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暗暗欢喜，江芙的语气依旧温软平淡，听不出起伏。</p>
“您放心吧，我们一定准时到。”</p>
挂断电话，江芙裹着浴巾走进衣帽间。</p>
坐到化妆镜前，用遮瑕膏遮住颈上痕迹，简单化个淡妆。</p>
目光扫过衣架上，或精雅，或大气，或妖冶……的旗袍。</p>
她抿抿唇，终于还是转过身。</p>
从另一侧衣架上，挑出一条高领藕荷色长袖过膝裙穿好。</p>
最后，还不忘戴上平光眼镜。</p>
江芙看看镜子里自己。</p>
足够端庄乖巧，也足够无趣。</p>
是那种长辈最喜欢，程嘉木最讨厌的款。</p>
江芙满意地点点头。</p>
踩上白色包头小皮鞋，遮住涂着红色蔻丹的脚指甲，她戴上薄纱手套，提起手袋下楼。</p>
客厅外。</p>
程嘉木懒洋洋坐在白色法拉利驾驶座，手中的烟已经抽到尾部。</p>
52号小情人不知去向。</p>
江芙扫一眼腕表。</p>
从她上楼到现在，不过四十分钟。</p>
除掉前戏、洗澡、抽烟……</p>
这位估计二十分钟都不到，比起她挑的男人差远了。</p>
果然，中看不中用。</p>
不对。</p>
论起脸，他也没她挑的男人好看。</p>
想到这里，江芙有些恶作剧地扯扯唇角。</p>
可惜，程嘉木永远也不会见过那个男人。</p>
要不然，她还真想看看，这位被惯坏的公子哥。</p>
面对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男人，会是什么眼神。</p>
程嘉木转过脸，江芙的笑消失在脸上，恢复平日里的端庄。</p>
拉开后座车门，她取出酒精消毒湿巾。</p>
程嘉木丢掉烟蒂，语气烦躁。</p>
“你干什么？”</p>
“我有洁癖，你知道的。”</p>
为了逃避与对方亲热，从订婚后，她就患上“洁癖”。</p>
毕竟，像程嘉木这种脏得像马桶搋子一样的男人，她可一点也不想碰。</p>
打开湿巾，江芙仔细擦擦座椅和靠背。</p>
谁知道他有没有车上和女人滚过，她要仔细擦擦，省得把衣服蹭脏。</p>
“我是说，你为什么坐后座。”程嘉木皱眉，“把我当司机？”</p>
要不然呢？</p>
江芙的语气依旧温柔无比：“副驾驶座不是女友专属座吗，我不想你女朋友不高兴。”</p>
天底下像她这么体贴的未婚妻，有几个？</p>
江芙都忍不住想给自己点个赞。</p>
程嘉木很不爽。</p>
他带女人回来，就是想要让她生气、难堪，她怎么能这么平静？</p>
一记重拳狠狠打在棉花上。</p>
偏偏，对方不痛不痒。</p>
程嘉木气青了俊脸：“江芙，你还真是懂事。”</p>
江芙抚裙入座，乖乖巧巧：“嘉木哥喜欢就好。”</p>
那姿态，就好像是得到丈夫夸奖的太太，有点娇羞的模样。</p>
他他妈的是夸她吗？</p>
程嘉木气得咬牙。</p>
喜欢？！</p>
他宁肯她闹。</p>
哭、发脾气、到爷爷面前告他的状……</p>
偏偏，从来没有。</p>
程嘉木两手抓着方向盘，想不通。</p>
以前那个笑容明艳，行事我行我素的江芙，去哪儿了？</p>
系上安全带，江芙认真拉平裙衣皱折。</p>
“开车吧，秋姨说，今晚小叔也回来，让我们别迟到。”</p>
当司机的，不好好开车，啰嗦什么。</p>
害得她还要演戏，烦不烦。</p>
听到“小叔”两个字，程嘉木微微皱眉，转过脸专门开车。</p>
江芙取出手机，打开微信。</p>
戴上蓝牙耳机，假装听音乐，省得对方没话找话。</p>
屏幕上，显示着助理米莱发来的英文新闻链接。</p>
加重英文标题：</p>
“京剧女王溪客欧洲巡演完美谢幕”。</p>
照片里是她所在的梅心京剧剧团《红拂女》演出现场照。</p>
手机屏幕上，江芙一身白色戏装，手持红拂，站在柏林国家歌剧院的舞台上。</p>
身段优美，神采飞扬。</p>
厚重的京剧舞台妆，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认出那是她。</p>
女王跟班小米（米莱微信名）：芙姐，VOGUE专访封面，上不上？</p>
墨莲（江芙马甲微信名）：带妆？</p>
女王跟班小米：可以谈</p>
墨莲：带妆就上，露脸不上。</p>
她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p>
现在，还不是暴露马甲的时候。</p>
汽车驶入老城区，在程家的老宅四合院门前停下。</p>
将车钥匙交给等在门口的管家去停车，程嘉木迈步走上台阶。</p>
江芙跟在他身后进门，远远就看到，站在前院正厅门口的顾砚秋。</p>
“秋姨。”</p>
她微笑着打招呼。</p>
声音柔软，标准的“三米六齿”微笑，端庄得如同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偶。</p>
顾砚秋的目光扫过儿子的脸，挑剔地落在江芙身上。</p>
过膝裙、中跟鞋、淡妆、规规矩矩的盘发……</p>
眼前的江芙，完全就是她理想中的儿媳妇模样。</p>
听话，懂事，好拿捏。</p>
顾砚秋满意地露出微笑，声音也柔和几分。</p>
“老爷子和老三在书房下棋，知道你要来，点名要喝你泡的龙井呢！”</p>
“我先去把点心装盘。”</p>
江芙提着点心盒走进厨房。</p>
顾砚秋拉住程嘉木的胳膊，将他扯到院中一角花树下，雍容的脸沉下来。</p>
“我培养你这么多年，是让你玩女人的？下次再整出孩子来，别怪我翻脸！”</p>
知子莫若母。</p>
程嘉木做过什么，顾砚秋知道的八九不离十。</p>
只是故意不在江芙面前说破罢了。</p>
程嘉木手插在衣袋里，吊儿郎当地。</p>
“不是您说的，只要我和江芙结婚，以后我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p>
“你们现在还没结婚呢！”</p>
顾砚秋提醒儿子一句。</p>
斜一眼厨房的方向，压低声音。</p>
“兔子急了还咬牙，万一把她逼急了，到老爷子那里闹怎么办？”</p>
程嘉木嗤之以鼻。</p>
”她敢？！“</p>
顾砚秋皱眉：”女孩子要哄的，你又不知道，她在老爷子面前说一句，比我说十句都管用。“</p>
程老爷子已经上了年岁，支撑不了几年。</p>
现在程家的股份还都在老爷子手里，将来这偌大的家业交给谁，全在老爷子一念之间。</p>
如果不是老头子最疼江芙，顾砚秋也不会逼儿子追她。</p>
“行了，我知道了。”</p>
程嘉木不耐烦地回应一句，转身走向后院书房。</p>
这会儿，江芙正捧着托盘从厨房出来。</p>
顾砚秋笑着招招手：“小芙，你过来。”</p>
江芙捧着点心走过来：“秋姨有事？”</p>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那个小模特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嘉木这孩子就是一时贪玩儿。”</p>
孩子？</p>
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嘉木需要用纸尿裤呢。</p>
江芙心中吐槽，嘴上乖巧。</p>
“我知道的，秋姨。”</p>
“老人家上了年岁，身体也不好，你们小年轻的事儿就别和他提了，以后嘉木要是再欺负你，你就和秋姨说，秋姨给你做主。”</p>
顾砚秋观察一下江芙的表情，笑着扶住她的肩膀。</p>
“回头你和你爸说一声，他不是想要城南那块地吗，让他改天去公司找我。”</p>
打一杆子给个甜枣，顾砚秋的老套路。</p>
反正那个项目总要找承包商，她给谁都是给。</p>
交给江家，还能卖江芙一个人情。</p>
江芙吸吸鼻子，一脸要哭似的感动。</p>
“我知道，您最疼我。”</p>
“你可是秋姨看着长大的，就和秋姨的亲闺女一样，我不疼你疼谁？”顾砚秋拍拍她的肩膀，“去吧，老爷子还等着呢。”</p>
江芙点点头，捧着托盘穿过月亮门，不自觉地加快几分脚步。</p>
这套老宅一共有四进院，书房就在二进院。</p>
隔着珠帘，可以看到书房内的情景。</p>
程老爷子程赋荣侧靠在罗汉榻上，正与一人下棋。</p>
老爷子坐正位，脸对着门的方向。</p>
那人坐客位，背对着门。</p>
江芙不难猜到，这位就是程家老三程伽罗。</p>
十几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p>
从她的角度，只看到对方的背影。</p>
穿一件月白色中式上衣，腰背挺直如松。</p>
利落的短发，因为坐着看不出身高。</p>
坐在窗外投进来金色夕阳里，男人周身都蒙着一层金光。</p>
她看过去的时候，程伽罗正抬起右手，将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p>
男人的手也被阳光映着，皮肤有些淡淡的半透明。</p>
如玉。</p>
关节修长，因为捏着棋子，手背上淡青色血管微微突出。</p>
精瘦的腕上，垂着一串佛珠。</p>
看到那串佛珠，江芙目光一顿。</p>
这佛珠怎么有点眼熟。</p>
难道……</p>
是昨天晚上的男人？</p>
看到门外的江芙，程老爷子笑呵呵开口。</p>
“小芙，快进来。”</p>
江芙回过神来，否定自己的推测。</p>
不可能这么巧！</p>
挑起珠帘进门，她脸上程式化的微笑，已经转为真诚。</p>
因为程嘉木在场，她努力控制着情绪，没有表现出太多欢喜。</p>
“爷爷，听秋姨说您想喝龙井，我带了些福锦斋的无糖栗子糕来，刚好给您当茶点。”</p>
“先不急着泡茶。”程老爷子向她招招手，“来，小芙，看看，还认识你小叔不？”</p>
江芙捧着托盘走过来，语气甜软，笑容灿烂。</p>
“小叔，好久不见。”</p>
程伽罗是程赋荣第二妻子，京剧名伶沈兰心所生。</p>
老爷子中年葬妻，九年后另娶。</p>
二人结婚时，程赋荣四十三岁，沈兰心只有二十八岁。</p>
一年后，生下程伽罗。</p>
嫁入程家后，沈兰心不再登台。</p>
江芙的母亲温如璟是她唯一的入室弟子，很自然地挑起剧团的大梁。</p>
后来，温如璟结婚，生下江芙。</p>
程家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p>
沈兰心和程老爷子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都是喜欢到致极。</p>
江芙幼年时的时间，几乎是长在程家。</p>
当年还是少年的程伽罗，对江芙也一向疼爱。</p>
沈兰心因病早逝后，年少的程伽罗先是入伍从戎，后来不知道怎么迷上佛道，这些年一直游历国外。</p>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p>
江芙对程伽罗的印象，还停留在幼时——</p>
那个去帮她摘新鲜莲蓬吃的漂亮少年。</p>
啪！</p>
程伽罗落下棋子，缓缓转过脸。</p>
阳光将男人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p>
从额到鼻，再到鼻尖，漂亮的折线。</p>
如大师笔下的线条，鬼斧神工的美感。</p>
黑沉沉的眼睛，因为被阳光折射，呈现出琥珀般的晶莹深褐色。</p>
眼前的男人，气质清冷，还透着几分无法言说的禁欲出尘。</p>
如皎皎明月，佛前莲台，清世独立。</p>
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清冷佛子。</p>
江芙却如同见了鬼。</p>
脚步一僵，两手脱力发软，差点连托盘带点心一起扔地上。</p>
贼老天！</p>
就算她不是好人，也不该这么玩她吧？</p>
不到30个小时之前，和江芙一夜纠缠，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交集的男人。</p>
此刻，就活生生坐在她面前。</p>
程伽罗微眯眼睛，在她身上留下无数吻痕的唇，缓缓开合。</p>
“好久不见啊，小不点儿。”</p>
最后“小不点”这三个字，他咬得有点重。</p>
燕京特有的儿化音，尾调微微上扬。</p>
有点调侃，有点戏谑，还有点江芙品不出来的情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