘴,接着咬舌头。咬了半天,才把我放开,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我,然后用手蒙住自己的小嘴巴。我说,这么大件事,你至少请示一下吧?周怡说,便宜你了。
我感觉她的口水很甜,她的舌头也很柔软,咬在嘴里的感觉真是不错,也想如法炮制。没想到周怡把头扭向一边,说,不行,只准我亲你。她一掌推开我,站起来,跑进了厨房里。
我坐在厅里看电视,看明珠台的西片。那部片子叫闻香识女人。周怡给我冲了杯牛奶,放在茶几上,然后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走进浴室里冲凉。一会儿她冲完凉出来,在我身边坐下,手里捧着一杯牛奶,说,那女人真漂亮,把你迷住了吧?我说,是呀,给迷得晕头转向了。扭头看见周怡穿了件红色的睡衣,领口开得很低,两只Rx房露出了一大半。两只大腿白晃晃地很扎眼。我吸了口气,忍不住往她胸前猛一靠。周怡用手托着我的头。我还以为她会一直托着,没想到她轻轻放下了。我的头一下子陷了进去,感觉软绵绵的双乳温暖异常,一股异香扑鼻而来。我把头紧紧地扎在她温暖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我不走了。周怡在我头上摸了摸,轻声说,行,你睡沙发。
我起来去冲凉。周怡给我找了条浴巾,又宽又大,像条披风。我说,夸张了一点吧?周怡说,洗完头擦头发的,够对得起你啦。我说,留着你擦头吧,借你的浴巾一用。周怡说,不行,不准用我的浴巾。我不管她,把浴室的门关上。周怡在外面急得跳脚,一个劲地拍门。叫道,不准用我的浴巾,你要用了,我不饶你。我才懒得管她呢,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声哗哗地响。
冲完凉,我把那条干浴巾围在腰上,光着膀子走了出来。周怡把电视机关了,坐在沙发上,噘着嘴,一脸臭烘烘不睬人的样子。我走过去,挤着她坐下了。周怡说,我去睡了,你老老实实的啊。她进了睡房,一会儿拿了件套头衫出来,扔给我,说,凑合穿吧,咱这儿没男人的东西。那是件棉质的衣服,前后有花纹,我拿在手里掂了掂,才往头上套。好家伙,刚够屁股。我在原地转了一圈,想看看自己有多滑稽。周怡说,是难看一点,要怪只能怪你的身材,谁叫你腰长腿短呢。她说完掩着嘴巴直乐。
我突然有了股强烈的冲动,想摸摸她的大腿和双乳,我不知道她答不答应,会不会生气,但我已经管不住自己了。周怡似乎看出我有些不对劲,转身就往睡房走,我跳起来,几步蹿了过去,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周怡已经走进了门里,给我拦腰抱住,吓得大叫了一声。我感觉怀里的身体热乎乎的,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周怡后来给我抱上了床,她温顺地躺在我怀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我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啦。周怡说,讨厌。一拳砸在我肩膀上。有了这一拳,我就放心大胆地开始剥她的衣服。抓着睡裙的两侧,轻轻地往上拉,看着白花花的身体一截截露了出来,心里快乐无比。这丫头里面什么也没穿。对此我有些失落的感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应该由我做的工作提前做了。我是提倡女人睡觉不要穿内衣的,光身子穿一件睡裙多舒服呀。周怡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突然说,书上讲了,睡觉穿乳罩不好。我说,书上可没讲睡觉穿内裤不好。周怡就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她就开始呻吟起来,因为我开始咬她的Rx房。
在周怡欢快的呻吟声里我脱下了套头衫,两个光突突的身子缠绕在一起。后来我汗出如雨,把最后一口力也用完了。我趴在周怡身上,像死过去一样。周怡说,难怪有人做爱死在床上,真要命呢。她把我推开,说给我压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她一声大叫,声震屋宇。我躺着没动,从进屋起,她就不停地惊叫失声,我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可这一声还是把我吓了一跳,我不动是因为我实在动不了。周怡说,我的床,我的床呀,狗屁江摄,看看你做的好事。我扭头看了一下,发现床正中黑乎乎的混沌一片,知道那是我的杰作,不由得笑了。周怡说,你还笑,你给我洗干净。她发愁地说,今晚怎么睡呀?我说,睡我身上。
周怡把我从床上推了下去,开始换床单,边换边说,还真有点恶心呢。我说,你这地毯很干净,干脆睡地毯算了。周怡说,看看,连床垫都湿了,喂,是你的东西还是我的东西?我说,咱们已经分不清了,这一生一世就扯在一起了。周怡说,不会吧,我怎么就觉得跟你不是一路的。她在床沿上坐着,看看我,看看床垫,一脸的无可奈何。我说,还犹豫什么呢?睡地毯吧,幸福的人在哪儿都幸福。周怡说,地毯上有虫子。我说,有什么虫子?铺一张棉胎,就算有虫子,等它找上来,天早亮了。
好容易哄得她在地毯上铺了张棉胎,在棉胎上垫了张床单,哄得她上来睡了。这丫头偎在我怀里,老是动来动去,睡不着,她说老觉着有什么东西在咬她。她睡不着也不让我睡,一看我睡着了,就捏着我鼻子,直到我醒来。折腾了两三个小时,终于给睡意俘虏了。她睡着了有些低眉顺眼的样子,与醒来时的样子倒是不同。
天快亮时,周怡一声怪叫,把我吵醒了。我睁开眼一看,这丫头坐在枕头上,一脸惊恐。我说,怎么哪?周怡呆了半天,才说,做了个怪梦。我说,是个不寻常的梦吧?周怡说,你怎么知道?我做梦回你家了,你家里可多人了,你妈、你祖母、你曾祖母、你老姑奶,还有一些又老又怪的人,七大姑八大婆,全坐在那儿,正儿八经的,板着面孔,然后一个个指着我,骂我,训我,规矩可多了,把我吓醒了。我说,那是我家吗?周怡说,不是你家是我家呀?我做梦回了你家,就是你家。江摄,我可是跟你讲清楚了啊,将来要是嫁给你了,可不能跟你家里人一起生活。我说,那你去嫁别人吧。周怡说,我干吗嫁别人?我偏要嫁你。啊,你把我睡了,让我去嫁别人,让别人吃大亏呀。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睡吧,天快亮了,明天还要上班呢。说完把她拉进怀里,头枕在我肩上,帮她合上了眼睛。周怡静静地躺着,舒缓地呼吸,一会儿轻声说,靠在你怀里,心里就踏实。我睁开眼看看,周怡睡相很安详,那句话好像梦中呓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