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晦气，今日偏偏轮到你我师兄弟二人轮值，不能一睹清衍真人收徒典礼的盛况。”</p>
“谁说不是，清衍真人早放出话来，收叶师妹为关门弟子，此后再不收徒，错过这次典礼，以后再也没机会了。”</p>
“都怪宋曦！若不是她妒忌心切，在切磋时故意打伤叶师妹，也就不会被清衍真人罚在黑狱思过，还连累我们。”</p>
“……”</p>
黝黑封闭的空间。</p>
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女闭目蜷缩在角落里。</p>
她脸色苍白胜雪，发丝凌乱，唇瓣挂着斑驳的血迹。</p>
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心也深深拧紧，睫毛如折翼蝶，时不时扑扑颤动几下，显然极不安稳。</p>
倏地，她猛地睁开眼睛，琉璃般澄澈的眼眸中满是惊惧，渐渐又被迷茫代替。</p>
她不是死了吗？</p>
手掌下意识捂住心口。</p>
宋曦还记得，剑尖刺入心口的冰冷与疼痛，以及众人鄙夷厌恶的视线。</p>
视线迟缓地扫视四周。</p>
周遭一片漆黑，连丝光线也无，寂静得可怕，仿若死地。</p>
熟悉的恐惧感涌上心头。</p>
宋曦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p>
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p>
黑狱！</p>
五行道宗用来惩处穷凶极恶的邪修之地！</p>
她也曾被关进过这里一次。</p>
从那次之后，她开始怕黑，性子也越发怯懦乖顺。</p>
因为她怕，她怕再进入此地。</p>
所以……</p>
她这是重生了？</p>
这个认知令宋曦胸口发闷，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心跳一声大过一声。</p>
咚！咚！咚！</p>
在眩晕感袭来前，宋曦狠狠咬了一下舌尖.</p>
尖锐的疼痛以及带着铁锈的血腥味刺激神经，她的双目瞬间清明，嘴角缓缓勾起讥诮的弧度。</p>
都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p>
前世，她是父母不详的，从记事起就在外漂泊，六岁时，偶遇外出访友的清衍真人，被带回五行道宗，赐名宋曦。</p>
而后她在启蒙仪式上测出单一水灵根的顶尖天资，顺理成章的拜入清衍真人门下，成为年纪最小的六弟子。</p>
那时，清衍真人也曾当着五行道宗众人宣称，宋曦将是他的关门弟子。</p>
那句话犹言在耳，可最后也只有她一人当真了。</p>
就像她努力讨好所有人，却落得一个利剑穿心，肉身销亡的下场。</p>
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在宋曦脑海中不断闪过，她眼中灼灼燃烧的怒火逐渐平熄，最后化作一派死寂。</p>
前世，清衍真人救她一命，后来她用自己的性命和一身血肉偿还了。</p>
这一世，她谁也不欠了！</p>
这时。</p>
一阵刻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p>
宋曦抬起头。</p>
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伫立前方。</p>
“六师妹，你可知错了？”</p>
男子一身白衣，面目清俊，长身玉立，声音清润如玉，腰间还悬挂着一柄长剑，一派君子端方气质。</p>
是她的大师兄。</p>
方知旭。</p>
宋曦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寸寸打量。</p>
此时的他们还没有因为叶绾绾反目，所以她能够在他眼中找到隐晦的关怀与忧虑。</p>
这是她前世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p>
但如今她不在乎了。</p>
似是见宋曦久久未曾开口，方知旭眉头一皱，“六师妹，你这次太肆意妄为了，你可知道叶师妹因为你在床上整整卧床三日，差点留下暗疾。</p>
师尊为替你赎罪，松口答应收叶师妹入门。</p>
好在叶师妹心性善良，并不怪罪于你，只要你真心认错，我就替你向师尊求情，尽早放你出来。”</p>
宋曦心中冷笑一声。</p>
是，她前世确实嫉妒叶绾绾。</p>
清衍真人一共收了六名弟子，她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子，自然受到偏宠。</p>
连最不爱与人打交道，醉心炼丹的四师兄，唯独面对她时，才会耐心多说几句。</p>
可叶绾绾出现后，一切都变了。</p>
叶绾绾是五行道宗叶长老的独女，生来便有不足之症。</p>
叶长老怜惜幼女，将她接到身边亲自教养。</p>
她身体虽病弱，但性格活泼，天真烂漫，很快就与五行道宗的师兄师姐们打成一片。</p>
当宋曦察觉不对时，她的五位师兄口中已句句不离叶绾绾，他们居住的独月峰更是叶绾绾的常来之所。</p>
宋曦那时也不过十三岁，见师兄们的注意被他人分走，心中自是不好受。</p>
为了抢回师兄们的注意，她做了很多事但她敢发誓，唯独没有伤害叶绾绾这一条。</p>
叶绾绾受伤，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p>
“我知错。”</p>
宋曦眼眸微垂，一字一句说道。</p>
前一世，因她不肯认错，她在黑狱中呆了整整一月。</p>
这里没有昼夜，也没有声音。</p>
极致的黑暗险些将她逼疯。</p>
最后，还是负责看守的弟子发现她神智不清，上报宗门，她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p>
即使如此，出去之后她仍未能洗脱身上的罪名。</p>
反正他们已经将罪名加诸她身，那她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区别？</p>
“真是你做的？”方知旭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失望。</p>
“是。”</p>
“好，既然你已诚心认错，我立刻回去禀明师尊，求他收回成令。”</p>
“多谢大师兄。”</p>
少女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p>
方知旭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刚走几步，他的脚步突然顿住。</p>
他后知后觉宋曦的表现有些反常。</p>
宋曦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伤叶师妹后，不加反省，反而将过错推到叶师妹头上，最后惹恼师尊，受到严惩。</p>
在被关进黑狱前，他曾找宋曦谈过一次，当时她不肯认错，还哭着求他帮忙找证据。</p>
他见宋曦言辞恳切，以为其中另有隐情，便允了她的请求，替她奔走，然而得到的答案十分一致，都说是宋曦主动伤人，叶师妹无辜受伤。</p>
他失望至极，来黑狱见宋曦并告诉她结果，希望她能主动认错。</p>
他现在都还能回想起宋曦心如死灰，不可置信的表情。</p>
只过去短短三日，宋曦的反应就截然不同。</p>
是真心悔改还是……</p>
方知旭忍不住回身望去。</p>
少女微垂着头，单薄的身体几乎与阴暗融为一体，眉眼的神情模糊不清。</p>
陌生的模样令方知旭心头一紧，嘴唇微张，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p>
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中夹杂着几分迷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