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局长心情格外舒畅,不知不觉半瓶装在二锅头酒瓶里的五粮液已经下肚了。低档酒瓶装好酒,以好充次,这也是他老仝的一大发明。在仝局长家里,你看不见一瓶超过了20元的白酒。好酒有没有?有!按照老仝的吩咐,全被老伴儿换了包装了,每当有换下来的好酒包装,又让闺女连夜扔进垃圾箱里了。
“我说老头子,你别喝了!”老伴儿只是轻轻地劝说,却不敢动桌上的酒瓶。
“没关系,我高兴,多喝几杯不碍事儿的。”仝局长说着,又拿起酒瓶给自己斟满一杯,这才将瓶盖拧好,交还给老伴儿,“好啦,收起来吧。我说丫头,汪副局长刚才在电话都说些什么呀?”老仝冲里屋嚷了一句。刚才汪副局长来电话说是有工作要向他汇报,女儿根据他“凡是姓汪的电话一律不接”的指示精神,把电话回掉了。
女儿捧着一本托福教材走出来,坐到父亲的身边,皱着眉头责备道:“爸,您又违反规矩超量了吧!明天不准喝了。”
“好,不喝就不喝。行了吧?汪副局长刚才在电话里怎么说的?”老仝乐呵呵地问。
“他没说什么,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怎么啦,爸,老汪平时不是对您挺好的吗?”女儿瞪着水汪汪的大眼,不解地问。
“咳,傻丫头,听爸一句话,今后无论做什么,千万别当官!”老仝感慨万千地说。
“哎呀,这话您说过几百遍了,累不累呀。我问您呐,老汪他怎么啦?”
“怎么啦,哼,丫头,你不知道吧,这次的‘劳力士’事件,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我这不是要挂职锻炼离开一段时间吗,有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盯上你老爸的这个位置了。手伸得太快了!”老仝鄙夷地说道,“有的人自以为聪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俗气、低能!好了,进去复习功课吧。抓紧时间把英语再好好提高提高,天下万般事,惟有读书高!”
“知道啦!”女儿起身,调皮地在老仝绯红的脑门儿上“叭唧”亲了一口。
老仝的脸上顿时绽开了幸福的浪花。
“劳力士”事件得以圆满地解决,多亏了黄晓军及时准确的情报和周密细致的安排。他同时惊叹自己居然能有如此高超的表演才能,把无辜、委屈、愤怒表现得淋漓尽致、恰到好处。表是真的退还给了黄晓军,虚惊过后的万幸使他真正尝到了后悔药的甜头,仿佛一场噩梦醒来又见到了明媚真实的阳光。教训啦,深刻的教训!幸好一切都过去了。这一正一反的转化,他老仝从一个有腐败嫌疑的贪官一夜之间变成廉洁清正的好官,女儿的一只假表不仅挽救了他政治生命,还帮着他树立了一个慈祥和蔼、懂得亲情、珍惜天伦的好父亲的形象。这几天在单位,过去对自己敬而远之的属下个个都变得愿意跟自己打招呼了,而且从他们的眼里,明显流露出以前很少有过的对自己的敬重和信任。今天白天组织部门找他谈话,暗示他做好调离的准备,并希望他对接班人的候选问题拿出慎重的意见。很明显,原来的曲线上升很可能变成了直线上升。老仝从不怀疑自己的才能,平心而论,他可以毫不骄傲地说,在许许多多同等职务的干部当中,无论是才干还是品质,自己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精英。这次汪副局长受人唆使,出此下策,险些把自己毁成了一堆狗屎……一想到这些,老仝心里就冒出灼热的火气。狠毒,太狠毒了!老仝认定,但凡使出这等歹毒的阴招,必定有生死攸关的相争,或有不解的深仇大狠……最起码也是因为有积压已久的重重矛盾。可在他跟汪副局长之间,这些都不存在。汪是两年前才调到局里来的,与老仝有类似的经历,也是秘书出生。虽说正副职之间差着不小的行市,汪比老仝又年轻几岁,但老仝从来都比较注意自己的言行,人前人后,对这位年轻气盛的副手都给足了面子。由于干过秘书,汪平时的表现也算得体,在任何场合都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副手的地位。两年多来,二人虽没有知心交底的友情,但也绝没有水火不容的怨气。老仝委实不明白,自己已经处在不上即退的边缘地段了,既不是汪前进道路上绊脚石,也不是妨碍汪进步的阻力,就个人恩怨而言,他和汪之间完全没有必要掐个你死我活。如果说汪和谭主任真像黄晓军所分析的,属于相互利用,难道汪就不怕得罪我老仝?……
“爸,”闺女神秘地来到他的跟前,“汪副局长又来电话了,我该怎么跟他说?”
老仝突然有了新的想法,他站起来,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向里屋的电话走去……
“是啊,我是老仝……啊,你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哦,我刚去看了一位老同志……啊……啊……我看这样吧,老汪,明天的会还是由你来主持——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另外组织部的同志还给我交代了一些任务。会呢,我就不参加了。发扬民主嘛,我不在场,大家可以更好的畅所欲言嘛……话不能这么讲,我们要相信大家嘛。这个局机关又不是我们俩的私人后院,放心吧,起不了火……好吧,就这样!”老仝挂上电话,脸上的肌肉又一次彻底地舒展了。汪副局长现在显然是做贼心虚,惶惶不可终日了。最近几天,汪一改往日的干练和果断,屁大一点事既不敢做主,也不敢表态,处处表现出对仝局长的绝对尊重和维护。老仝接受了黄晓军的建议,就是要表露出自己已经知道谁是这次“劳力士”事件的始作俑者,但暂时不采取任何行动,让这个家伙提心吊胆等待厄运的降临。看来这个办法现在已经开始奏效了。老仝呷了一口老伴端上的“碧潭飘雪”,尽情地品味那浓郁的芬芳和醇香,这是前两天其他城市一位副市长来跑官时,特意为他准备的一份“贡品”。据说这种茶叶真要上市,一斤得值个好几万块钱,当然,老伴照样连夜换了包装。夜深了,老伴除了偶尔进来为他沏水,没人敢打搅他。这也是老仝家多年来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老仝在家,又不开电视的时候,必定是在考虑工作,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随意干扰和影响他的思路。终于,老仝做出了决定,对汪副局长采取最大限度的宽容和以德报怨的君子之为……老仝双手猛力一拍自己的两条大腿,自言自语地感叹道:“人啦,真是奇妙得很啊!”
谭主任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最近一段时间的接连受挫不仅使他心灰意冷,还让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平时一个接着一个的电话,现在没有了。就连打出去的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人不接。最让他烦躁的是他还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唐董事长要他跟耿迪谈谈有关“新维多”股份的问题,没想到耿迪不是推委就是打岔,明显地是在回避这个敏感的话题。他现在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恨就只能当着一个局外人——豆豆说说。无论他说什么、骂什么,豆豆除了陪着叹气表示同情,就是温柔地把他的头搂在怀里,轻轻地抚弄,像是母亲在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过去一些对他开口闭口就是夸赞和鼓励的领导,最近也有了微妙的变化,一张口就是“要严格要求自己……要注意影响……要谦虚……要把握好自己的一言一行等等……”他和豆豆的交往被老唐说成“意志衰退,灵魂堕落,是耿迪为他设下的圈套……张河林就是前车之鉴……”在这一点上,谭主任当然心里有数,豆豆对自己绝对跟对张河林有本质的区别。尽管他曾经埋怨过耿迪事先没有把豆豆就是诱使张河林吸毒上瘾的女人的真相告诉自己,但当他跟豆豆有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来之后,他才明白,豆豆不仅聪明美貌、善良天真,还很讲情义。豆豆和他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把他给的一万港币退还给了他,而且以后每次相聚,豆豆从来不让他有一点破费。他举手之劳为豆豆办的事,也都不同程度地得到了豆豆或情或意或钱物的回报。从某种意义上讲,豆豆比那些道貌岸然、虚伪自私、面善心狠的官场市侩和刁钻奸猾、无孔不入、贪得无厌的大小奸商好过千百倍。跟豆豆在一起他可以忘却一切烦恼,全心全意地体验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实意,纵情享受豆豆给他带来的男女交合达到了最高意境才会生出的那种绝妙风情……
“豆豆,谭大哥最近心情不太好,你知道吗?”
“嗯!”
“要是有一天大哥走了背字,你还能记得我吗?”
“怎么会忘呢?只要大哥不嫌弃我,我不会忘记您的。”
“是吗?是真心话?”
“嗯!”
“你知道我的那帮朋友有人说你什么吗?”
“妖精!对吗?”
“哈……哈……你自己说呢?”
“是!”
谭主任情不自禁地又把“妖精”搂进了怀里。
“你真的让大哥爱死了。将来如果有一天大哥的权力要到了那一步,大哥一定给弄个电视台让你玩,怎么样,喜欢吗?”
“嘻,那我不要!”
“为什么?”
“太大,我怕玩不动!”
“为什么?你不是想玩‘大’的吗?”
“哎呀,大哥,你真坏!”
……
黄晓军摘下耳机,不由自主地冲一旁的耿迪做了一个鬼脸,两人一阵坏笑。
“迪哥,这他妈豆豆真绝了!”黄晓军感叹。
“你说这女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呵,老谭这种老鬼都让豆豆玩得找不着北,真是邪了!”耿迪突然又一乐,说,“咱俩不也是吗?”哈……哈…….
“说正经的,迪哥,”笑完过后,黄晓军严肃地说道,“咱们这次真的有点玩大了,你不觉得吗?我以前从来没玩过这么大的手笔。跟你在一起,我真的胆子是越玩越大。我从俄罗斯回来的时候,就想以后踏踏实实的埋头做生意赚大钱,别的一概不管。哪想到现在又跟这帮人较上劲了。我还真是有点心虚!”
“你指那方面?”耿迪有些茫然地问。
“各个方面。你想,就算我们这次收拾了这帮人,将来呢?还别说将来,就说眼下,咱们不可能一个个都给收拾了吧。谁敢保证哪天咱哥俩,还有邱建不犯在他们手里?我担心我们得罪的不仅是面上的这些人,咱们这次可是捅了一个马蜂窝,到时候跑也不是待着也不是,你说怎么办?”
耿迪没有马上回答黄晓军。其实这个问题也是他近来一直在考虑的。黄雀后面有鹰,鹰后面呢?后面的再后面呢?可怕的不是已经知道的危险,而是看不见想不到的危险。仝局长那天的事,如果不是偶然的一个机会,让他们提早有了准备,后果不堪设想。唐董事长这伙人现在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一旦有了机会,他们的手段将是毫无顾忌和无情的。因为黄晓军就是黄晓军,他不代表别的,灭掉就灭掉了。就像当初他们灭掉张河林一样,灭了也就灭了,连个“收尸”的都见不着。反过来,他和黄晓军现在面对一桌的美味佳肴,却担心吃不了兜着走。
“晓军,我想咱们是不是考虑该收场了?”
“迪哥,你的意思?”
“我也担心再玩下去,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将来不好收场。你说呢?”
黄晓军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收吧!见好就收。”……
汪副局长忐忑不安地推开了仝局长办公室的门,尽力保持自己原来的一贯作风:“仝局长,你找我?”
“坐、坐,你先坐一下,”仝局长拿起电话,熟练地拨出一串数字以后,说:“段秘书吗?我是老仝,你好……这样吧,那就请你转告陈副书记,我和汪副局长已经谈过了。他本人表示自己的工作能力还不够,希望组织上再重新考虑一下……当然,我的意见还是应该听从组织安排嘛……汪副局长年轻,有能力,事业心强,对局里的工作非常熟悉,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嘛……好吧,请领导放心,我们会安排好的……再见!”仝局长放下电话,站起来,表情喜悦地走到汪副局长身边坐下,乐呵呵地说:“老汪,是这么回事,可能你也知道一些了。最近市里准备任免一批干部,我呢也有些变动。前些日子呢,围绕我这个位子也引起了一些风波。这段时间咱们俩又都忙,我也没跟你交换意见。啊,这不,刚才市里来电话,你的任命已经定了。文件下礼拜就发下来。怎么样,这摊子可就交给你喽!”
汪副局长坐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发愣。他能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直到仝局长拍着他的肩膀,乐呵呵地说了句:“害怕啦,怕担不起这副挑子?”汪副局长这才慢慢站起来,眼眶有些泛潮,嗓音低沉、语气真挚,“老仝,我知道,我心里有数——您是好人。我姓汪的欠您的,我啥话也不说了……”
“不说、不说。我看这样吧,下午开一个处以上的会,你去安排一下。咱们啦,也给大家吹吹风,让同志们也有个思想准备。哎——”老仝环顾了一下自己多年工作的这间办公室,接着说,“真是该换换了。老汪啊,你可是双喜临门啦!”
汪副局长不解地看着老仝,何方又来一喜?
“哈……哈……告诉你吧,上面拨了900万,给咱们局里整个重新装修。你看,我和老局长盼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让你赶上了。这是不是你这个新官儿的又一喜呀?!”
汪副局长诚恳地点点头,说:“我明白。那我先去了?”
“去吧,把下午的会安排好!”
……
望着汪副局长离去,老仝的脸上的笑容灿烂多姿。
汪副局长从仝局长办公室出来以后,并没有急于张罗下午的会,而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万行长打了一个电话:“老万呀,我姓汪……不客气、不客气……哎呀,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没谱消息……什么?……我自己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呀?……好、好、好,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请客……是这样,上次那个‘新维多’贷款的事情怎么样了?……唔……唔……我的意见还是应该抓紧哟,这件事要是再往下拖,怕是对你都不利哟……咳,以前归以前,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哈……哈……好,算我说漏嘴了,你这个家伙……还没有,文件下个礼拜发下来……老仝刚跟我谈过话……好吧,再见!”
汪副局长放下电话,又用内部对讲系统通知办公室的人上他这里来一趟。汪副局长拍着自己交椅两侧的扶手,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天真得像个小孩子般:“老伙计,赶明儿我这屁股就再也见不着你喽。汪副局、汪副局长、汪局、汪局长,嘿,感觉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
“请进!”汪副局长立刻恢复了常态,冲门口嚷一句。
“什么?什么时候?”唐董事长急了,他冲电话里嚷道,“马上你通知谭主任,你和他一起赶到我办公室来。”“一群废物、白痴!简直是不像话,乱弹琴!”唐董事长放下电话,气愤地骂道。
……
“董事长,您该吃药了!”秘书小姐进来,把一杯白水和放在白纸上的一把药片递给他。
“拿走,我不吃!”唐董事长烦躁地挥挥手。
“吃了吧,要不大夫……”秘书小姐轻言细语地劝道。“不吃、不吃,拿走!你不懂人话是怎么着?!”唐发火了。
秘书小姐依旧站在原处,平静固执地一动不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那么习以为常地看着他。
“唉,真没办法。”唐董事长终于伸出双手接过药片和白水。吃完喝完,他示意秘书到自己身边来,他拉着她的小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双手开始在其娇小的身体上下、左右及前后游弋……
电话铃响了,唐董事长把脸从秘书的怀里探出来,拿起电话:“我呀,哪位?”
电话是从某市打来的。下个月这里有一个国际贸易洽谈会,主办单位特邀唐董事长作为佳宾出席这次会议,并希望唐董事长届时能够为大会讲几句话。这次大会主办单位的负责人曾经跟唐董事长在香港有过一面之交,属于狗皮膏药一类的主,只要给点热气儿就能粘上。本来唐董事长对国内这类吃吃喝喝、空话连天的活动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但这些日子的诸多不顺和寂寞,使他有了要出去走走、亮亮风头的心态。他把秘书小姐从腿上放下来,又让她跪在自己的双腿之间,替他解开腰间的皮带……而他则继续跟对方一本正经地商讨有关事宜。美国总统也不过如此罢了,他想。“这样吧,你们把会议的有关材料给我送来,我先看看再说……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可以考虑的,只要是对祖国经济建设发展有好处,对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有帮助……哟、咝、啊——……没什么、没什么,我、我这身体不太舒服,大夫正跟我做按摩呢……没关系,那好,等我看了你们的资料再说……再见!”唐董事长放下电话的同时,也放下了自己身体……
“这个老万简直是个软骨头!”唐董事长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引得其他在座几位的脑袋像是牵了线似的也跟着来回摆动。“叛徒,妈的,无耻的叛徒!叛徒是绝没有好下场的!”停下来,冲谭主任问:“你刚才说那个汪副局长是怎么回事,当局长了?就他那个眼神儿?真表假表都分不清的草包,也能当一把手?对了,他跟老万那儿起什么哄,轮得上他讲话吗?他算个什——么——东——西!”
“董事长,您看要不要把人撤几个回来?姓黄的这段时间除了泡妞,什么也不干。”一个剃着正正方方小平头的中年男人说。
“耿迪呢?你们最近发现他有什么动静吗?”唐问。
“没有,他也没什么异常的表现。前几天宁海市那边来了几个人,有银行的行长、市委书记的小舅子、建委主任……对了,谭主任还一起跟他们吃过一顿饭,”小平头看了一眼谭主任,接着说,“另外、另外……”
“别他妈支支唔唔的,这里没外人,有什么话就说!”唐董事长又有些不耐烦了。
“另外,就是那个叫豆豆的女人,昨天晚上去了黄晓军的家,今天早上才离开的。”说完,小平头又看了看一脸尴尬的谭主任。
唐董事长用冷漠的眼光投向了已经浑身不自在的谭主任。他和谭主任都没想到那个叫豆豆的女人跟黄晓军还有一腿。
“怎么样,老谭,我说什么来着,啊?那女的就是他妈的一个婊子!你以为你得到红颜知己了?老谭呀老谭,女人满世界都是,你说你……这算怎么回事?”
“算啦,这是我个人私事,你们用不着大惊小怪拿一个女孩子说事!”谭主任的脸色紫红紫红,语气也相当不冷静,“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大家谁也都有责任。我怎么了?什么事不是我跑前跑后满世界张罗。哦,我有个女人,你们就看不过去了,我想问问,在座的哪个少了女人,你们他妈的花花事儿谁不比我多?我……”
“老谭,你冷静一点!”唐董事长的语气虽然严厉,但态度比刚才缓和多了,“老谭,错了就是错了,要勇于承认错误嘛。这又不是在机关单位,有错不能说,有意见没人敢提。这不是自己人在说家里的事吗?你怎么就听不得一点批评和意见呢?”
“我不是听不得批评,我是觉得应该实事求是地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小题大做、混淆视听只能把事情越弄越糟!”老谭依然不服气。
“好吧,这个问题以后再谈,”唐董事长表面上虽然软化了立场,但对老谭在这个叫“豆豆”的女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顽愚和丧智,感到非常的失望和沮丧,“那耿迪呢?‘新维多’归在他名下的股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件事拖了那么长的时间,只怕是夜长梦就多呀……”
“这个问题我跟耿迪提过呀,”谭主任的情绪显然没有得到恢复,他冷冰冰地说,“他反问我,该怎么办?给我老谭立个字据?这不可能呀!给‘香港万业’做私下一合同?没有‘新维多’董事会的认可,还不跟废纸一张吗?再说了,耿迪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他看不出来咱们这么步步紧逼的背后是什么目的吗?”
“咦,老谭,话可不能这么说呀,”间副局长发话了,态度十分生硬,“当初要没你,这个项目轮得上‘新维多’吗?一开始你在‘英府别墅’的会上是怎么说的?你不是说到时候保证能把项目再收回来吗?照你这么说,到头来我们这帮人是替耿迪那个小王八蛋吆喝呢!那小王八蛋有什么呀,让市局先收拾他一顿。再不行让‘平头’……”
“好了、好了,”唐董事长打断了间副局长的话,他知道,这种没用的气话只能扰乱会议的气氛,没有半点益处,“说这些没用的话有什么意思?耿迪毕竟还是我们自己的小兄弟嘛!我们现在的主要矛盾只有一个——就是黄晓军,没别人。问题的关键是,如果银行的贷款一旦落实,黄晓军的羽毛就算是长齐了。我们曾经制订的计划与实际情况出现了偏差,面对新的形势、新的变化我们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在座的各位都是玩政治的好手,难道我们这么多人竟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黄晓军?”
“干脆把丫灭了算了!”小平头说话的同时狠狠掐灭了烟头,“各位大哥,这事交给我办吧。让澳门过来几个人,利利索索把丫收拾了不就完了吗,有什么呀?!剩下姓邱的就更好办了,弄丫一嫖娼,往局里一搁,‘新维多’还有什么呀?实在不行,连耿迪这小子一块儿办喽!操,你们真累!”
小平头的话一出口,半天没人再发言了。看得出来,这个虽说是下三滥的流氓主意,在座的人基于身份和后果不便表态,但内心的想法却是不言而喻的。
唐董事长心里比谁都明白,最后也就只剩下这一步棋了。他今天之所以把大家叫来,就是要让在座的所有人明白一个道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且,事到如今,正好利用这一手把在座的人统统拉到一个船上,所谓同舟共济,谁也别想当甩手掌柜,坐等胜利果实。“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当然可以,可在他唐某人这里就没这一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这帮人没有一个裤裆是干净的,平时一个个道貌岸然、正襟危坐,其实内心世界早就烂掉了。个人利益在这些人眼里高于一切,金钱、美女、权力就是大家共同向往和追求的最高利益……
“哈……哈……”唐董事长笑过之后,轻松自然地说道,“好啊,你们看看,这就是咱们的‘民主’嘛。大家就应该畅所欲言,把集体的智慧变成我们战胜困难和敌人的法宝。我这个人讲话历来爱放大炮,放一放有什么不好?不择手段为的是要达到目的,对付黄晓军这种垃圾,我们没有必要顾虑我们的手段。一个靠贩卖毒品、杀人起家,现在又摇身一变成了我们社会公众人物的人,我们有什么理由对他讲仁慈呢。对这种人的仁义就是对正义和我们事业的背叛。同志们,‘不可沽名学霸王’,历史的经验和教训不少呀!丢掉幻想吧!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再回过头看这段历史,我们是不是要为我们当初的幼稚和懦弱感到羞愧和悔恨?我看是肯定的。好了,我先说这么多,算是抛砖引玉。下面请大家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可有言在先,我们今天的议题不代表任何决议,更不搞人头记账,所以请大家不要有任何顾虑……”
……
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在座的所有人都发表了自己的高见。黄晓军成了众人抨击和审判的恶棍,“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散会以后,唐董事长单独和老谭又谈很了很久,主要是如何争取耿迪旗帜鲜明地站到他们这一方来,在立场和思想上彻底放弃摇摆不定的机会主义路线。
“老谭,你最好抓紧时间跟他谈谈,思想工作非常重要。要让他认清形势、顾全大局、丢掉幻想。斗争是很残酷的,也是无情的,这一点要让他有明确的认识。当然,谈话还是要讲究策略,尤其是今天大家做出的一些决定,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一张王牌了。你看呢?”
“好吧,我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就约他。另外,我……”谭主任的话语变得有些迟疑结巴了,他说,“我承认,我、我在对待豆豆这个女人的问题上,确实、确实不够谨慎。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这个小姑娘跟黄晓军不会有什么阴谋。黄晓军为她的公司投入……”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我也向你认个错,今天我不该当着大家的面让你下不来台。可我是好心啦,老谭。我当然理解你,男人嘛,你说是不是?!嘿……嘿……这事要让弟妹知道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哦——”
“那还了得!?”老谭也乐了。
“说真的,老谭,我以前觉得你不好色呀,现在是怎么了,晚节不保了?”唐董事长戏言道。
“那还有什么晚节,过一天是一天吧!”老谭苦笑。
“我还是比较担心耿迪,这小子的智商不低,而且身上有一股子拧劲儿。我发现最近他有些变化,他是对我们这次的做法有意见,而且他认为黄晓军是无辜的。再有就是他对我们有顾虑,毕竟是蹲过大狱的人,他不能不考虑将来我们会不会有出卖他的那一天。当然,他手上有一些把柄,但是……
“老谭,你一定要打消他的这个顾虑。你们是子一辈父一辈的交情了,起码感情的基础应该比任何人都牢固。我相信你绝对有办法说服他。‘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还是我们最理想的手段。另外,大陆现在的司法效率怎么还是这么低下,黑子案件留下来的尾巴怎么就剪不掉呢?”
“这件事的背景太深,不是那么好办的。没有证据光凭指令,一次两次地翻出来折腾还行,要是次数多了,负面影响肯定会太大。而且这个案子时间过去那么久了,牵扯面可不算小,中途又演了张河林这一出‘捉放曹’的戏,折腾来折腾去都是咱们这帮人,你想想,能没人对咱们有看法吗?弄不好再把咱们牵扯进去,可就尴尬了……”
“当初为什么就没想到呢?在这个问题上你可也有责任哟,”唐董事长态度虽然温和,但言辞不乏责备之意,“我记得当初你们提出来利用‘新维多’搞这个‘移花接木’的时候,我还一再强调别搞到最后落到个鸡飞蛋打的下场。好家伙,众人纷纷跟我这儿吹牛×,‘搞掉黄晓军,还不是踩死一只蚂蚁的事儿’。可现如今呢,今天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也听见了,说来说去都把自己当成一帮黑社会流氓头子了!这能不让人生气吗?”
唐董事长的这番话让老谭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是唐董事长自己的倡议,怎么变成大家的主意了呢。老谭明白,其实大部分人不愿意、也不敢把自己牵扯到这种龌龊危险的游戏中去。完全是老唐软硬兼施,逼众人就范,从而达到把大家都捆上战车的目的。大家都是官场上左右逢源的人精,谁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况且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唐董事长的“香港万业长江”根本没有资金启动这个项目,谈了好几家合作公司,都因唐董事长的固执和霸道而告吹,最后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想出了这么个损招。可谁没想到黄晓军竟有如此顽强的抗击能力,唐董事长所谓的“巧取豪夺”如今几乎演变成了“明火执仗”,这样的游戏,老谭实在是极不想参与,这跟利用“新维多”和耿迪搞垮张河林的阴谋有本质的区别。
随着事态的发展,老谭发现自己由原本是“后台老板”的角色,逐渐变成了一个跳到前台的“急先锋”,这也使他感到越发地别扭和不塌实。从某种角度上分析,黄晓军无论是在人格魅力,还是在为人处事方面确实胜过唐董事长一筹。在对待耿迪的问题上,黄晓军基本上是履行了诺言的。在耿迪出狱以后的一段时间,很多人因为怕受牵连,几乎断绝了同他的来往,但是黄晓军却义无反顾地重用了他。相互利用也好,利益交换也好,勾心斗角也好,“新维多”在黄晓军和耿迪的共同努力和拼搏下,其发展的势头锐不可挡……在这种情况下,耿迪想要摆脱唐董事长的控制,转变自己的立场,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唐董事长的轻狂浮躁和自以为是,连老谭自己都觉得难以忍受,更何况年轻气盛、阅历丰富的耿迪这种人。一年半的监狱生活,冲刷掉了耿迪过去身上那一层厚厚的顽劣和愚蠢,而变得成熟奸猾了很多……有时候,老谭自己都觉得跟耿迪这样的年轻人在一起,有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和倦怠……还有这些年一直跟着唐董事长的那个“小平头”,简直就是一个流氓混混,动不动就要宰谁杀谁,而且居然敢跟踪监视自己……这件事让谭主任极端气愤和恼怒……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唐董事长牢牢控制住了。和其他几个局长、主任一样,自己几乎所有的把柄都在唐董事长的手上。一想到这些,谭主任心里就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悔恨和痛苦——怎么就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呢?!……
“老谭呀,振作起来。”唐董事长见谭主任情绪很成问题,想必是对前途缺乏信心,意志发生了动摇。这也是老谭这类人的通病,平时耀武扬威顺利惯了,一有挫折就怨天尤人,胡思乱想——典型的机会主义分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还没说出来?没关系,今天咱俩开诚布公,有什么就说什么。大敌当前,我们自己内部的思想都统一不了,这可不是好兆头呀。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老谭心想,决不能一错再错了,归根结底,自己和唐董事长终将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从现在开始,他要竭尽全力保护自己,避免在这场对自己毫无意义的“游戏”中受到伤害。就像唐所说的,现在他要不择手段地全身退出……
“其实我倒没什么。大家都是为了把事情做得圆满无缺。但从我内心来讲,我是真不敢苟同‘小平头’他们的做法,这也不是我们这种阶层应该采取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现在是在跟人斗智,我们靠什么?靠我们的关系、靠大家手上的权力、靠你唐董事长的财力。难道我们最后要靠所谓的‘黑道’解决问题?要那样,还要我们这帮人干什么?我最佩服你的四个字——‘巧取豪夺’。我不否认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尴尬,或者说很狼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为什么非要急于求成,甚至……”
“好、好,你别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唐董事长打断了谭主任的话,他用一种让老谭感到模棱两可的语调说,“你的意见我会考虑的。我说过,要集思广益,‘小平头’的话也是代表一种情绪嘛。这个问题以后再说。看看,你准备什么时候跟耿迪谈呢?”
谭主任看看表,已是凌晨3:30了,他说:“白天市里领导还要找我谈话,如果时间能够安排得过来,我想下午找他谈谈……”
“市里找你谈什么?”唐董事长很感兴趣。
“可能是机构调整方面的事吧。中央关于进一步精简国家机关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下一步我可能会比较忙一点,唐董事长这边的事情我当然还是会尽量帮忙的!”谭主任后面一句话明显就有“脚底抹油——要溜”的意思。
“哈……哈……”唐董事长这一笑,让老谭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吗?听谭主任的意思倒是我唐某人现在有求于各位啦?”
“老唐,你这是什么话嘛,”谭主任急忙辩解,“我的意思……”
“甭解释了,”唐董事长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轻蔑,“老谭,我给你一句忠告吧,骨气和灵魂是一个人的本钱,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能出卖这两样东西,卖掉一样就少一样,而且永远都别再想赎回来。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老谭茫然地看着唐董事长那张冷若冰霜的大脸,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搅得他完全没了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