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检察官这段时间的心情非常不好,如今的案子一天比一天多,难度也越来越大,涉及的内幕一层比一层黑暗。本来已经够乱够忙的了,不知道哪位爷的哪根儿神经又犯拧了,把黑子的案件又抖搂了出来。据这次负责调查的办案人员透露,主要还是为那笔不知去向的毒资,以及案件在审理过程中一些明显的漏洞。老叶纳闷儿,耿迪居然没有像上次那样,急于出头露面过问此事。这些日子,老叶总觉得在自己的身后多了一双令他倍感不适的眼睛在时时刻刻地盯着自己,就像半夜只身穿越坟地的胆小鬼一样,总觉得身后跟着孤魂野鬼,可当你猛然止步回头的时候,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凑巧的是,这两天耿迪还就准备跟老叶见见面。但自从他知道老谭手里掌握了黄晓军的录音以后,耿迪变得谨慎多了。他知道,这种手段可以随时轻易毁掉一个人。很难说姓唐的会不会对自己采取同样的手段,因为没有他的协助,谭主任和唐董事长暂时还不会贸然对黄晓军和“新维多”采取实质性的行动。至于他们的手里还掌握了什么,他现在还不清楚。但是黄晓军跟黑子集团的经济瓜葛,老谭是了解的。只是这些证据目前看来还没有人真正掌握,要不然老谭和姓唐的现在不会拿黄晓军就像是饿狗见到刺猬,馋涎欲滴却又无处下口。
耿迪选择了一个他认为是最保险的地点与邱建见面。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几分钟,邱建来电话,说路上堵车,可能会晚到一些时间。耿迪没有用手机,而是在饭店的商品部买了一个磁卡,用磁卡电话机给老叶打了一个电话。耿迪在电话里只说今天晚上想跟老哥在老地方一起吃顿饭,老叶的回答同样简单,说可以。两个人心照不宣,没有半句废话。
邱建到了以后,耿迪若无其事地提议换个地方聊,理由是刚才看见了一位过去的相好,他担心被人认出来而引起大家的尴尬。邱建表示同情和理解,于是随耿迪出了酒店,来到附近一家茶楼。
按照和黄晓军商量好的方案,邱建开诚布公地表述了自己对耿迪突然提出辞职的强烈不满和坚决反对。说一千道一万,“新维多”是他们三个的,耿迪不能撒手不管……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应该大家一起扛。不就是有人想毁掉“新维多”吗?跟丫战斗到底!邱建情绪变得非常激动,他告诉耿迪,黄晓军把最坏的结局都想到了,大不了哥几个最后亡命天涯,舍家弃业逃亡国外。但就这么举手投降,任人宰割,这还算是老爷们儿吗?耿迪实在要走也没关系,但要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如果真是大难临头,自己想先溜掉,扔下哥们儿不管了,这还是人干的事吗?“迪哥,请你原谅我。我一直很敬重你,但今天的话我不说不行。该说的也都说了,我就想问一句,您把我和晓军还当不当哥们儿?我就要你这一句话!”
看着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眼睛泛红的邱建,耿迪不由地乐了。他没有想到邱建会以这种方式和自己谈话。看来黄晓军对事态和局势的分析是明智的,否则邱建也不至于如此慷慨激昂,不留余地地大动肝火。
“好吧,”耿迪平心静气地说,“其实我并不是真要甩了你们开溜。我是真有难处才不得不这么做。还记得咱们在宁海海边说的那些话吧,我可不是凭空胡说八道。晓军没想错,现在确实是有人要跟‘新维多’作对,而且这个对手还很不一般。弄不好……怎么说呢,其实盛京这个项目当初就是一个圈套……”
“圈套?谁的圈套?”邱建有些傻了。
“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讲完。我也是这次去宁海前不久才知道的。这个项目原是香港一家公司的,老板是中国大陆的美籍华人,挺有背景。当初他们拿下这个项目以后,资金一时有困难。正好赶上我们和张河林的这档子事,于是他们将计计就设好了一个圈套,用我们的手骗套了张河林的一部分资金,让工程启动。他们原以为等他们的资金到位以后,再从”新维多“手上夺回这个项目应该没有问题。因为当时我和晓军在并不知道其中内幕的情况下,同意支付一笔现金给中间人,就是那笔300万的现金支票,而且我答应从我的股份中适当留出一部分给他们当中为这个项目有过贡献的人。原来我也想过一次性支付一笔现金回报就把这事了断得了。可我担心晓军和你会有什么想法和误会,所以也就没好提出来。后来他们主动提出用我的名义以占有股份的形式也可以,我一想正好,也就同意了。可我没想到在我们重新商量分配股份的时候,他们要求把张河林让给我的股份单算,而且坚持不能放弃原定的方案,这样一来,如果加上张河林的股份,这帮人实际上就控制‘新维多’32%的股份,因为他们相信我是他们的人,我跟他们的关系确实也不错。可他们没想到我们把张河林让出来的那部分均摊了。当然,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他们的胃口是要吃掉整个‘新维多’……”
邱建听到这里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开始往下掉了。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这帮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和不择手段。而且有一段时间我对晓军也有些误会。我担心自己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为‘新维多’这些事,我耿迪留给人家的把柄已经不少了。所以,我想我还是走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建,要说情谊,那帮人待我也不算薄,说实在的,要没他们在后面给我托着,我给‘新维多’也办不了这么多事。我耿迪做人有个原则,向理不向情!这一次确实是他们太过了。”耿迪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的心情依旧充满着矛盾。因为还有很多话,他没法跟邱建讲清楚。
“迪哥,那以后怎么办?”邱建也有些含糊了。他虽然不知道耿迪后面具体都是些什么人物,但可以肯定,这些人在盛京决非等闲之辈。
“以后怎么办就要看晓军自己了。你刚才说晓军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一点我很佩服他。实际情况也是如此,甚至比这还要严重。晓军经常爱说‘肝胆相照’这句话,说说容易,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耿迪看着邱建,意思是你以为呢。黄晓军也没真正跟谁“肝胆相照”过,起码对他耿迪来说是如此。
……
邱建一时没有开口讲话。他的思路在猛烈急速地运转,他需要把耿迪刚才所说的全部信息在脑子里整理、分析一遍。这种从前只是书里才能看到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对在商场激烈竞争中的专业化较量和斗智斗勇邱建是熟悉的,而对官场的黑幕和争斗邱建平时只是有所耳闻。可利用权势直接介入商场的利益争夺,他也并没有过实际的亲身体验。用军事术语来说,他熟悉单一性质的兵种作战,但对多兵种立体化的战争缺乏足够的认识和清晰的概念。
“想什么呢?”见邱建不说话,耿迪忍不住问。
“他妈的,咱们怎么招上这帮爷了!”邱建狠狠地念叨,“迪哥,我对官场上的事历来漠不关心,但我知道权力的分量。您实话告诉我,咱们现在是不是特危机?”
耿迪点点头,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况且这帮人可不是普通的小毛贼。要拿张河林跟他们,张河林最多也就是只野耗子,但这帮人比狼群可穷凶极恶多了!”
“那迪哥,您的意思我们就只能等着让人灭了?”邱建恼羞成怒地质问。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关键还是在晓军自己。我有句话你可以带给他,‘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有,对任何人任何事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抱任何不切合实际的幻想!”
……
“就这些?”黄晓军听完邱建的话以后,站起来,来回在屋里踱步。看来形势的确比他原来预计的要严重得多。即使通过一些办法和手段,暂时可以避免矛盾激化,但时间一长,难免还是被人算计。“关键在我?……关键在我……”他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这句话。“邱建,你再想想,迪哥还说过什么没有,关于我?”“我想起来,他原话我记不太清了,那意思好像他觉得你跟他隔着什么,有什么事瞒着他。他说‘肝胆相照’说说容易,一般人做不到……”
邱建也在想,耿迪所指的是什么?
“‘肝胆相照’、‘置之死地而后生’、‘对任何人任何事在任何时候,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哼,迪哥这是在给我打哑谜呢。咱们这位哥哥有点邪的,邪!”黄晓军停下来,对邱建说,“我看这样,这边的事你就甭操心了。白富贵那边让卞昆多盯着点。你的精力先暂时全部投入到郝大姐那边。实在不行,我看咱们可以把咱们自己留下的部分客户让给他们,在郝大姐那边再弄出个高xdx潮。得让郝大姐喜上加喜。迪哥说得没错,‘置之死地而后生’!这边有我和迪哥呢,我明白了,迪哥跟咱们还是一条心。你说呢?”
看到黄晓军胸有成竹的气派,邱建的心里塌实了许多。“放心吧,过两天我就让郝大姐那边的销售翻一倍。唉,要是小姜能过来就更他妈有劲了。可惜呀,啧,他那边也脱不身。”
“嘿……嘿……你可别打他的主意。小姜现在可是迪哥的左膀右臂,弄不好迪哥又得说咱们跟他玩心眼儿了。”黄晓军苦笑着说。
耿迪和叶检察官在车里整整待了将近三个小时。两人所谈的内容如果让黄晓军或者是谭主任任何一方知道了,都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老哥,您就放心吧。孩子出国的事我接着替您办,最晚一个月,我就把签证拿下。费用你就甭管了,您手里的那几个子儿留着自己养老吧。只要这次我把事情办利落了,别说您儿子,就连您的孙子我也管了!”
“兄弟呀,你是什么样的人,老哥心里有数,有数呀!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边该我做的我都能做到。我也豁出去一回,跟这帮‘少爷’们碰碰,用你们的话就是‘玩玩’!还有呀,有的人你可要防着点哟——”
“知道了,老哥。您放心吧,我有数!”耿迪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大纸包递给叶检察官,“老哥,这个您先用着……”
“不、不,我、我、我不能再……”看得出来,这回老叶是真心诚意地推辞。
“老哥,您听我说,免不了吃吃喝喝、送点纪念品什么的。就您那点儿‘官饷儿’?拿着吧,跟我您还分这个?!”
老叶最终还是收下了。纸里包着两万美金和两万人民币。这钱老叶没有交给老伴儿,而是以老家一个刚刚因车祸死去的远房亲戚的名义统统存进了银行。密码用的是人死那天的年月日。
耿迪开车上了高速公路,在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以后,便以一百七八十的速度直奔盛京郊区的一座公墓。
……
“哟,我怎么没看见你的车呀?”这是耿迪在公墓陵园见到黄晓军后的第一句话。他对黄晓军选定的这个见面地点感到有些好笑。这未免有点过分了,他想。
“我打车来的。”黄晓军笑着对答。
耿迪和黄晓军沿着墓群间的水泥小道漫步行走。一座座精巧规整的小墓地整齐地排列一体,颇有些现代城市小区的创意和风格。这里很安静,方圆几平方公里,除了他俩自己,几乎见不着一个活物。浩茫的秋风穿过远处的峡谷源源不断地拂煦而来,荡漾着这块同属于生灵和亡灵的宁静大地。
他们边走边谈,不时地停下争论,接着又往前走,又停下、又接着走……
当来到一座比其他坟茔略显厚实敦重的的墓地前时,黄晓军再一次停了下来,指着墓碑说:“黑子!”
墓碑上刻着:好友昝剑峰之幕——友晓军哀立!
黄晓军在墓碑前蹲下,从怀里摸出一瓶二两装的“红星二锅头”拧开,沿着墓碑的上端将酒倒下。
“黑子,”黄晓军对着墓碑念叨起来,“今天我带迪哥来看你了。我把咱俩的秘密都跟他说了,原谅我吧!……白姐现在挺好,她和小妹在加拿大。我最近太忙,没时间去看老太太,等我把这次的事情剪平以后,一定把老太太接来看你一眼!……黑子,保佑我,让我把这次的事情办好喽,到时候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看白姐!”
说完,黄晓军站了起来。“好啦,迪哥咱们回吧!“耿迪来到墓碑前,冲黑子的亡灵深深地鞠了三躬。
两人回到车上以后,耿迪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问:“黑子怎么会埋这儿了?”
“是白姐给收的尸,本来骨灰一直由白姐保存着。我从俄罗斯回来以后,就给放这儿了。这事在你以前,只有我和白姐知道。这些年来,我要是烦了、累了,就来看看。黑子这辈子欠了好几条人命,伤天害理的事也干了不少,可我欠他的更多,要没有他也就没我黄晓军的今天。是,你说我老把‘肝胆相照’挂在嘴边上,黑子活着的时候我跟他也没能真正到这份上。他死了,我却能做到了。我一到这里,什么话都想说、什么事都敢想、什么帐都敢认!面对那块墓碑和那堆水泥下面的骨灰,我用不着自个儿跟自个儿装孙子,妈的,我是什么样就什么样,虚伪也好、奸诈也好、卑鄙也好、无耻也好、自私也好、混蛋也好……没错,我就是这么个人。今天要不来这里,好多话我没法儿讲出来,也他妈不知道从何说起。今儿我就算跟你迪哥彻底地‘肝胆相照’了一回!”
耿迪心里明白,黄晓军早晚得跟他有这么一天,因为黄晓军实在太聪明了。
“我明白。”耿迪笑笑说,“你在俄罗斯那几年跟‘克格勃’学了不少吧!”
“我这算什么呀,最多也就是自我保护意识比较强。迪哥,我这几十年还真有点像那种你让邱建转告我的那几句话……对任何人都不抱幻想。我跟黑子最后一次分手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唉——妈的,想起来真有点好笑,个个都跟饿死鬼投的胎一样——穷凶极恶!”
“对了,老叶儿子的手续一个月内办好没问题吧?我可是拍着脑袋瓜跟他许的愿。”耿迪把话题引开了。
“没问题,要是像你说的,都办到一半儿了,就让白姐接着办呗。最多是多花几个银子的事……对了,迪哥到时候可以让老叶的儿子跟仝局长的闺女一起走。那边又有白姐照顾,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
耿迪点点头,“扑哧”乐了,说:“操,咱俩可以跟加拿大政府申请,办个中加合资的移民局了。”
“哈……哈……”两人的开怀大笑飞出车外,乘秋风消失在这片幽灵飘荡的世界。
一个多小时以后,耿迪的车停在市区一条繁华的街道,黄晓军下车,随即又上了一辆出租,片刻便消失在茫茫的车流中。
耿迪笑笑,自言自语一句:“操,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唐董事长的表现大大出乎了的谭主任预料。
耿迪一进门,唐董事长首先起身迎上,拉起耿迪的胳膊,向在座的其他几位宣称:“来、来、来,给各位介绍一下,我的小老弟,耿迪——耳火耿,走由迪……”
于是众人纷纷向前握手致意。
“哎呀,怎么搞的,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唐董事长心疼地责备道,“简直不像话,还要命不要了?啊,挣钱也得有个限度,身体垮了,你就是弄座金山又有什么用?”唐董事长的这番话明确地是要告诉在座的几位,耿迪跟自己的关系非同一般。
耿迪有些腼腆地笑了。今天出席这顿饭局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从年龄到派头看上去跟唐是属于同一层次的人。
“季援朝,季大哥!……方苏好,方大哥……牛抗美,牛大哥……”耿迪的脑袋顺着唐董事长抬起的胳臂,冲众人挨个颔首敬礼、问安。
唐董事长执意要让耿迪坐在自己的身边,说是有些日子没见了,心里惦记。跟老弟坐近点,好说话。
“各位,可别小看我这小老弟,”大家就座以后,唐董事长又发话了,“年轻有为、思想解放、能力超群、为人仗义!这个、这个,啊,总有一天我们这些人是要被他们取代的。后生可畏哟!”
众人频频点头,七嘴八舌“喔呀唔的”表示认同。
耿迪谦逊的笑容和得体的举止,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老弟,看看吧,”唐董事长称重心长地对耿迪说,“这就是我们的力量和支柱。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放心大胆地干吧,年轻人,今天请大家来,一来是聚聚,大家畅所欲言,谈谈当前的一些形势,位卑未敢忘忧国嘛;二来呢,目前正处在一个转折时期,啊,这个、这个,观念的转化是需要有个过程的。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要战胜我们的对手,而且要不择手段……这些敌人是谁,就是今天在商业场上跟我们争夺利益的对手。我坚信我们的事业是正确的,前途是光明的,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我们前进的步伐!”
对唐董事长的这段张冠李戴、不伦不类的说辞耿迪心里非常明白,唐董事长是把他当傻子了。
……
饭局结束以后,唐董事长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停车场,上车以前,他回头对耿迪和谭主任说:“好啦,回头具体的工作你们二位再商量商量,需要我这个‘勤务兵’出个面、跑个腿什么的,尽管吩咐,啊,哈……哈……”
……
送走众人以后,谭主任和耿迪又回到了餐厅,服务小姐为二人送上了热茶和擦脸毛巾。小姐退出去后,谭主任这才开口说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唉,这个唐董事长到哪儿都是这样,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听,张口就来,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耿迪笑笑,说:“我挺喜欢听他讲话的,特有煽动性!”
“是吗?”谭主任半信半疑地看着耿迪,又问,“说实话,你觉得唐董事长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不错,挺有气派的!”耿迪不假思索地回答。“哈……哈……那当然,达官显贵的后代,事业又这么成功,当然有时候就难免有些张扬了。不过我跟唐董事长认识这么多年,确实让我佩服呀!从上到下,对他的评价也是很不错的。前段时间我们有位领导人接见他的时候,对他的评价可是很高的哟。在国外,唐董事长也是很有实力的,在许多华人、华侨社团当中,唐总也有一定的声望。所以,老弟,这是个机会呀!”
“我明白,”耿迪点点头,接着说,“大哥,实话说吧,我可有把柄在黄晓军他们手里。万一大家撕破脸,爱谁谁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到头来鸡飞蛋打,我哭都没地儿哭去。现在不管怎么说,我有吃有喝,还能时不常地孝敬您老哥几位。可要是唐大哥再跟我来个卸磨杀驴,到时候把我卖喽,我他妈算干嘛的呀?”
“老弟,你多虑了。今天人多,唐董事长有些话不便直说。你的后路我和他都给你考虑好了。你也不想想,你要是出了什么麻烦,我这个当老哥的能不管吗?上次你出事,要不是我和一帮大哥,恐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吧……”
耿迪点点头,心里却在想:那是,我他妈要是“坦白从宽”,比我“不简单”的人可就多了,连你老谭一块儿算上!
“那您说,我能做什么?”耿迪问。
……
唐董事长听完老谭带来的和耿迪的谈话录音,不无揶揄地说:“这位老弟挺有心计的嘛,我看他的智商不算低。不过我看关键还是要进一步打掉他的顾虑,而且要让他完全抛弃对黄的幻想。”
“这个问题看来不大。不过耿迪现在很在乎他的利益,他反复强调的主要还是他所能得到的那部分和他自身的安全……”
唐董事长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一个高明的赶驴人会在驴的鼻子前挂一根胡萝卜,永远只能让其看,而不让其咽。为什么呢?因为吃饱的牲口是不会好好干活的。”
“这恐怕没那么简单吧。你别看耿迪岁数不大,可他经历的事儿不算少。我担心万一他要怀疑我们对他的诚意,那问题就复杂了。所以我认为,适当的给他一些实惠,让他看得见、摸得着,才会有助于他下决心彻底站在我们这边。我很了解他,他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别人,更不用说对黄晓军了。毕竟是黄晓军给了他今天的机会……”老谭强调在对待耿迪的问题上不能靠一味地开空头支票。
“那好吧,你告诉他,他去美国的事我负责帮他办理。签证拿下来以后,他可以随时走人。我在美国的公司也正好需要一个对大陆情况熟悉的帮手。而且,我们保证他在‘新维多’的既得利益。你看,这样总应该可以了吧。”
老谭点头说:“要是这样,我看他应该知足了。”
老谭走后,唐董事长紧接着打了几个电话,内容几乎都是关于对仝局长实施调查和监视话题。令他纳闷儿的是,仝现在跟黄晓军的接触突然完全断了,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黄晓军在办公室戴上耳机听完了耿迪交给他的录音,忍不住乐了,他对一旁正在看文件的耿迪说:“得,我的麻烦大了!”
耿迪抬起头看着他,一撇嘴,意思说:可不?
俩人会心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郝大姐和公司的几个副总盛宴款待了邱建和“新维多”负责项目销售的部门经理。由于市场定位准确、策划新颖、销售得力,郝大姐的项目已完成了65%的销售,比原定计划提前了1/3的时间。这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成绩。作为开发商,郝大姐对邱建精彩、超前、大胆、科学的策划和强大卓越的销售才能给予了所能给予的最高评价,同时表示,希望今后能够加强与“新维多”公司的进一步合作。郝大姐感叹知识和智慧的力量,她对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年轻人有了一种特别的感情,她由衷地喜欢邱建那种大智若愚和谦逊随和的气质,佩服他严谨的思维和认真踏实的工作态度,以及似乎是永远都不知疲惫的旺盛精力。这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可惜的是自己身边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在她从事房地产开发事业的生涯中,这是她有史以来所取得的最成功的一个项目。听仝局长介绍,“新维多”的几个年轻人个个都精明强悍、能力超群,极富创造力和事业心。据说完全由他们自己投资的一个项目也将开盘上市,这个消息起初一度引起了郝大姐的猜疑和不安,但销售业绩的直线上升和邱建为人诚实守信的品格,使她终于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邱总呀,”郝大姐今天有些醉了,她端着酒杯,在秘书小姐的搀扶下,来到邱建的面前,“大姐喜欢你,真的,很喜欢,我就喜欢你这样有能力、有品德、有才干的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啊。将来有用得着你大姐的地方尽管说,大姐一定帮你!”
邱建笑眯眯地自己先一口干了杯中酒,也有些微醉地说:“谢谢大姐,谢谢,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把工作干好,决不辜负大姐对我们的期望!以后,还、还要请大姐多给我们些关、关照!”
“好、好,冲你这句话,大姐又得干一杯!”说完,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于是众人鼓掌,为大姐的豪爽和海量。
最近这些日子,邱建的心总是惶惶不安。他一直牵挂着黄晓军和耿迪到底能不能真正地精诚合作。尤其是黄晓军,在邱建的眼里,黄晓军相对来说要比耿迪更有心计、城府更深、眼光更远大。但如果大家心不在一个圈里,各怀鬼胎,相互算计,那无论有大多的能耐都会内耗殆尽。更何况他们现在面临的危机,如果真的像耿迪说的那样有那么一股强大的势力在虎视眈眈惦记着“新维多”,谁也不敢保证不出什么乱子。一个张河林就差点毁了“新维多”,更不用说这还是一帮有权有势的“大爷”……内心的忧郁和憋闷,加上连日工作紧张所至的疲劳,几杯落肚以后,邱建的眼神和舌头都已经发直了。郝大姐手下的几个副总趁火打劫,纷纷连劝带灌,最后终于将邱建彻底放翻不省了人事……
邱建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中午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家里客厅的地板上,身上盖着一条毛巾被,头下枕着沙发垫,头旁边放着一个盛有小半盆凉水的塑料盆……他知道,这是妻子对待他喝醉以后的一贯态度。茶几上有一张妻子留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没有出息的胆小鬼、懦夫、酒鬼,才会这样无休止地天天醉如烂泥。你酒后的丑态,让我感到恶心!我回我妈家住几天,有什么事你可以打电话。醒来以后,请你自己把卫生间的污物和垃圾收拾干净。
邱建来到盥洗室,刚一推门,见到满地都是自己酒后吐出的污物,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赶紧又把门关上,无可奈何地拿起了电话……“喂,你好……我是楼上的邱建先生。请问……哟,大妈,您好。你们家小阿姨现在有空吗?……是啊,大妈,我的手又给划破了,想请您家里的小阿姨帮我收拾一下厨房……哎,大妈您放心,老规矩,每小时一百元,只多不少!”
邱建放下电话不久,楼下的小阿姨,一个圆头圆身的农村姑娘便进到屋里了。“啥?”
邱建指指盥洗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没啥,叔叔昨晚又喝多了。还得麻烦你给收拾收拾。”
“这没啥,俺先给您烧壶水,砌上茶。您就休息吧,俺一会儿就拾掇妥了。”说完,小姑娘先到厨房烧上水,又进到盥洗室开始麻利地工作起来。看样子这位楼下家的小阿姨对邱建家的情况基本上了如指掌,干起活来有条不紊,得心应手。
“邱叔,卫生间收拾好了。您先进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俺一起都帮你洗了。我现在收拾客厅和其他几间屋子!”小阿姨的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大约两个半小时以后,邱建自己和家都变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了。“给,胖丫头,这是你的工钱。“邱建拿出300元递给小阿姨。小阿姨认真地看看墙上的挂钟,说:”俺应该是250,不是,俺的工钱应该是250……“耿迪乐了,说:”行啦,250多难听呀。就300吧。回去替我谢谢你们家老奶奶。”
小阿姨欢天喜地地告辞了。这种情况一个月基本上有个一两次。只是每次回到家里,奶奶都要关心地问:“工钱给了吗?……邱叔怎么一天到晚老弄破手?……他是木匠,还是雕塑家?……”
完全清醒和恢复了以后的邱建实在忍不住,还是给黄晓军拨通了电话。黄晓军先是在电话里抱怨了一大通,银行贷款迟迟没有消息啦、工程进展缓慢啦、税务天天上门啦……最后又说,别担心,什么事都会好起来的,可就是没有提到耿迪。邱建猜想黄晓军肯定是说话不太方便,也就不好再问什么了。
耿迪乘坐一辆出租汽车来到木樨地立交桥下,车刚一停下,叶检察官便拉开车门上了车。耿迪告诉出租司机,再去方庄。车上,叶检察官将一张“麦克赛尔”3.5英寸的软盘交给了耿迪。
“大哥,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耿迪一语双关地问。
“还行吧。就是家里乱点,谁都想当家!”老叶乐呵呵地回答。
“孩子上学的事基本上搞妥。到时候还有一个孩子一起去,那边有亲戚负责照顾他们,生活、学习,还有安全什么的都不成问题。唉,他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是啊,这也多亏了你们这些做叔叔的。”
……
老叶和耿迪在下车以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们沿着方庄小区的绿荫小道,一边走着,一边细语聊着,即使偶尔擦肩而过的行人,也无法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
……
叶:“老弟,几年前黑子案子的卷宗丢过一份很重要的文件。按道理所有经手的人都有嫌疑,当初也确实查过一阵,但最后都不了了之。现在又有人把这件事翻出来,显然是有人掌握了某些情况。我担心老这么折腾,对黄晓军总归是不利的。据说有人已经想到了那个曾经为黑子案子辩护的律师,这个问题要引起重视。”
耿:“到底丢了什么文件?”
叶:“一份很重要的口供。是黑子集团内部骨干分子临死前的一份交代材料。据说跟那笔毒资的去向有关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材料,很多年前,边防曾经破获过一起内外勾结,偷渡非法移民和向境外偷运巨额外汇的连锁案。其中就有一个案子涉及当年有人贿赂边检人员,一次就将近一百万的美元偷运出国。如果有人较真儿,沿着这个线索往下死命地查,后果可能是非常严重的!”
耿:“我知道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叶:“反贪局已经注意上姓唐的了。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美籍华人,再加上他们在盛京有一定势力,耳目众多,所以近期很难有大的突破。另外,姓唐的可能跟港澳地区的黑社会也有关系。所以你们要多留点神,凡事小心为妙。现在关键是谭主任,如果要动他就难免要牵扯到你,而且以前老谭干的事,远不止从你这儿得到的那些好处,他的问题一旦暴露,你怎么办?”
耿:“这个我考虑过,只要时间掌握好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和晓军的签证再有几天就拿到了。剩下的问题我们会解决好的。实话跟您大哥说吧,我现在也特矛盾。如果这次把老谭彻底毁了,我真的不忍心。毕竟这么多年了,而且老谭以前确实帮过我不少忙,我跟他又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叶:“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耿:“我一时还没想好,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既能保护‘新维多’,又别把老谭害得太惨。至于老唐,我估计到最后拿他也没办法,最多把他驱除出境。啧,真伤脑筋!”
叶:“老弟,事情恐怕不会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这箭在弦上,一旦发出去,谁也收不回来的。而且这肯定是个多米诺效应,要不现在就讲和,要不就干到底,你死我活。”
耿:“讲和是不可能的。我试探过老谭和唐董事长那帮人,他们可比张河林黑多了,而且特别狂妄。除非黄晓军同意放弃整个项目,而且张河林的资金还不能撤走。你想想,这可能吗?”
叶:“是啊。人心不足蛇吞象,太贪了!”
耿:“我也了解了一下,其实唐董事长在国外的买卖根本没有他吹得那么邪乎。什么倒卖军火啦、跨国商贸啦,纯粹扯他妈淡。要说一点钱没有,也不是,反正水份小不了。要不他会把前期投入的那么点钱看得那么重?当初他们就是因为没钱,才想出利用‘新维多’骗张河林入局,然后再收拾掉黄晓军,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几乎不用再花一分把这个项目搞到手。这就是唐董事长所谓的‘巧取豪夺’。妈的,真够黑的!”
叶:“你也是被他们当枪使了。”
耿:“可不吗?我生老谭的气也是为这个。他们这不是把我当傻瓜吗?我成什么了,他们家养的狗也不至于这样吧?!尤其是老唐,哟,你是没看见,丫那操行大了!”
老叶乐了,说:“老弟,什么时候都不要被情绪左右,感情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倒是觉得黄晓军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年轻人。你别说,此人身上还真有点枭雄的气质。我从你不惜与老谭他们为敌,反过来跟他站在一边,就能感觉到黄晓军绝非平庸之辈!”
耿迪点点头,他同意老叶对黄晓军的评价。黄晓军身上确实有一种常人没有的魅力和胆识,连黑子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毒犯都能甘愿为他做嫁衣裳。前天下午,当黄晓军把“新维多”法人代表移人的决定告诉他的时候,耿迪的眼睛真正的亮了。他佩服黄晓军的胸怀和韬略,“新维多”的法人代表一旦移人,老谭等人精心策划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不仅如此,黄晓军还要将自己的股份转到白姐的名下。从表面上和法律程序上,黄晓军跟“新维多”将不再有任何关系。这轻轻的一拨,居然彻底地化解了对“新维多”致命的一击。耿迪现在已经有了一种对黄晓军绝对的信任和默契。
最后两人分手的时候,老叶提醒耿迪,不到最后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能让老谭有任何疑心而产生防备。政治斗争往往是风云莫测,任何怜悯和心慈手软都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至于老谭可能会落到什么下场,还要取决他自己在这场游戏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唐董事长他们会不会在关键时候抛弃他。如此看来,老谭其实也是一个很可悲的人物。
……
耿迪回到家,已是深夜11点了。浴室亮着灯,门厅过道上有一双女式凉皮鞋。他知道薛佳灵又来了。耿迪没有进去打扰她,而是用座机给谭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耿迪在电话里告诉谭主任,黄晓军现在已经快沉不住气了,银行贷款至今没有着落,工程进展几乎陷入了停顿,加上他似乎已经知道有关部门又在重新调查黑子案子的消息,这段时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另外,前段时间跟黄晓军还来往频繁的一些官员如今也都纷纷回避,少有露面。气得黄晓军大骂那帮人都是些喂不进家的野狗……电话里传来谭主任爽朗的笑声:“老弟呀,还有一个好消息,今天上午有关领导跟我谈了些对姓仝的看法。下一步很有可能会对他的职务做一下变动,先调离盛京,再做打算。这件事你可得保密哟。另外关于他和黄晓军之间究竟有多少经济往来,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交易和勾当,老弟还得抓紧呀……”薛佳灵从浴室出来见耿迪正在打电话,两人只是用表情和手势打了个招呼。老谭在电话里继续说道:“唐董事长最近可能要回美国一趟,老弟的签证肯定没有问题。美国的几个州议员跟唐董事长的关系很好,办这种事还不是小事一桩!”对唐要回美国的消息,耿迪有些诧异。选择这种时候躲避国内的矛盾,会不会是因为唐已经嗅到了什么。但又一想,唐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一点风吹草动不会对他起什么作用。“他要走了,那这边的事怎么办?”耿迪故意问一句。“哈……哈……他去几天就回来,不会耽误正事。老弟放心吧。你等等,唐董事长要跟你说几句。”“老弟呀,这段时间辛苦了。谭主任已经把有关事情跟我谈过了。还是那句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