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大年初八,我象正常人一样去单位上班,只是我戴了一顶高尔夫球帽掩住了我的光头和伤口。
我去看曹姐,她看到我就生气的说:“你跑到哪去了?怎么手机一直都无法接通?”
我估计年前那几天我不告而别,一定耽误了不少事,就撒谎说手机丢了,才补了一个。她还想再说我两句,但看到我戴着帽子,并且后脑勺光光的,就奇怪的问我:“你怎么剃上光头了?你应该知道政府机关是不让剃光头的啊。”
我只好继续撒谎说:“不是我想剃光头,是医院给剃的,我开车肇事了。”说着摘下帽子,露出了粘着纱布的头皮。
曹姐看到我伤成这个样子又上来了心疼劲儿,摸着我的脑袋一会儿问我疼不疼,一会儿又说我怎么这么不小心之类的。
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撒谎到底,就对曹姐说:“有一件事很对不起你,我开朋友的车和一辆宝马撞上了,当时我喝了酒,至少得负70%的责任,对方司机也受了伤。连修车带治疗费花了十多万,当时实在没辙,就用了你的那十几万块钱。当时情况太紧急了,也没时间和你打招呼,以后我再慢慢还你吧。”
曹姐听了一点也没在意,她说:“钱算什么啊?只要你没事就好,我早说过那些钱给你花的,你怎么花都行,不用问我的。”
我说:“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能捡条命已经很幸运了。”
曹姐责怪的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姐说一声,身边连个知近的人都没有,谁来照顾你啊!”
我说:“大过年的,你还要回北京,怎么好麻烦你嘛,所以我谁也没告诉。都是家里人帮助处理的。”
曹姐哦了一声说:“那钱够用没?你要用钱就跟姐说,别委屈了自己,噢!”
我赶紧说够了够了,心里却暗骂自己真不是东西,为了这么点钱,连曹姐也骗。但是没办法啊,我总不能说因为我要自杀所以才搞成这个样子吧。唉,骗就骗一次吧。
对付过了曹姐,我还要找马处长道歉,顺着在曹姐那撒的谎对他说年前被车给撞了,很严重,怕影响大家过年,就没声张,让大家担心了。这谎话说的,倒把马处长整的挺不好意思,一个劲的埋怨我应该告诉他们一声,也好照顾我等等。
过了年关,又一切如常了,我每天都回璐璐家去吃饭睡觉,反正她家大的很,有好几个房间呢。晚上有时候张哥不回来,璐璐就在我的房间里呆到很晚。她无微不至又一声不响的照顾着我,关心着我,给了我极大的安慰。她当着张哥的面叫我“哥”,张哥倒没说什么,只是张哥还一直管我叫兄弟,好象有点差辈儿,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璐璐临回北京的前一天,非要我陪她上街,可出来以后她又说不上街了,想去公园玩。冬天的北陵公园除了几个锻炼的老人之外没什么游人。在松柏林立的小路上,璐璐挽着我的胳膊沉默的慢步着。直到一条路快走完,我们才找了个长椅坐下来。璐璐说:“哥,我知道你失恋了。”
长久以来,张哥和璐璐都没问过我为什么变成那样,他们都故意回避着这个问题。今天璐璐主动和我提这事,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我沉默着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我没有失恋,我和AMY仍然相爱着,只是这个物欲的世界根本容不下理想化的爱情。自古以来甚至古今中外,富家女与穷小子的所谓爱情故事都没有一个好结局,至少是没有好过程。我和AMY也逃不出这个宿命。
璐璐继续说:“你还想她吗?”我点点头。“那就认真的活着,别再做傻事了”。璐璐完全是以大人的口气在说话。“就算是最后你和她真的不能在一起,你也要记住,还有很多人在关心你,爱着你,知道吗?”
我沉默。
璐璐又说:“就算所有的人都背弃了你,有一个人也会永远在你身边的”。我知道璐璐说的那个人是谁。我揽住璐璐的肩膀,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们就在那里默默的坐着,一直到夕阳西下。
2000年三月,经过半年多的审查,中纪委没发现欧阳在常务副市长的腐败案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她自身也不存在腐败问题,于是把她放出来了。她出来的那天,我去接的她。她看到我就扑过来伏在我肩上泪眼象泉水一样涌出来。我轻拍说她的背,一遍一遍的对她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我把欧阳直接接回了家,坐在沙发上,我捧着欧阳消瘦的小脸儿,心疼的说:“你瘦了。”欧阳再次抱住我哭成了泪人。我任由她哭着,这么长时间的愁郁苦闷,都哭出来吧。就象我当初一样,哭出来就好了。她哪里知道,身在外面的我,曾经比她伤的更深。
晚上我给欧阳做了一桌子的菜,又到外面用兜里所有的钱买了好多瓶能买到的最好的葡萄酒回来。自从在鬼门头走了一遭以后,我已经决心再也不攒一分钱。晚上我和欧阳开怀畅饮,一边喝一边讲着分别这段时间里的事,彼此讲到伤心处就痛哭一场,然后再喝再讲,一直喝到两个人都酩酊大醉。我发现受伤以后我的酒量大不如前了。晚上我们相拥而眠,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来。
经过昨晚的发泄,我和欧阳都感觉好多了。我说:“跟我去上班吧,大家都挺想你的。”
欧阳摇摇头说:“不了,我早已经决定出来以后就辞职。”
我没劝她,因为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我抚摸着欧阳的头发说:“那好吧,晚上等我回来。”
欧阳温柔的点着头。经历了这些事,好象欧阳也变了许多。
晚上回来的时候欧阳已经做好了饭等我。吃饭的时候我讲了几个璐璐给我讲的笑话给欧阳听,她心不在焉的没怎么笑。看她心情不好,不知道怎样能逗她开心,就把当初在欧阳家找到的那两张存折递给欧阳,故做开心的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富婆呢!”
欧阳接过来看了我一眼,说:“你为什么要把存折拿走呢?你不会也怀疑我受贿吧?”
我讪笑着说:“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反正就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你有钱,但我一直都坚信你一定是清白的。”
欧阳凄凉的一笑说:“我理解,如果我们换一个位置,我也会象你一样。其实这些钱是我妈妈给我的,她总怕我受委屈,虽然我根本用不着这些钱。”说着把存折扔在了桌子上,有一口没一口的翻着碗里的米饭。
我感觉到欧阳一定有什么心事,就问她怎么了。欧阳一度很沉默,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她说:“今天我给德国的爸妈打了电话,他们知道了我的情况非常担心,非要我到德国去,并要马上给我办读博士后的研读手续。”
我哦了一声没说话。欧阳停下筷子问我:“关汉,你说我去吗?”
我把嘴里塞满了饭,说着根本听不清的话。我的心里很乱,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不想让我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的离我而去,可那是去德国做博士后啊!欧阳和我不一样,在沈阳,她能有什么前途呢?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适合在机关里混下去。我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而耽误欧阳的一生吗?答案当然是不!
整个晚上,我们都很沉默。睡觉的时候我要回另一间房,欧阳说:“关汉,我想让你陪着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清澈如水。我顺从的躺在了她身边。
欧阳枕着我的胳膊说:“帮我做个决定吧,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沉默了半晌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欧阳躺在我的臂弯里睡着了,我却怎么也无法入眠。欧阳的工作辞了,她在这里了无牵挂,回到德国她父母身边是最好的选择,有什么决定不了的呢?也许她唯一不想离开的理由就是我吧。但是我能给欧阳什么呢?我不能给AMY幸福,就能给欧阳幸福吗?就算我能让欧阳幸福,可我和她之间的感情是爱吗?我不知道,也无法去考证。我只知道如果欧阳真的和我生活在一起,那她也会象AMY一样,成为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一个有博士头衔的主妇。
睡梦中,欧阳喃喃着到:“浩文,你别逼我,让我想一想吧!”
算起来欧阳已经有三次和我睡在一起了,其中两次她都梦到了“浩文”,也许我在她心里就是“浩文”的影子吧。
我猜想欧阳说“他们”都让她去德国,其中一定也包括这个“浩文”,只是欧阳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而已。还是让欧阳走吧,她的幸福不在沈阳。
我借着曦微的光亮看着这个睡在我臂弯里的女人,她消瘦的脸上挂着无限的落寞。我的朋友,我的知己,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就要离我而去了。我的耳边仿佛涌来张艾嘉缥缈的歌声: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我轻轻的亲着欧阳的额头,不由得泪流满面。
三月既了,沈阳的春天就要来了。我和欧阳坐在桃仙机场空荡荡的国际候机区。她偎在我的肩膀上不说话,我也不知道应该和她说什么。直到广播里最后一次提示去德国的旅客马上登机,我才拉着欧阳站起来。
来到登机口,欧阳摸着口袋说:“我的护照找不到了”。
我一听就急了,里里外外的翻着她的行李和手包,可是就是找不到。我急迫的问她是不是忘在家了,她说不会的。确实不会,因为出来的时候是我帮她把护照和机票放在包里的。广播里已经催促欧阳抓紧登机了,我气急败坏地放弃了寻找,伸手去掏烟,却触到了衣兜里的一个小本子,我心里剧烈的一颤,我感觉这个本子一定是欧阳的护照。
我整整僵了十几秒钟才把手拿出来,尽力的咧着嘴调侃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儿和我演绎《大撒把》里的经典镜头呢?”
欧阳凄凉的说:“是啊,好玩吗?”
我继续演下去说:“我有葛优那么难看吗?”
欧阳说:“样子不同,心地却相同,选择也相同。”
我沉默了一下说:“不是葛优做了选择,而是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欧阳,快点登机吧!”
说着带头走到了登机口,把护照和机票都交给跟在后面的欧阳。
她慢慢的走向安检员,又突然跑回来扑在我怀里。我紧紧的搂着欧阳,使出全部的力量忍住眼泪。直到安检员过来礼貌的提醒我们飞机上的旅客都在等欧阳登机,我才把欧阳推开。欧阳快步跑进了登机口就再也没有回头,通过了安检就拖着行李小跑着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擦了擦静静流下来的泪水,拿出手机给欧阳发了一条短信:“你理解葛优吗?”
过了几分钟,欧阳回复:“我不知道,如果我是葛优,也许会把徐帆留住吧。”
我回复:“留下来又怎么样呢?我相信一句话‘失去的,就是得到的’。”
欧阳回复:“那我们相互得到了,是吗?”
我发了一个笑脸给她,后面缀上两个字: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