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李春平 本章:第十三节

    29.用不着担心了

    这段时间顾晓你经常往市里跑,她男朋友在市级机关工作。两人又在热恋期间,每周顾晓你都要从大明县赶到市里跟男友见面。每回到市里来了,就要给古长书打个电话,说她来了。顾晓你有了男友,这对古长书来说也是一件高兴的事。因为他知道,这么多年来,顾晓你一直是喜欢他的,常常流露出对他的爱慕与钦佩之情。在顾晓你的眼中,古长书就是她的偶像,也是她找对象的参照物。顾晓你找对象了,古长书就有种解脱的感觉。要不然,被一个女子偷偷爱着,又不能表达出来,古长书就有种莫名的压力扛在肩上,虽说不是他的错误,却好象自己耽误了她的青春岁月。现在好了,他用不着担心了。

    顾晓你趁在团市委开会的功夫,到市委办来看古长书。她知道古长书有饮茶的嗜好,给他带来几大包紫阳富硒茶。这是出自陕西紫阳县的一种特产。科学证实它有抗氧化抗肿瘤的功能,是上佳的健康饮料。这回带来的是特级毛尖,是送国家一些部委的赠品。古长书看着这些茶叶说:“谢谢你送我茶叶,可我却没有东西送你。不公平吧。”顾晓你说:“你能收下我就很荣幸了,还谢呢!”

    顾晓你给古长书冲了杯茶,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哎,你什么时候当秘书长啊?”

    古长书说:“小孩子家,别瞎猜。”

    顾晓你说:“我知道,李修明要当副市长了,你就是接他的班呀!”

    古长书一惊,说:“你听谁说的?”

    顾晓你说:“下面传得厉害。这次团市委开会,好象他们也知道。说李修明要当副市长了。之所以没让你当工业局长,是组织另有安排。据说你当市委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最合适。”

    古长书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惊讶不已,他看出来顾晓你不是在开玩笑。他觉得现在真怪,市委的人事安排,市委内部的人都不知道,可在下面县上就疯狂传播,说得就跟真的一样,而且人们对此特别感兴趣。每挪动一个职位,就有人去分析研究这个职位该谁来填,谁最合适,谁最有这种可能性。古长书从工业局一动,各种猜测都出来了,都有些道理,都有些来源,可又都象马路消息。古长书感叹起来,现在这个世界,人们的关注点就只有两点:一是影视明星的桃色新闻,二是官场的人事变动。二者都是长盛不衰的话题。不过,关于他将出任市委办主任一事的传闻,他确实觉得不是空穴来风,那天李修明还对他讲过,要他熟悉市委办的全盘工作,这是对一把手的要求。只有在可能主持全面工作的前提下,才会这样讲的。只是李修明没有把话挑明罢了,当然他也不能挑明说。有些时候,口气含糊也是一种领导科学。

    可古长书嘴里还是说:“你们听到的,多半是谣言。李修明当副市长有可能,我接替他的职位却是不可能的。”

    顾晓你宛尔一笑,兴致勃然地说:“尽管你惊讶,可你听到这消息还是比较高兴吧?谁不想步步高升呀?”

    古长书说:“当然高兴。说不高兴不是人话。我问你:假如真让我当市委秘书长,你希望我当还是不当?”

    顾晓你说:“这还用问么?肯定希望你当。你当市长了我更高兴呢。”

    古长书用审视的眼光看着顾晓你,说:“那么,你希望我当个贪官,昏官,还是希望我当个能为老百姓造福的清官呢?”

    顾晓你说:“当然希望你当清官。你要是当了昏官,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古长书哈哈大笑起来,觉得顾晓你还有点孩子气。贺建军说:“你不理我有什么关系?你一不是我情人,二不是我老婆,三不是我领导。你不理我,只是少一个好朋友。”

    顾晓你说:“你就这么不珍惜朋友的友情吗?愿意轻易丢掉一个朋友?到底是官当大了吧,可以不要朋友了。”

    “我可没这意思。我是顺着你的话在回答你。”古长书突然想到她的个人问题了,说:“你什么时候结婚呀?我等着吃喜糖呢。”

    顾晓你说:“眼下不行。我们不能两地分居吧。再怎么说,也要我调到市里来以后再结婚。否则,结婚一有孩子,调动就麻烦了。”

    古长书问:“有着落了吗?”

    顾晓你说:“联系到团市委。他正在跑。不过,头儿已经答应了。”

    古长书说:“我也希望你早点调下来。三十了吧?该结婚了。”

    顾晓你说:“再拖就嫁不出去了。”

    古长书说:“那倒不至于。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紧俏啊!”

    这时李修明端着茶杯进来了,古长书介绍了一下顾晓你和李修明,李修明跟顾晓你点点头,顾晓你就告辞了。

    第四部分

    1.千万不能浪费时机

    市委市政府的办公大楼是前些年新盖的,看上去庄严肃穆,坐在里面上班的人大都显得十分老成,不苟言笑。即使有些笑容笑语,也笑得中规中矩,是公式化的,是笼罩在严肃而不紧张的氛围中的,仿佛空气里都流淌着政治气味。在所有的市级机关中,只有这里才是这样的。它陌生的人感到神圣,熟悉的人感到沉闷。

    这段时间上班,古长书老是遇到汪书记。各位书记副书记和办公室主任副主任都在一层楼上办公,平时门都关着,很少有敞开的,一副高深莫测的衙门模样。古长书觉得奇怪,有时一出门,就偏偏遇到汪书记出来或者上楼。他任何时候见到汪书记,汪书记的面孔都跟大楼一样庄严。他想恐怕是领导当大了,笑就越来越小了。有时汪书记还向他点点头,说:“长书,怎么样?适应了吧?”古长书就微微一笑,就说:“慢慢学。”如果汪书记不多说话,古长书就不会多说。那天他送材料给汪书记,他以为汪书记会跟他聊聊工作的,但汪书记并没有挽留他,也没让他坐下,只是板着面孔,指示性地对他说:“长书,你要尽快适应这里的工作。”古长书就噢噢答着,出门后,他就反问自己:难道在领导眼中我还没有完全适应吗?是不是我做得不令他们满意?再回头查查看看自己的工作有无疏漏之处,发现并没有什么差错的地方,这才放心下来。

    古长书一心一意地扑到工作上。市委办的工作跟工业局完全不同,工业局的工作很容易显眼,亏盈都有数字说话。而办公室的工作都是事务性的,服务性的,又是杂务性的,你累死累活,也看不见摸不着,更不象工业生产可以量化。几十天过去,古长书都没有找到一个新点子。每天除了看文件,就是修改文件,送审文件。闲了他就看书,看文秘类和经济类的专业书籍。古长书手下的秘书班子共有八个人,研究生毕业的就有四个。最低文凭也是本科了,他们都有良好的基本功。但古长书毕竟是一个脑子特别好使的人,他从看秘书们起草的文稿中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他们对全市社会经济发展的分析能力不强,对存在问题分析不透,缺乏独到的见解和思想眼光。甚至有的秘书的综合素质很差,就连他们总结市里已经取得的成绩,都总结得非常平庸,该动听的地方,恰恰又动听不起来。把工作中的亮点都掩盖了。

    可是,他的这些看法能说出来吗?古长书迟早是要说的,但不是现在说。现在说就性急了点。古长书向来认为,世界上就没有不可以说的话。关键在于什么时候说出来,才能取得最佳效果。和情人见面时说想念的话,与朋友相见时说友情的话,跟同事在一起时说玩笑话,跟下属在一起时说关爱的话,跟领导在一起时说体面的话。但假话,脏话,奉承话,刻薄的话,要尽量少说或者不说。说了假话看不见真心,说了脏话污染了环境,说了奉承话等于骂人,说了刻薄的话别人会记你一辈子。古长书很讲究这些,在他看来,会说话的人,看时机,看场合,看背景,看听众。这一切看准了,即使说话说错了,也有人原谅你,语言的负面影响也能降到最低限度。不会说话的人,就看不准这些方面,会把好话说成坏话,实话说成假话,效果就适得其反了。

    古长书知道什么时候该出手,他绝不会在眼下指出秘书班子存在的不足之处。打狗看主,说他们不行,就等于否定了在任领导李修明的工作,你才来几天呀,就跷尾巴了?别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这样的话,不仅会得罪下手的秘书们,包括李修明在内的市委办领导都会得罪。再说,这些秘书许多时候都是跟在市委书记屁股后面的,他们在书记面前的那张嘴,是香是臭很难说。关键时候戮你的脊梁骨,受了暗伤你还蒙在鼓里。一般说来,一到市委秘书这个岗位,就等于选择了从政,职业的路就基本上确定下来了,用不了几年,他们一个个摇身一变,不是县长,最低也是哪个实权部门的科长或其他什么职务。因此,对待他们的方式方法,本身就是一门艺术活动。深奥得没底,宽泛得无边。在这个世界上,人是最耐人寻味的。在各色人等中,党政机关干部又是最耐人寻味的。

    相反,古长书在办公室开会时充分肯定地指出:“非常高兴的是,我们有一支思想素质,政治素质和业务素质都过硬的秘书队伍。我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在向你们学习,学习你们每个人的优点,也学习着领导你们。你们是中坚力量,担子都压在你们身上,我是为你们服务的,跑腿的。有你们这支强有力的队伍,我这个副主任就很好当了。大家干好了,成绩是你们的。大家干差了,责任在我,是我这个当领导的能力差。可我相信,有你们的辛勤劳动,我们的工作是能够干好的,是能够让市委和其他部门满意的。希望大家跟我一样充满信心。”

    这话说得大家心花怒放。古长书之所以这样讲,是基于他对下属心理的准确把握。他来市委办这么长时间,秘书们都在暗暗思忖:这位新来的副主任究竟怎么样?他是怎么看我们的?我们在他的眼中价值几何?古长书的这些话,就是对他们的一个正式答复。别看内容有点虚,但秘书们听起来心里温暖,会觉得领导看重他们了,也感觉到自己身上责任重大,不敢马虎。你听听,“学习着领导你们”,多么生动的政治语言,多么伟大的谦虚谨慎!

    古长书深知,秘书写得好不好,存在这样那样的不足也是正常的。即使他们出手的材料差一点,一般也能通过。古长书真正关注的,是他自己要寻找一个突破口,让古长书这个名字大放光彩才行。这里面有多重原因,外面的议论越来越多了,连局外人的黄骏也打来电话说,听说市委班子有人事变动,李修明真要当副市长了,接替市委办主任的就是你古长书。不管消息是真是假,他作为分管秘书工作的副主任,必须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才能站得住脚,镇得住台。不能让下面的秘书们背地里看不起他,也不能让市委领导们说古长书不过如此。当然,既然市委有重用他的考虑,他就更要趁势前进了。他已经在副处级这个位置上转悠了好几年了,不能再拖了。对于从政的人来讲,市委办是一个直达官阶的黄金通道,这里埋藏着丰富的政治资源,只要善于开采和发掘,路就顺了,只是千万不能浪费时机。但必须每一步都走在阳光大道上。这才是正路。

    2.汪书记叫你陪他爬山

    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机遇。那天李修明对他说:“市委市政府要召开经济工作会议,市长有一个报告,汪书记也有一个报告。市长的报告由市府办负责,汪书记的报告由你起草,这是汪书记的点名要你起草的。两个报告内容大抵相同,只是侧重点不一样,市长的报告要具体一些,汪书记的报告要从全局上讲,宏观一些。这方面你知道。”

    古长书特别记住了,是汪书记点名让他起草的。看来汪书记是要看看他的笔底功夫了,是上边布置的大作业。不过,写经济类的材料是古长书的强项,自己是研究生毕业,以前写过不少经济论文和调查报告,路子很熟的。但古长书想知道领导意图,对李修明说:“汪书记对他的报告有什么具体指示吗?”

    李修明看出了古长书的担心,说:“这样吧,你去跟他聊聊,看他是什么意思。”

    其实古长书并没急于去找汪书记,他必须做到自己心中有底。他用了两天时间进行精心准备,起草了一份详细的报告提纲,稍稍一扩展就是一份正式报告了。他在报告中,对存在问题的分析时,使用了大量新鲜的、以前未曾使用过的大胆提法。比如,“为求四平八稳而导致行为决策的固步自封”,“害怕改革失败而导致工作上的缩手缩脚”,“因为安于现状而导致思想上的创新不力”——这些尖锐的分析,都直击了一些领导灵魂深处的病灶和隐痛。在未来的经济工作安排中,古长书这样写道:“金安市要发展,怎么发展?我们既要提倡勇于探索大胆创新的精神,也要提倡冒险精神,提倡敢为天下先的精神,提倡敢于去做第一个吃螃虾的人。甚至还要提倡敢于失败,敢于犯错误。对于在改革实践中失败的和犯错误的干部,只要不是利用职务之便营私舞弊,只要不是借改革的名义贪赃枉法,各级党委和政府都应当对这样的干部给予保护。”“否则,我们年年在喊上台阶,迈大步,可年年都在左顾右盼,唯恐出事,闯劲都在各种担忧中丧失了,这样能上台阶,迈大步吗?继续叫喊下去,虽说好听,但永远只能是一句好听的空话。没有大胆冲破阻力的行动,没有切实可行的措施,叫喊的声音再大再响,都是骗人的。骗上级,骗下级,也在骗我们自己,骗得大家都高兴。可害的是谁?苦的是谁?害的是我们全市人民,苦的是我们全市人民。”他在写改进领导作风时写道:“我们要实行汇报责任追究制。要彻底改变长期以来形成的毛病,汇报成绩时夸大其词,说取得了如何了不起的经济效益;要资金时就拼命叫穷,恨不得把自己说得揭不开锅。一级哄一级的现象十分突出。有的地方能哄省长,哄省委书记,那么市里的就更敢哄了。今后汇报成绩,一律要进行检查核实。说谎话的,虚报的领导,一律从严查办,直至开除党籍。”

    古长书的语言象一把把刀子,充满了昂扬的政治激情。他在电脑上改来改去,直到他自己觉得可以了,才打出了一份清样。他把这份提纲送到汪书记手里时,心里确实有些诚惶诚恐,因为他拿不准汪书记的脾气,也不知道他讲话的风格。好的话能够通过,最坏的打算是被汪书记臭骂一通,然后责令他重新起草。

    提纲交上去两天都没有回音,古长书又不敢问汪书记看了没有。这期间有点时间空档,他抽空到工业局陈局长家里去了一下,拎了一些礼品,陪他坐了一个小时。陈局长在台上时,古长书从来没给他送过什么,退下来后给他送点礼物,也不会沾惹闲话。人老了,退二线了,以前巴结他的人也忘记他了,但古长书没有忘记他,抽空去看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却能送去一份温暖。退下来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关怀,他们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古长书说,有空就过来陪陪你。陈局长就很感激,不停地念叨说,“古长书情长啊。”

    那天古长书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汪书记突然敲门进来,依然是板着面孔说:“陪我出去一趟。”

    古长书来不及反应,连忙把文件收拾好,夹上随身携带的小包,就跟着汪书记出门去了。他也没问到什么地方去,出去干什么,有哪些人,需要准备什么,他不敢问。走过去之后,汪书记的司机在过道上等候他们。三人就下楼上车,车子一溜烟开到了市郊外面的山脚下停下来。古长书很惶惑,问:“到这里干什么?”汪书记没回答,司机说:“汪书记叫你陪他爬山。他想散散心了。”

    3.狐假虎威和故意彰显

    到了山脚下,司机在车里看书,汪书记就和古长书顺着小路往上走。山大路小,比较荒凉,没有树木,只有一些并不茂盛的杂草,一些怪石从杂草中露出脸来,特别显眼。汪书记说:“长书,你起草的报告提纲我看了,有锐气。你所分析的问题真有这么严重吗?”

    古长书说:“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许多人不愿开会,不愿听领导讲话?因为都是老调子,都是好听的话,这些话遍布全国都适用。要治理好一个地方,必须根据这个地方的特殊情况,扎实分析和解决实际问题,无论是讲成绩,讲问题,都要把话说到位。别说不痛不痒的话。”

    古长书发现自己话多了,不敢多说了,打住了。本来,古长书以为汪书记是要重点跟他谈报告提纲的,却没想到把话题扯远了。汪书记说:“你往下说,我在听。”

    古长书说:“在我个人看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常常说的那两个老问题:一是农民问题,要提高农民收入水平,尽快脱贫致富。二是市民问题,下岗的太多,再就业是关键。先说第一个问题。农民问题,十多年来,年年中央和地方都要投入大量的扶贫资金,我们一个市大约有三个多亿,前些年抓项目,重点扶持。可那么多钱撒下去,许多资金都不见影子了。有的农户投入了几千上万元,现在照样贫困。你看看,那些山里远天远地,离公路几十里的地方就只有一两家人户,土地又薄,不出粮食。他们信息特别闭塞,有的人就不知道现在总理是谁。这些荒山野岭,本来就不适宜人类居住和生存。这种地方,继续投钱下去,他们还虽继续穷。这样的农户不在少数。怎么办?”

    汪书记说:“你说。”

    古长书说:“这两个问题一直困惑着各级地方政府,长期以来都没有彻底解决好。上面钱也给了,物也给了,政策也给了,可就是不管用。核心问题在哪里?就是我们的执政水平上出了问题。在扶贫和就业上,我们没有自己独特的执政策略!”

    这太尖锐了。汪书记反问一句:“比如扶贫,你说怎么办?我要具体办法。”

    古长书说:“搬迁。用同样的扶贫投入,把他们居住的地方搬迁到公路旁边或附近镇上,重新给他们划分责任田。他们脑子就会慢慢活络了。人搬迁了,也没人在山上砍树当柴烧了。那些地方人迹罕至,就让它退耕还林好了。一举两得。这样的话,搬迁一户是就解决了一户的问题。扶贫资金也能集中使用了。这话说到底,就是要改变我们扶贫的习惯模式和政策思路。”

    汪书记说:“照你这样说,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

    古长书说:“我觉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非常基础而具体的工作:进行一项深山农民生存状况调查。对他们的生存状况有一个清楚完全的了解。然后拿出搬迁计划,分批实施。”

    两人就这么谈了一个多小时,走到山腰上止步了,汪书记走不动了,要下山。汪书记说:“这个思路不错。你还要继续考虑得成熟一点。下次常委会,专门研究三农问题,你列席参加,你在会上说。”

    这简直是个意外收获。古长书看出来,汪书记是赏识他的,否则不会单独约他出来散心,也不会让他列席参加下次的常委会。

    汪书记和古长书从山上回去的时候,正是单位下班时间。市委机关的干部们陆陆续续往外走。司机把车子开到市委办公楼的门口停下来,人们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只有汪书记和古长书两个人,两人走得很近。汪书记没跟其他人打招呼,只顾跟古长书说话去了:“这么走走,腿脚都舒展了。”

    两人就这么走上楼,古长书要回答汪书记的话,还要跟下楼的同志们打招呼。但同志们都看见了,汪书记这天比较开心,脸上时刻挂着笑意。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就在背后琢磨开了,古长书功夫真行,人家才来多久啊,就把市委书记一手搞定了。汪书记是省委组织部下来的领导,除了把家搬到金安市之外,在本地是没有多少老关系的。不少干部都莫名其妙地怕他。有的想套近乎不敢套近乎,想巴结的也不敢轻易巴结。可古长书却在短时间里把他搞得眉开眼笑,全然一副好朋友的样子,这才是真叫能耐。实际上古长书并不喜欢跟领导走在一起,有人觉得这样很自在,但他觉得别扭,好象有点狐假虎威和故意彰显的意思。

    4.我希望是一朵花

    在金安市经济工作会议上,汪书记的报告赢得了满堂喝彩。各县区在讨论中一致认为,这是最有份量的一次报告,该肯定的成绩和亮点都充分显示出来了,足以让大家感到自豪。存在的问题和矛盾也没有回避,并且进行了深刻的剖析,足以让大家反省。这份报告是下一步全市经济工作的指导思想,也是一声前进的号角,进军的鼓点。各区县的领导们知道了,这份报告是古长书起草的,市委讨论时又进行了补充和修改。但取得这样满意的效果,是与执笔人古长书的经济头脑分不开的。

    这次会议后,李修明就出任副市长了,古长书很顺利地接替了市委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的职务。李修明把市委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一肩挑,古长书暗暗想过,说不准市委会另设一个秘书长的职位,没想到自己也一肩挑了。上次给汪书记起草的报告,已经为他当主任做了很好的铺垫,秘书们都对他刮目相看了,对他服服帖帖了。

    古长书一提职,就接到了好多朋友打来的电话。黄骏的,何无疾的,顾晓你的,还有大明县委书记贺建军的。古长书知道,除了何无疾,大家对他的期待都是真诚的,都希望他干得越来越好。黄骏是十多年的老朋友,顾晓你是过去的下级,贺建军是他以前的上级,他们都对他充满关爱。黄骏还专门给他送了一盘最新录制的广东民乐《步步高》,那意思是希望古长书的执政水平一步比一步高明,也祝愿他的职位一步比一步高升。古长书让左小莉放给他听听,连连说,真是吉祥的音乐!欣赏着《步步高》,古长书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有领导赏识他,有朋友爱护和支持他,他没有理由不把工作做好。个人价值怎么讲?对社会的贡献,人生的执着追求,政治前途和地位,它们是个人价值的体现。干得好了,在朋友面前有脸面,能抬起头来,也是体现个人价值的一部分。许多时候,个人价值是精神和心理的感受度,是社会的认可度,是你在群体是的公信力,这些都是不能通过物质来量化的。古长书觉得,让所有真正关心你的人不失望,就是你的个人价值。

    按照常理,李修明出任副市长了,市委办要举行一个欢送仪式。古长书琢磨,怎么搞也是个问题。过于隆重,害怕影响不好。过于简单,又害怕李修明多心。古长书就去征求李修明意见本人的意见,你说怎么搞我就怎么办。李修明说:“搞什么欢送会?不搞。想要清闲不得清闲呢。让我安静一下最好。”

    古长书说得很体面:“你在市委办工作了十年啊,不搞欢送会的话,同志们会过意不去的。那我就招骂了。”李修明说:“你就对他们说,是我不让搞。”古长书也没坚持集体搞欢送活动,他灵机一动,对李修明说:“这样吧,明天晚上你到我们家吃晚饭,为你举行一个简单的家宴,办公室的人我也不请了。人多了不得安宁。你看怎么样?”

    李修明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天晚上回去后古长书就跟老婆左小莉商量,明晚请李修明吃饭,让她准备。古长书告诉左小莉,这些市委领导,平时大酒大席吃习惯了,吃腻了。好酒好肉他们不感兴趣了,就全部弄了些土特产最好。古长书把黄骏叫来陪李修明,他们也是认识的。

    吃饭的时候,左小莉上了一道土菜,叫燕麦面蒸腊肉。燕麦是高寒地带出产的东西,产量很低,土地越瘦薄,长出来的燕麦才好吃。燕麦收获时很麻烦,深山的农民都用手工脱粒,燕麦的茎叶和麦芒都长着很细的绒毛,又非常辣人,沾着皮肤就会发痒红肿,比大病一场还难受。所以许多农民都不种这东西,就变得很稀罕了。有的农民种植一些,也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吃。把它炒熟后磨成面粉,用它蒸腊肉,奇香无比,外能飘香满屋,内能直透肺腑。左小莉端上来一盘子,他们几个人很快就吃完了。黄骏是南方人,他说他第一次吃这个,太好吃了。作为一种经济作物,将来可以大面积种植。三人就围绕燕麦谈到了地方土特产发展,谈到了山区农业的发展方向问题。

    吃着吃着,李修明用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说:“汪书记家的千金最喜欢吃燕麦面蒸腊肉。去年我们在下乡吃农家饭,她正好放暑假,跟着去玩,她一人就吃了半碗。”

    黄骏说:“女孩子家害怕发胖,吃肥肉的少了。”

    李修明说:“她又不胖。”

    三人边吃边喝边聊,清静平和,气氛又好。李修明吃得满意,古长书自然很开心。饭局上,古长书什么都没记住,但他记住了一条点:汪书记的千金喜欢吃燕麦面蒸腊肉。

    客人走了之后,左小莉就把孩子哄睡了。然后两口子洗澡上床,两人并肩躺着,古长书问左小莉:“家里还有燕麦面没有?”左小莉说:“没有了。剩余最后一点,自己舍不得吃,今天全用了。”古长书说:“好找吗?”左小莉说:“这种高山上的东西,哪儿去找啊。又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超市卖的有燕麦片,外地产的,难吃。只有秦巴山地产的才地道。”古长书珹口气,说:“那我就没这口福了。”

    左小莉诡谲地笑了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长气,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不是你吃,是你要送给汪书记他女儿吃!”

    古长书呵呵地乐了,说:“难道不应该吗?这不算滥用职权,也不算拉拢腐蚀吧!如今当官的,有的送钱,有的送物,我不会那样。我不能把自己不当人看。但是,跟领导和同志们搞好关系,却是最起码的立足之本,也是做人的基本常识。”

    左小莉开玩笑说:“不直接拍书记马屁,就拍他女儿的马屁。”

    古长书苦笑一下,看看旁边熟睡的儿子,说:“这哪是拍马屁,是人之常情。自家的儿女,连放屁都是香的。当父母的都有这种感觉吧。”

    左小莉惊奇地看着古长书,说:“你一当秘书长,水平就提高了?怎么一说话就成经典了?‘自家的儿女,连放屁都是香的。’这话不错!”

    古长书说:“你才知道呀?我有许多经典呢,只是你忽视了。”

    左小莉皱皱眉头,发出了一声感叹:“现在做人也真难啊!我们学校都是这样,何况你们政界?那情况就更复杂了。你能站稳脚跟,也不容易。你怕是汪书记的心腹吧?”

    古长书觉得她小看了自己,说:“这可能吗?我向来反对做什么心腹!千万不要做别人的心腹,也不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否则就狭隘了。做人怎么做?你看那花,人人喜爱。把人做成一朵花,就是做人的最高境界。要让反对你的人理解你,让理解你的人支持你,让支持你的人忠诚你,让忠诚你的人捍卫你。允许有人不喜欢你,但不能让他恨你。万一他要恨你,也要让他怕你。这些,都需要用你的智慧和个人品格去支撑。”

    “高论!”左小莉拍拍他的脸颊,说:“那么,你是一朵花吗?”

    古长书说:“我希望是一朵花。”

    左小莉说:“可你这朵花也是我栽培的。”

    古长书说:“就算是你栽培的,你也顶多只是浇了浇水。”

    左小莉说:“好歹我也浇了一些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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