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语一出,可谓是石破天惊,旁听席上举座哗然。钟慨、谢虹闻言一怔,均出乎意料,没想到程北可这么顺顺当当地将田鹏远交代出来,不由疑惑地相互对视一眼。
另一被告席上,田鹏远身子一颤,心里一凉,顿时大失所望,程北可到底将自己招供出卖了。立时变得垂头丧气,面如死灰。又想到自古人性如此,死亡面前,谁不贪生怕死,力图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程北可此举,原也不出预料,念及此处,不禁稍稍释怀,况且
深爱自己的妻子筱竹已死,心中已有负罪之感,死又何惧?又想女儿业已安顿好,他留给她的钱财足够她下半生过上舒适无忧的生活,惟一憾事便是自己费尽心机,却始终没有将祁莹得手,但自己从一个农家子弟,做到了高高在上、叱咤风云的一市之长,也算是不枉此生。田鹏远毕竟是个人物,不觉心中坦然,面色随即恢复如常。
程北可将田鹏远细微变化的表情尽收眼底,见他既没有咆哮如雷,当庭大骂自己血口喷人,而是对自己怨尤全无,默默承受。田鹏远本是他的生活偶像、人生楷模,又是自己的伯乐,他一直时刻暗中观察着他,处处留意向他学习。田鹏远尽管阴险,却步步青云,大获成功,令他艳羡不已。这也算是物以类聚。这下见田鹏远不恼不怒,不由得愈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原是做好了两套供词,只待视田鹏远的态度随机而变,田鹏远若是翻脸不认人,他便一不做二不休拉他下水,自己纵然难逃一死,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法官又以槌敲案道:“肃静,请大家保持肃静。”
程北可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继续往下陈述道:但是大家可能万万没有想到,这正是我程北可的目的,我一系列的作案,弄得愁云惨雾,腥风四起,就是意欲吸引大家的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由市长升任市委书记的田鹏远身上。就是为了给大家造成一个错觉,误以为这一切的幕后真凶是利益的既得者田鹏远。而实际上,这一切犯罪活动均与田市长无关,真正的幕后人是我。
这一下众人又是大哗。田鹏远抬起眼来,也禁不住诧异地看了程北可一眼。
钟慨对谢虹笑了一下,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他又将目光定格在程北可身上,饶有兴味的样子,试看程北可下面如何表演。
法官居高临下地问程北可道:“程北可,如果你不是有意偏袒田鹏远,请说出你的理由和动机。”
程北可沉默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说道:“在我向法庭申明我的动机以前,我觉得我有必要向在座诸位袒露一下我的出身,大家都知道我现在在青川市还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可是在过去,我却是市鸿图造纸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我相信,每一个土生土长的青川人都不会忘记这个工厂,这个国有大型企业曾经是家喻户晓,名重一时,为国家还有咱们青川创造了多少经济价值。曾几何时,多少人梦寐以求地想跻身于鸿图人的行列,以做鸿图人为骄傲。”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长叹了一口气方道,“可是,就是这位站在被告席上的田鹏远田市长,却关闭了这座创造过辉煌历史的工厂,令数以千计的工人生活陷入困境,他们大多的人除了熟悉的本职工作,没有任何一技之长,有多少工人兄弟离乡背井去外面打工,有多少姐妹不得不忍辱含羞地去了娱乐场所。有一句民谣想必大家都听说过,叫下岗女工不流泪,挺胸走进夜总会。我做过调查,在整个青川的娱乐行业中,鸿图女工在所有下岗女工中总数可谓是首屈一指、名列前茅,这也是一个众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当然,很多人对此漠不关心,熟视无睹,甚至麻木不仁。这一切恶果都是田鹏远一手造成的!我不理解,田鹏远也是出身鸿图,受过鸿图的栽培养育大恩,他为什么要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他借治污节水为名,让鸿图关停,对外号称是大义灭亲、挥泪斩马谡,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则是捞取他个人的政治资本。每一个鸿图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不屑一顾。事实上,田鹏远已经遭到了鸿图人的唾弃,并成为鸿图人心目中的公敌,每个鸿图人都恨之入骨,背地里对其千诅万咒。作为一个鸿图人,我自然也概莫能外。所以我处心积虑、周密策划了一步步的行动计划,欲置田鹏远于死地,至少也要将这个为了沽名钓誉就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的狗官拉下马,不能让他再贻害青川!我节衣缩食,好不容易攒下钱来雇请杀手,在福利儿童院剪彩仪式上除掉他们夫妇,谁料天不灭曹,竟然让他们都侥幸逃脱了。我迫不得已,又实施下一步计划,两次将杀手蜘蛛丢给警察,也是为了引起警方的思索,将注意力转移到田鹏远身上,至少能引起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间的猜忌,甚至两人发生内讧,两败俱伤。当这个目的又告失败之后,我又接连作案,直至连杀数人,都是为了吸引警方,嫁祸于田鹏远的头上,让他中箭落马。我承认我为了达到目的,的确不择手段,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残忍。但大丈夫做事,当以大局为重,牺牲一两个人也算不了什么!我自己不是也身陷囹圄,即将赴死了吗?其实,我个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我可以自豪地讲,我是问心无愧,取义成仁,我不是为一己之私,这一切都是为了给鸿图人出一口恶气,给鸿图人报仇!这就是我的全部理由抑或是动机。谢谢。”
程北可口若悬河,将这一番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地道来,至此真可谓是一波三折,旁听众人始料不及,个个瞠目结舌,唏嘘感慨。
田鹏远也是听得心惊肉跳,联想到温可馨和祁莹俱是出于夜总会,禁不住愧怍顿起,汗颜无地。
钟慨心里一凛,他明白过来程北可话里的弦外之意,这一番话明里似向田鹏远泼污水,实际上却是在为田鹏远开脱。
钟慨站了起来,轻蔑地揶揄道:“程北可,你可真不愧是一个律师,懂得怎样去哗众取宠,博取人们的同情。不过,任你今天如何花言巧语,巧舌如簧,也是难逃其咎。法庭之上岂容你如此大放厥词,混淆视听!照你这么说,你反倒成了大公无私、为民除害的英雄了?哼,我来问你,据我所知,你跟田鹏远无冤无仇,他又一向待你不薄,你没有理由去害他,你这样做,岂不如你所说,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
程北可撇嘴一笑,豪气干云道:“这就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前面已然说过,我这不是泄私愤,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我是为了全体鸿图人的仇恨。诚如你所说,田鹏远的确待我不薄,甚至可以讲是恩重如山,可是我更知道一句古语:勿以私恩取小人。”
旁听席上个个睁大好奇的眼睛,看这一方是警察,一方曾是律师,二人如何唇枪舌战下去,究竟会谁败谁赢。
钟慨气愤填膺,针锋相对道:“挑明了吧,你刚才那一番话看似在向田鹏远泼污水,实际上是在为他刻意开脱罪责。可是你却忘记了你前后矛盾,难以自圆其说。既然你如此用心良苦,一直想置田鹏远于死无葬身之地,眼见大功告成,田鹏远已经被押上审判台,眼看离断头台近在咫尺,却为何今日在法庭之上你又一改初衷,将所有的罪行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为田鹏远洗脱罪名?”
这一句棒喝如醍醐灌顶,顿使众人如梦初醒。
程北可稍一错愕,随即热泪慢慢盈眶,大发感喟道:“这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发现田市长上任以后,尤其是继任市委书记以来,排除流言干扰,独撑大局,任劳任怨,励精图治,把青川市治理得面目一新,井井有条,我这才慢慢地发现我错了,我是大错特错了,田市长是一个难得的好领导。可是这时我已经是泥足深陷,两手沾满了鲜血,无法回头,难以自拔了。我不得不用以后的连环凶杀来掩盖我自己,继续给警方造成错觉,以逃避法律的严惩。你刚才说我是为民除害的勇士,那是谬奖了!我也与寻常人一样,我内心深处其实是一个懦弱的人,否则我也不必躲在幕后,直接抛头露面去刺杀田市长好了。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真是追悔莫及呀!……”
程北可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他双手狠狠捶头,痛悔自责至极。
钟慨冷冷地嘲笑道:“程北可,你不觉得你变得也太快了吗?依我看,一点也不比变色龙逊色,这么一会儿工夫,又变成了贪生怕死胆小的懦夫了?”
程北可抬起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自我解嘲道:“我听得出来,你是在嘲笑我,不过没关系,我连自己都在嘲笑我自己。老实说,我真是做了一件荒唐绝伦的事情,回想起来,宛如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啊!现在我终于清醒过来,我再也忍受不住来自良心的谴责了,我不能错上加错,罪上加罪!我之所以选择在法庭之上开口说话,不是为了做自我辩护,不是为了诉说委屈,更不是请求原谅,我的罪责也无法原谅!而是为了当众澄清事实,言明真相,并向庭上众人,尤其是当面向田市长本人作出我最诚挚最由衷的忏悔!”
说罢,煞有介事地向法庭上下各鞠了一躬,最后又转向田鹏远深深鞠了一躬。
庭上不明真相的听众,有的目睹此感人情景,竟感动得忍不住拭起泪来。
大家不由自主地有些同情起程北可来了,更为田鹏远的高风亮节所折服。一场严肃的庭审竟转眼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感情交流会。
法官意识到此,又敲法槌维持道:“肃静,肃静。”
谢虹见状,气得低低骂道:“愚忠!田鹏远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竟让他这样执迷不悟、死心塌地为田鹏远卖命?真是愚忠至极!”
钟慨淡淡一笑道:“不是愚忠,是自作聪明,是自作多情。他这样竭尽狡辩之能事来保田鹏远,其实仍是在保他自己。他很清醒,只要田鹏远这棵大树不倒,他就还有一线生机。而招供出田鹏远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丝毫不会减轻他的罪责。另外,他口口声称不是为自己辩护,实际上仍是在积极地展开自救。你看,他不是已经引发人们的同情心了吗?”
“我就不信这个邪!”谢虹气鼓鼓地站起身来,面向程北可理直气壮地诘问道:“程北可,请你明白你此刻的身份,你是一个杀人罪犯,而不是昔日风光的律师。你说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导演,与田鹏远无关,那么我请教你,据蜘蛛交代,你在扮作墨镜领着蜘蛛进入密室时,曾为他引见一个神秘的人物跟蜘蛛面谈价钱。那个和蜘蛛讨价还价的人,不是田鹏远又是谁人?”
程北可怔了一下,随即仰面朝天地笑了起来,他瞧着谢虹大摇其头道:“你这个女娃子,真是太幼稚了。说到此处停顿不言,沉默片刻,忽地又转向法官,郑重其事要求道:我请求法庭暂时休庭,容法警去取一样证物,好让这位女警官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以使她心服口服。”
他低声告诉了身边法警一个地址,法警随即向法官呈报上去。
法官听罢,踌躇了一下,宣布道:“法庭进入休庭取证,十五分钟后继续开庭!”
听众们谁也不肯离去,此案波诡云谲,变幻莫测,竟难以预料结局会是如何,大家都兴奋地翘首以待。
十五分钟后,法庭准时开庭。
只见程北可接过法警递上的一个盒子,先瞥了一眼,脸上禁不住挂出一丝得意之笑,他慢慢将盒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然后低下头背转身去……
不一会儿,待程北可再转身回过头,面向法庭上众人之时,人们不由骇然变色,压低了嗓门,发出了一声声低低的惊呼声。
转眼之间,程北可已经变成了鬓染白霜,面目冷峻的半百老人。
旁听席上有人眼尖,脱口道:“孙书记。是原市委孙书记。”
程北可有些倨傲地对法官道:“请传蜘蛛上庭指认,看看是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个神秘人。”
蜘蛛在两个法警的看守下,随即出庭作证指认。他一见到被告席上此刻已经乔装易容的程北可,如同见了鬼一样张皇失声地叫了起来,抬手指着道:“不错,就是他。就是他出钱雇我们去杀田市长两口子的。”
蜘蛛后来已经得知受人雇用,让兄弟们砍杀的,是市长田鹏远和他的妻子。
程北可苍哑着声音向蜘蛛道:“你可要看清楚仔细了,不要冤枉好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
蜘蛛一听这声音,更是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他妈的,不是你还有谁?要是老子认错了,老子情愿把自己的眼珠子抠下来当泡踩!老子就算记不清你的长相,听这声音也能认出你来!没错,就是你,你把老子给害惨了。”
说着冲动地就要挥拳扑上前去,被法警制止住了。
程北可笑了一下,猛地将脸上面具和头上的假发套,三下两下地扯下。他整整头发,潇洒从容地又从盒子中取出墨镜戴上,随后在上唇贴上胡须。
蜘蛛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你是墨镜……哦,我……我明白了……”
法官摆摆手,法警将颓然的蜘蛛带离法庭。
程北可对众朗声道:“当事人蜘蛛都明白了,诸位想必也都不言而喻了吧!至此,田市长夫妇遇刺一案,也应该可以下定论了,那就是这一切都是我程北可所为,与田市长无关。田市长是清白无辜的。”
程北可仿佛又成为了律师,他神采飞扬,在侃侃而谈,锋芒百出,感觉好极了。
钟慨对这一幕早有预料,他看着得意忘形的程北可,禁不住神色黯然,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悲可叹!”
程北可的话字字清晰可闻地送入众人耳中,法庭上又像乱了营一样,嗡嗡嘤嘤地议论起来。
钟慨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对程北可道:“慢!好一个舍身救主的奴才。你说田鹏远是清白无辜的,那倒也未必见得。”
他转向田鹏远,见田鹏远脸上不动声色,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态,倒好似已是胜券在握,不由心头火起,厉声喝问道:“田市长,请问你的妻子欧阳筱竹是怎么死的?”
田鹏远一怔,随即答道:“是一次意外,骑马跌死的。”
钟慨的目光寒剑一般射向田鹏远,单刀直入道:“是真的吗?”
田鹏远直言不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还怀疑我害死了我妻子不成?”
钟慨冷笑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
田鹏远咬牙道:“我当然清楚,不光我自己清楚,全青川市的老百姓也都一清二楚。我和筱竹二十年恩爱,情深似海,是有口皆碑,有目共睹的。笑话,我怎么会害死我的结发妻子?你为什么要胡乱猜测、血口喷人?我正处于丧妻之痛,你为什么还要在我心口上撒把盐?你说,你是何居心?你还有没有正常人的同情心?”
田鹏远避开钟慨的攻势,不动声色把矛头旁引。
钟慨毫不理会,目光如电,继续咄咄逼人道:“我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你说不是你害死了欧阳筱竹,我却恰恰认定就是你害死了她。”
田鹏远斜睨了一眼钟慨道:“这是严肃的法庭,不是茶馆酒肆,可以乱嚼舌根,不负责任地乱讲话。在这里,说话要讲证据。”
钟慨道:“我的证据就是欧阳筱竹的那些画,她的那些作品。”
田鹏远一愣,他不知道钟慨从画作上看出了什么,不禁有点心虚,阴声问道:“何以见得?请你不妨指教一二。”
钟慨娓娓道来,面向众人,开始陈述自己的理由:“众所周知,田鹏远的妻子欧阳筱竹是一个画家,就在前不久,她还在本市的凤凰大饭店举办过一次颇为轰动的画展。”他见田鹏远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起来。又继续道:“可是倾注了欧阳筱竹心血的这次画展,却不知何故无疾而终了。大家如果冷静想一想,其实答案也不难找到,那就是作为一市之长的田鹏远觉得有损于他的面子,于是暗下指令停办了画展。”
众人都以为田鹏远会矢口否认,毕竟这只是捕风捉影的事,不料田鹏远却道:“不错,明人不做暗事,是我授意停办我妻子的画展的。”他激动起来,挥舞着双臂道,“我承认我对人体油画这门艺术知之甚少,但我想任何一个丈夫,至少是绝大多数的丈夫,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办这样的画展的。难道你们以为我就会为这么点小事而去杀害自己的结发妻子吗?”
田鹏远的话入情入理,只见席上不少人点头认同。
钟慨斩钉截铁道:“当然不能。不过很可能这会再度成为火药桶上的一条导火索。我曾看过欧阳筱竹的两次画展,她的作品分为两个阶段,前期是工笔仕女。这期间,不论笔下人物如何变化,却有一点雷同,那就是闺怨。大家都懂得琴为心声,作为一个热爱生活、渴望生命美好的画家,同样是画为心声。这是从画家心中自然流出,掩抑不住的伤痛。后面则是
这人体油画,当我站在这些油画之前时,我感到了生命的强烈震撼。画家用她那特有的女性细腻语言,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女人成长历史,给我们讲述了她自己辛酸的故事。那是她自己的写照,那里面融入了太多的爱,太多的泪水和忍耐,同时,我也看到了画家透过作品跃然而出的——那泣血的对爱的挽留和呼唤。”
法庭上静得针坠可闻,大家不由被钟慨带着感情的讲述所打动,再回顾自己看到的欧阳筱竹作品,感到钟慨的确所言不虚。
钟慨的表情异常沉痛,他对欧阳筱竹在艺术上真是有如遇知音之感,他为她的死感到深深惋惜。钟慨哀思了片刻,又道:“从这些作品上我敢断言,欧阳筱竹对丈夫是一往情深,可是作为丈夫的田鹏远却早已经失去兴趣,对妻子日渐冷落,他们的恩爱只在公众场合,只限于各种媒体,只限于在人们的眼前。自然,这样貌合神离的夫妇不是除此之外,就绝无仅有,现实中有许多人维持着这种味同鸡肋的生活,但田鹏远却绝非常人,他是一个胸怀抱负之人,或者说是一个具有野心善于阴谋的人,二十年夫妻下来,欧阳筱竹必然或多或少地发现了其中的蛛丝马迹,或者说是掌握了田鹏远的一些证据。这样,她的存在就无形中构成了对田鹏远仕途的威胁,因而田鹏远最终痛下毒手杀害了她。可怜的欧阳筱竹呀,我相信她一直到死都在试图挽救她和丈夫田鹏远的婚姻和爱情……”
田鹏远脸上的五官扭曲起来,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嚎叫了起来,打断道:“你胡说,不许你诬蔑我和筱竹忠贞不渝的爱情。你、你诬蔑我杀了妻子,那好……我就拿出证据……拿出证据给你们看……”
田鹏远抖索着手,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着的素白信纸来,当众深情抚摸了片刻,然后颤颤巍巍地交给法庭。田鹏远此番表演,倒也不完全是作秀,他每一想到妻子对自己无怨无悔的爱时,就会心颤不已。
法官打开一看,是一封遗书。
他过目之后,双眉一蹙,随即让法警转交给钟慨。
钟慨一脸疑惑地接过,一见是遗书,不由大吃一惊,他扫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在庭上小声念了起来:“我是不小心骑马跌死,与我的丈夫田鹏远无关。落款是——欧阳筱竹绝笔。”
法官有所质疑道:“请你辨别一下,这是欧阳筱竹的笔迹吗?”
钟慨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点点头,沉重地缓声说道:“是。是欧阳筱竹的亲笔。她曾经给我签过名,我认识她的笔体。”
田鹏远一旁忍不住抹泪泣道:“本来……本来我是不想将它拿出来的,我一看见它,就睹物思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妻子,就会令我痛不欲生……谁料到人心凶险,竟然有人会无端怀疑我,极尽搬弄是非之能事,我也只好将它大白于天下,公之于众了……看来筱竹真是有先见之明……筱竹呀筱竹,你真是我的好夫人、好妻子,好贤内助!你对我真是太好啦……你怎么就知道会有人拿你的死来大做文章呢?……”
说罢,抽噎起来,真好似痛不欲生。
钟慨一时无话可说,他的心里如同坠了铅石一般沉重,同时也有几分说不出的灰心沮丧。程北可的落网,欧阳筱竹之死,本都是自己手中的利器,谁料两击之下,田鹏远不仅毫发未损,竟还有死灰复燃之象。
这时庭上形势不知不觉间已发生大变,半数听众将信将疑,另半数听众却开始相信田鹏远的清白无辜了。
沉默了一会儿,法官问道:“原告,你还有何证据可以出示?如果没有……”
钟慨一个激灵,遂抖擞精神道:“且慢,我还有一个重要证据,可以证明田鹏远罪大恶极,丧心病狂。”
钟慨接过谢虹递过来的用白布托着的手枪,呈现在法庭之上,道:“看,这就是证据。就是这支手枪杀害了汪洋。”
田鹏远脸上不禁有些变色,额上冒汗道:“钟慨,你、你又要干什么?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难,难道你还不死心吗?”
钟慨正气凛然道:“不是我存心刁难,自古正邪不两立。”说罢,他不再理会田鹏远的哀鸣,转身面向听众,抬高了语调道,“这把手枪正是此刻站在被告席上的这位市长大人田鹏远的。”
法官对钟慨提示道:“请不要空口无凭,你如何证实这一推论?”
钟慨充满自信地一笑道:“我有证人。她可以为此作证。这个人就是汪洋的未婚妻——祁莹。”
田鹏远一闻此言,脸上肌肉禁不住连跳了两下。
法官威严道:“传证人祁莹出庭。”
法院外高高的台阶上,温煦的阳光下面,居中坐着一个娇俏的女孩,里面的审判即将开始,人们都早已经陆陆续续地进去了,惟有她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台阶上,心事重重地眺望着前方。
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轻盈步上台阶,她一见之下,连忙站起身子迎了上去,同时叫道:“祁莹。”
对方停下脚步,也惊讶道:“是你,温可馨。”
这二人正是温可馨和祁莹。
温可馨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半天了。”
祁莹怔道:“可馨,有什么事吗?”
温可馨听祁莹这么一问,脸色不由泛红,反倒低下头,支吾不语起来。
祁莹催促道:“有什么事你快说,我着急进去哪。”
温可馨抬起眼,一动不动盯着祁莹,期期艾艾道:“你是去看审判田市长吗?”
祁莹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温可馨嘴唇有些哆嗦道:“你是不是觉得称心如意、大快人心?”
祁莹觉得温可馨今天好生奇怪,不由关心地问道:“可馨,你怎么啦?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温可馨越发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又沉默下来。
祁莹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离开庭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忍不住焦急说道:“要不有什么事,等下来咱俩再说吧,实不相瞒,一会儿,我还要出庭作证呢。”
温可馨神色黯然道:“为谁作证?”
祁莹不假思索,启唇微笑道:“当然是警方。”
说罢,就欲迈步继续往台阶高处走。
温可馨一把扯住祁莹,急道:“这样说来,你更不能去。”
祁莹大惑不解道:“为什么?”
温可馨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悲不自胜道:“因为……因为我不忍心看到你们父女二人对簿公堂!……”
祁莹霎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温可馨道:“你说什么?”
温可馨尴尬一笑道:“田市长……正是你的父亲……你念念不忘的亲生父亲……”
祁莹的头脑中只觉得一片空白,身体顿时如泥塑木雕般怔立在当地。
温可馨从自己的项间取下那个玛瑙项坠,摇头苦笑了一下说,“这是你当初送给我的,哪里想到,却是你父母与你相识相认的信物。现在我完璧归赵还给你吧。”
温可馨把红色鸡心玛瑙项坠给痴怔无言的祁莹戴上,塞回衣内,又将自己送与祁莹的那条生肖项链取下,依然挂回自己的脖子上,自我解嘲道:“我还是戴我自己这条吧。也许我的父母哪一天也能凭着它找到我呢。”
她打开小巧的白色坤包,又把一张支票和两串钥匙取出,递在祁莹的手心,仰起脸,哀叹一声道:“我天生不是富贵命。这是别墅和车的钥匙,还有一张巨额支票,都是田市长送给我的。他把我误作是他的女儿了,可惜我却没有这个福分。这一切都物归原主。”
法庭上,法官再一遍催促道:“请证人祁莹出庭。”
钟慨也是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与众人一起,不时朝法庭入口处伸项张望。当大家都失去了耐心,以为祁莹不会来了时,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祁莹面白如纸,双眼失神,脚步枯滞,缓缓走上法庭,立在了众人面前。
田鹏远干咽了口唾沫,目光紧张地偷望了一眼祁莹。
同时,钟慨和谢虹也将期待的目光注视到祁莹身上。
祁莹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
法官道:“祁莹,你能证明这把手枪是田鹏远的吗?”
祁莹脸上愁苦,她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法官再次问道:“祁莹,请你回答,你曾经看到过田鹏远私藏有这把手枪吗?”
祁莹仍是如同入了魔症一样,定身在那里,迟迟不答。
法官加重了语气,第三次问道:“证人祁莹,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这把手枪到底是不是田鹏远的,你到底能不能证明?”
祁莹茫然抬起脸,看了一眼法官,良久,仍不作答。
法官有些生气了,一手拍案道:“祁莹,我三番五次地问你,你为什么不作回答?请你明白这是法庭,法律也不是儿戏,你的证词也许会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存亡,请你仔细回忆辨别,赶快向法庭如实回答。”
祁莹痛楚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眼泪无声地涌流了出来。
祁莹胸中翻腾起伏,她把田鹏远当作杀父仇人,一直寻找机会复仇,为了扳倒他,挖空心思地搜集他的种种罪证,在百般搜罗不到证据的时候,甚至想诱使他犯罪。如今机会来了,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扳倒他也是易如反掌,她的证据不仅有手枪,还有支票、别墅、跑车这些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任何一样都可以将田鹏远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万劫不复。可是到头来,却是乾坤大倒转,一切都翻了个个儿,仇人成了父亲,而自己与这个所谓父亲的人,之间又是有几多恩怨情仇?她无法不相信温可馨的话。汪洋曾对她说过的李辉不像自己父亲的话,此时忽然又响起在耳边……她忽然明白了李辉临终前那充满诡异的一笑,那是窃笑她和田鹏远之间父女相残!她又明白了很多很多,明白了李辉一次次对她的搂抱摸吻,那不是来自父辈的抚爱,而实是出于一个禽兽变态的行径。原来这一切竟是李辉精心的安排。她又想,李辉亏得死于田鹏远之手,否则自己终有一日会难逃厄运,毁于他的魔爪之中。这真是鬼使神差,如此说来,冥冥中田鹏远竟救了自己一命,这算不算是他对自己的父恩深重?而因举报李辉始终对自己心存愧疚的汪洋,岂不也是阴差阳错地与田鹏远一道救下了自己。李辉固然心怀叵测,田鹏远又何尝对自己不是想入非非,不怀好意!可是,自己今天真的要亲手将父亲送上断头台吗?……一时间,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纠葛缠绕,纷至沓来……祁莹顿感心力交瘁,无所适从,茫然若失……
祁莹脸上挂着泪痕,当庭缓声说道:“我撤回证词……”
这一回答不仅令钟慨等人大失所望,田鹏远也是大感意外、吃惊非浅。
至此,原、被告双方举证、辩论已毕,法官开始依法裁决。
法官中气十足,起立宣布:“……判处杀人犯程北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缓期一年执行……有关田鹏远的指控,因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本着疑罪从无的原则,予以当庭无罪释放。”
这个结果真是令法庭上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
钟慨、谢虹回到队里,二人均有点垂头丧气,原来是乘兴而去,谁知却是败兴而回。程北可的大包大揽,甘当替罪羊,让他们啼笑皆非;欧阳筱竹的痴情遗书,让钟慨酸心感叹,无话可说;祁莹的变卦更令他们措手不及,经过精心准备的和田鹏远的这一轮交锋又是以失败告终。
谢虹牢骚道:“怎么搞的,转眼之间,老母鸡变鸭,眼睁睁看着又让田鹏远这家伙给逃脱了。祁莹是怎么回事,田鹏远杀了汪洋,她不思报仇,反倒出尔反尔,突然变卦了。看她在法庭上那泪水涟涟的样子,真不可理解,难道田鹏远比她的未婚夫都要亲?”
钟慨沉思不语,他总觉得除了谢虹所说的这些之外,还有一些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复又掏出那纸欧阳筱竹的遗书来,凝神而视,细细揣摩,可以说确凿无疑,确系欧阳筱竹亲笔,可是……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后悔地猛一拍脑门,脱口自责一声道:“我真笨!……”
谢虹等人围了上来,问道:“钟队,是不是有了什么新发现?”
“你们看——”钟慨眼中放出闪烁的光来,指着那一纸遗书道:“这是欧阳筱竹的笔迹不假,但是遗书干干净净,上面没有丝毫血迹,这且不论,最令人生疑的是,字迹工整娟秀。你们可以试想,欧阳筱竹当时处于弥留状态,一个弥留受伤之人,如何能写就这一笔工整娟秀的字迹?”
谢虹道:“你怀疑是……”
钟慨眼中掩饰不住兴奋,肯定地说:“答案只有一个,这是她事先写下的。”
众人听罢一凛,如拨云见日,眼前都是一片光亮。
大胖大惑不解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丈夫要害她,她反而还想着为他开脱?”
谢虹也自言自语道:“真是一个可怜虫,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傻女人。”
钟慨抬起头,他沉默地走到窗口,望着湛蓝的天空,眼中不禁泛起泪花,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欧阳筱竹啊!这就是她忠贞不渝、无怨无悔的爱呀!由此说来,田鹏远在法庭之上的痛哭流涕,也不是全然作秀,毕竟世上对他这样好的女人,今生今世恐怕是再也没有了。”
谢虹感叹道:“要是田鹏远知道妻子内心里这样爱他,他还会下手谋杀她吗?这一出人间悲剧还会发生吗?”
钟慨沉思片刻,点点头道:“会。田鹏远是一个政治家,当他的政治利益受到威胁时,他是会割舍掉一切儿女情长的,包括爱情。”
众人沉默无语,俱为欧阳筱竹这一份情真意切、情深意长的真挚爱情所感动。
“欧阳筱竹写这纸遗书,本意是欲为丈夫田鹏远开脱,却不知她素有的洁癖,以及她那画家的惟美思想,于无意中将真相告诉了我们。”钟慨说到这里,愤然将案一拍,恶狠狠命令道:“铁证如山,不容抵赖!我命令,重新将田鹏远抓捕归案。”
芳草萋萋的墓园,一块块碑石错落有致,掩映在暮色苍茫中。这是青川市最好的一个花园公墓。
偌大个墓园,空旷静谧,四下无人。这里本也不是热闹的地方。惟见一个身穿素服的女子,衣裙让晚风微微吹起,她躬身下去,在一块碑前敬献上一束鲜花。那是红色的康乃馨,是献给母亲的花。
祁莹在母亲欧阳筱竹的墓前,无限凄凉地默坐了下来。
她此刻心中百感交集,想起往日种种,与母亲斗法,挑唆父母之间的不睦,本应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却弄得亲仇难分,恩怨不辨,阴阳相隔,生死陌路。
正伤楚断肠之时,忽觉背后有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接近了她,待她有所察觉正要回头,一双大手猛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来人倏地转到祁莹面前,冲着她,凶神恶煞般狞笑了起来。
是田鹏远——自己的亲生父亲。
祁莹被田鹏远掐着脖子,从地上提了起来。
田鹏远手下毫不放松,他扼着祁莹,转首瞥了一眼欧阳筱竹墓前的鲜花,禁不住气急败坏讥讽道:“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不是一直想要筱竹死吗?这下你总算是称心如意了吧!都是你,你这个红颜祸水,你这个小妖精,你搞得我身败名裂,名声扫地,夫妻反目,生不如死!你故意诱惑我,假意爱我接近我,实际上用心险恶地想害我。”
祁莹让田鹏远扼住喉咙,她大张着嘴,却无法说出话来,忍不住泪水盈眶。
田鹏远见状,冷笑道:“哼,别再伪装出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子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你是李辉的女儿,你是他委派来的复仇使者!你先用含有海洛因的毒烟害我,后又离间我和筱竹,甚至唆使我设计除掉筱竹。可是你没有想到吧,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害我不成反倒害了你的心上人汪洋。这是不是叫做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呢?哈哈哈……”田鹏远得意忘形大笑了起来,他又骤然将笑容一停,杀气腾腾的目光直逼祁莹道,“你不叫我过好,我也不叫你过好。怎么样,我的妻子筱竹死了,你的男朋友汪洋不是也死了吗?这就叫两败俱伤!现在,只剩下咱们这两个孤男寡女,同病相怜了,事到如今,有情人也终于该成眷属了吧!莹莹,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为了你,都是你害的,我在你身上付出了那么大的心血和代价,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得到你。我对你是朝思暮想、又爱又恨,今天我不管你情愿不情愿,一定要得到你,占有你!你看看晚霞多么美丽,幕天席地,夕阳为烛,是一个多么大的洞房!我要占有你,我要奸污你,我要对你先xx后xx!……”
祁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想喊叫却喊叫不出来,眼神哀怨委屈,冲着田鹏远——自己的父亲,拼命地摇头示意。田鹏远却是恼羞成怒,孤注一掷,他对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今天必须杀掉她,免生后患。他不清楚祁莹为何在法庭之上忽然对自己开恩,但如果日后祁莹反悔,指证自己的话,那他就是死路一条!这样的隐患如何能留?在田鹏远力道越来越重的掐卡下,呼吸越来越艰难,她浑身渐感无力,眼看着就要昏迷过去。
田鹏远血红着眼睛,盯着奄奄一息的祁莹道:“莹莹,今天在法庭之上,你为什么不指证?难道你良心发现了吗?你真傻,如果你指证我的话,死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送你一句话吧,记住,这个社会永远是动物世界,弱肉强食,你死我活。”
说着,贪婪的目光朝祁莹颀长洁白的脖子望去,随即伸出另一只大手,扯住祁莹的领口,狠狠地一把撕扯开。随着衣裳的一声裂响,一大片酥胸裸露了出来,祁莹将头一扭,痛苦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殷红如血的鸡心玛瑙项坠,此时安静地悬挂在祁莹的胸前。
田鹏远头皮登时发炸,他目瞪口呆,浑身暴起一层鸡皮疙瘩,不寒而栗,如置身万丈冰窖。
田鹏远目光死死盯视着那个项坠,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他嚅动着嘴唇,口中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老天爷,这是怎么回事?你不要戏弄我,难道……难道祁莹才是我的女儿,才是我田鹏远真正的女儿甜甜?……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啊!啊!……”
田鹏远惶悚恐怖至极,他仰面向天,嘴里发出了疯狂绝望的大叫。
正在这时,远处一个人影飞快地奔来,边跑边高声喊道:“放手,田鹏远,你这个恶魔,不许你伤害祁莹!……祁莹,别怕,我何不为救你来了。”
“不许动!”几乎与此同时,墓地周围“刷”地站起许多持枪的警察,前面一人正是钟慨。
田鹏远闻声一怔,他的手如被烫着了一般急忙松开了,祁莹随即“扑通”一声软在了地上。
几个警察上去,动作麻利地将呆若木鸡的田鹏远扑倒擒获。
法庭再度开庭。
钟慨以欧阳筱竹的遗书为证,揭穿了田鹏远蓄意杀妻,以及欲对祁莹杀人灭口的事实。
田鹏远目光呆滞,他抬起头来,对以上罪行供认不讳,并主动交代了他自编、自导、自演的刺杀自己,实欲杀妻及嫁祸市委书记孙毅然的丑剧。
程北可见田鹏远源源本本地交代,欲阻不能,不由急得哭出声道:“田市长……”
田鹏远瞥了一眼程北可,神色悲哀道:“北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就让我们在黄泉路上作个伴吧,下一世如果投胎为人,一定要做个于心无愧的好人。做好人,心里踏实,不遭天谴。”
说罢,转向法庭,继续交代他今生所犯下的所有罪行。包括二十年前的鸿图造纸厂的纵火案。
程北可泣不成声。
法官宣判:“……综合以上罪行,田鹏远罪大恶极,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森严壁垒的监狱铁门“咣”的一声打开了,田鹏远手铐脚镣地走了出来。他明日就要被执行枪决了。
他的背深深地伛偻下去,一夜之间,他变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祁莹来探监了。田鹏远被捕入狱之后,祁莹将温可馨给自己的那些财产全部上缴警方,她要为父赎罪,尽管田鹏远绝无生还之望,但她赎一分是一分。
父女俩隔着铁栅,无语相望。
田鹏远看着祁莹的眼神已经变了,变成了无比慈爱的目光。
良久,田鹏远苦笑了一下,颤动着惨白的嘴唇,目光含着热切的渴望道:“甜甜……你、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
祁莹噙泪望着田鹏远,摇了摇头,脸上泪水无声流下。
像熄灭了两盏风中的残烛,田鹏远的目光迅速暗淡了下去。
是夜,田鹏远在狱中自缢身亡。
青川机场。
祁莹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北京新花雨模特经纪公司经研究,决定摒弃陈见,不拘一格起用祁莹。该公司不久前已与祁莹正式签约。
钟慨一家三口、那雨心、何不为等人在机场卫星厅相送。
登机时间到了,播音器最后一遍广播,催促乘客赶快登机。
祁莹拉着下面带有小轮的行李箱,往机场安检口走去。
何不为的目光依依不舍地追随着祁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就在祁莹就要通过安检口时,他抑止不住地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祁莹!”何不为鼻子一酸,叫道。
祁莹转过头,望着何不为浅浅一笑,心中也是滋味万千。
何不为一脸诚挚道:“祁莹,不论你走到天涯海角,都不要忘了在青川,你有一个一级棒的朋友。祝你一帆风顺,事业成功!”
何不为平伸出双手,笑着向祁莹竖起两个手指。
祁莹含泪一笑,放下行李箱,效仿着何不为,也将两个手指朝上,向着何不为,也向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