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卫生间洗脸,镜子里映着我乱糟糟的头发和红肿的脸颊。</p>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鼻血已经干涸结痂,死死的扒在我的人中,怎么抠都抠不下来。</p>
我逐渐暴躁,用指甲奋力抠抓着血痂泄愤。</p>
从小到大,我妈都是这样教育我的。</p>
小学,初中,再到高中。</p>
她看不懂英语书上的字母,也认不得数学公式和文言文。</p>
但她能无比清晰的给我规划出每一个阶段的目标。</p>
小学是要考重点初中,初中是要考重点高中,高中是要考重点大学。</p>
别人问她什么才算重点大学,她思来想去最后说,除了清华,那就是北大。</p>
因为她不知道除了清华和北大之外还有什么大学。</p>
可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她的学历,甚至连我都没说。</p>
我同样也反抗过,我摔碎了橱柜里的碗,逼迫她让我自己填中考志愿。</p>
她什么都不懂。</p>
她不懂滑档,不懂往年的分数线,不懂那年突然加上的理化实验分数和我发挥失常的体测。</p>
可她却执着的让我去报考那个重点高中,执着的把别人家孩子的志愿填报照搬到我身上。</p>
执着到我把家里的碗全都摔烂也丝毫不让步。</p>
最后她要把碎瓷片扎在自己脖子上,疯了一样把脑袋砰砰撞向梳妆镜,歇斯底里的叫嚷着不如死了算了的时候,我妥协了。</p>
一瞬间,我所有的愤怒和反抗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p>
不得不承认,我被她吓到了。</p>
死亡的字眼太过于沉重,当她用一个母亲的生命来要挟我时,我的大脑空白一片如同一张白纸。</p>
这是她手里百试百灵、未尝败绩的强有力底牌。</p>
万幸最后我考上了,仅仅过学校分数线三分被第一志愿录取。</p>
她把这次有惊无险的幸运当成了自己的功绩。</p>
如果不是因为那点幸运,我会滑档,一直滑到最后一个志愿,然后等着补录。</p>
她在不停和别人炫耀的同时,还不忘骂我是狼心狗肺的王八蛋。</p>
她说,要不是她以死相逼给我报志愿,我就要去念中专,去念职高,去进厂打工,去给别人洗盘子刷碗。</p>
她说我烂泥扶不上墙,这一切全是她的功劳。</p>
这让我觉得我没日没夜写的一张又一张的卷子和一道又一道的题目成了笑话。</p>
家长会结束后就开始放暑假。</p>
那天晚上她没有做我的晚饭,也没有主动和我说话,倒是在第二天上午开了口。</p>
她见我趴在角落的小茶几上写作业,一脸疲惫的驱赶我:「你回里面去写,一会有客人来。」</p>
我没吭声,抱起作业去了卧室。</p>
我妈的店就开在家里,有客人来的时候,她就会把我赶去卧室。</p>
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被两张美容床和大大小小的产品盒子堆满。</p>
她为自己发展了很多业务,美容艾灸理疗,甚至还能灌肠。</p>
上门的客人有女人也有男人。</p>
紧闭房门的另一头会传来她和客人们低低的嬉笑。</p>
偶尔她还会用娇嗔的语气和那些男人们撒娇,让他们再从钱包里多掏点钱办卡。</p>
晚上吃饭时,她才喊我出来。</p>
她喊我吃饭,我出去吃,我们就会重归于好。</p>
透过桌上饭菜蒸腾缭绕的白雾,我窥视着她花掉晕开的口红。</p>
她突然问我:「你知道错了么?」</p>
在她嘴里,我考了年级第二,没能像往常那样考年级第一就成了错。</p>
我思来想去,觉得她说的没错,是我错了。</p>
我眼花粗心算错了题目,绞尽脑汁解不出答案,这就是我的错了。</p>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p>
她又问我:「你下次还敢吗?」</p>
抬起头,是她阴狠满是戾气的眼睛,灰青色的眼线挂在她有些松垮的眼皮上。</p>
她执着的认为这个的错误是我故意犯下的,所以她才在这句话里用了『敢』这样的字眼。</p>
我摇摇头,表示不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