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p>
有一美人</p>
星期天许同舟起床的时候,大家都还在睡觉。</p>
孙庭禾的呼噜声有些大,他贯来睡眠浅,加上有点着凉,五点左右就醒了,辗转了近一个小时,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起了床。好在他也不是爱赖床的人,动作麻麻利利,一会就穿好了衣裳,趿着拖鞋出了屋。</p>
难得清闲的早晨,一年到头也没几个。</p>
其实这就是许同舟答应参加这个综艺的原因之一,过着最平凡普通的生活,不用化妆造型,不用操心一天的行程工作,也不用在疲惫的时候还要挂着笑脸。</p>
昨天夜里又是一阵大雨,山里的清晨,凉意漫在空气里,混着南方的湿气,恨不得钻进骨子里。</p>
加了件外套蹲在院子里刷牙。</p>
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许同舟一口泡沫吐出来,放了水杯就跑进屋,“喂,您好。这里是‘一食三客’。”</p>
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就像在人耳边炸开的低音炮。</p>
电话那头嗓门倒是洪亮,中气十足,精神头也好,上来就问:“早上好啊!请问孙庭禾孙老师在吗?”</p>
许同舟条件反射往二楼看了眼,“他们还在睡觉,我是许同舟,您是哪位?”</p>
“哦!我是你们孙老师请来做客的客人啊,我中午就到,听说可以点菜,我最近好辣口,一个水煮鱼,一个辣子鸡。”</p>
许同舟是个吃不得辣的人,听这两道菜就觉得嗓子眼里开始冒火,摸摸额头,道:“行,您中午大概什么时候到?”</p>
“十一二点吧,对了,我要过来吃午饭,中午随便吃点什么对付着就行。我要求也不高。”对面的客人十分潇洒,话一说完,“啪”电话就挂断了,剩下许同舟看着电话听筒愣了好一会儿。</p>
孙庭禾挠着脑袋,浮肿着脸出来,站在二楼栏杆边往下看,“阿舟啊,谁电话啊,这么早。”</p>
许同舟把听筒放回原位,起身给孙庭禾倒了杯热水,一边上楼梯一边道:“不知道,说是您请来的客人,点了菜,要吃水煮鱼和辣子鸡,还要冬瓜排骨汤。中午十一二点左右到,要吃面条。”</p>
“可真有精神……”孙庭禾嘟嘟囔囔地转身拖着脚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叫,“起床了啊,起床了,起床干活了。”</p>
许同舟跟着孙庭禾屁股后头进去,轻轻软软地问:“你们早上想吃什么?”</p>
程颐窝在被窝里,声音瓮翁的,“随便搞点什么吧,别太麻烦了。”</p>
“那我还是熬点粥,拌点咸菜,行吗?”许同舟说着顺手把颜司明掉了一半到地上的被子给捞了起来。</p>
“行行行,去吧。”孙庭禾往身上套了件背心,到底是不年轻了,山里的凉意有点扛不住。</p>
许同舟也不多话,转眼人就到了厨房。</p>
几个人呼啦啦喝完一碗粥,只觉得热气从脚底板往上腾腾直冒,五脏六腑都能暖和了。昨天的客人因为行程原因晚上就离开了,这才有了今儿个小半天的空闲。</p>
“水煮鱼,辣子鸡,重口啊。”孙庭禾摸摸脸,突然说道。</p>
许同舟笑笑,也没说自己不能吃辣,只想着总会炒两个青菜,到时候就吃青菜好了。思及此,突然想起了这几次尝过周与卿的手艺,很合他的口味,不咸不淡,营养健康,最重要的是,真的很好吃很好吃。</p>
有这门手艺,感觉都能走遍天下了。</p>
“那行,大家也不耽误了,就各归各位吧。”程颐起身,开始给他们收碗筷,语气温和,“明明去捞条鱼,阿舟去菜场买只土鸡,我跟孙老师忙活家里。”</p>
程颐三两下分配好了任务,他为人一向细致又周全。</p>
许同舟拿着节目组给的仅有的五十块钱,出门的时候心下十分唏嘘,他基本没去过菜市场,对现在的市场物价并不清楚,但就平时的消费来说,也不知道这五十块钱能买些啥回来。</p>
——</p>
周与卿也起得早,然后在院子里喂了会鸡,发了会儿呆,带上钱包布袋子出门买菜去了。</p>
难得出了太阳,照在身上烘得人十分舒服。</p>
菜市场里人声喧闹,这山里乡下的人一向起得早,人勤快,早晨五六点就开始了一天的活计。瞧着周与卿过来买菜,一个两个菜摊上的人都笑眯眯地招呼她。</p>
周与卿在莲城的房子已经置办近六年了,每年都会抽一两个月的时间过来住,一来二去,这乡下邻里早就混熟了。</p>
旁的不说,就村里还有户人家,留守老人和孩子两个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惨巴巴,前些年老人家走了,周与卿愣是资助了人两个孩子上学读书,一资助就是六年,从来没断过。</p>
她嘴上从来都不饶人,但刀子嘴豆腐心,心里软得很。</p>
刚买了两条莴苣,就听见身后有人过来,声音清浅带着笑意,“周小姐,早上好。”</p>
周与卿一回头就看见了许同舟,男人穿着白色圆领卫衣,外头套了件浅蓝色的牛仔外套,身后是菜市场入口,阳光正正打在他背上,修长又俊朗,衬得他越发清泠贵气,和这闹哄哄的菜市场一点也不搭。</p>
他就站在她身后,眉眼俱笑,像个青涩的少年。</p>
她知道许同舟长得好,要不也不可能成为顶级流量,再算上实力加持,简直就是站在偶像金字塔顶端的男人。饶是她一向对男色没什么兴趣,也差点晃了眼。</p>
周与卿冲他颔首,“早上好啊。这还是头一回见你来买菜。”</p>
许同舟走到她身边,翻了翻眼前的菜摊,目露迷茫,苦笑,“我哪里会买菜,顶着头皮来。”男人一向淡然平静的脸上在跟周与卿说话的时候,莫名就带上了几分无奈。</p>
周与卿抬眼瞧他,挑了挑眉,“需要帮忙吗?”</p>
周与卿是个有恩必报的人,虽说许同舟那两次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好歹也算是帮了周与卿不少,她也不是良心不会痛的人。</p>
原本在想要怎么去买鸡的许同舟,闻言一下就有了主心骨,“要。”</p>
他答得脆亮,明明是个三十岁的成熟男人了,可每次表情一生动起来,一双眼睛清清澈澈,又不失深沉,带上笑意,就显得格外惑人。</p>
也不怪他不会买菜,他从十岁起就开始拍戏了,小时候拍戏读书两不落,天天忙得团团转,后来毕业了,事业渐渐走上高峰,长期都是住剧组,一年到头连家都回不了几次,更别谈买菜做饭了。</p>
周与卿进菜市场跟回家一样,带着许同舟在里面如灵蛇游动一般,一菜一个摊,熟门熟路。</p>
“土鸡体形一般小巧玲珑,外观清秀,身躯狭长,紧凑,胸腿肌健壮,头小,腿短脚细,羽毛紧凑有光泽、鲜艳、滑顺、色彩各异,鸡冠形状呈现多样,头冠色泽鲜艳,母鸡翘尾,公鸡的尾巴呈镰刀状……”</p>
周与卿在鸡笼前看了看,嘴上不自觉就絮叨了起来。</p>
那鸡笼里的鸡“咯咯哒,咯咯哒”叫唤不停,一双眼睛警惕又犀利。</p>
“就这只了,一瞧就是只好鸡,肌肉形状好,结实。”她指了指中间那个笼子,转头跟许同舟道,“你瞧着,回去一杀一拆,保证肌肉纤维细,肉质嫩,骨头硬,很少有幼骨。”</p>
许同舟看她自信满满的模样,笑道:“听你的。”</p>
价格比城市里的稍低,买得划算。加上周与卿又是熟面孔,老板还给他抹了零头,许同舟面上不显,这五十块钱居然还卖了好些菜,心里真真觉得是捡到了宝。</p>
刚出菜市场,许同舟拎着菜还在和周与卿说话。</p>
不远处跑来个小丫头,扎着一个马尾辫,脸蛋红红,身高大约一米五左右,瘦瘦小小,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一头栽进周与卿怀里,撞得她猛然往后一退。</p>
许同舟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她却笑着冲他摇了摇头,转而低下头去看那小丫头。</p>
小丫头眷恋似的在周与卿怀里蹭了蹭,细声细气叫了声:“与卿姐姐。”</p>
“小见月,早上好啊,吃早饭了吗?”周与卿把菜移到左手上,右手摸了摸俞见月的头。</p>
大约是头一次,许同舟看到周与卿这般温柔,眉眼好似沁了水,慢慢地就那样软了下去,连眉尾都勾上了温情。</p>
“吃过了,哥哥做的。”俞见月回头,看向身后慢慢走过来的男孩。</p>
男孩眉清目秀,看着还带几分羞涩和青葱气,穿着洗到发白的格子衬衣,和俞见月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p>
他走过来,耳根有些红,拽了拽衣角,“与卿姐。”</p>
“这才多久没见,你又长高了,衣服够穿吗?我怎么觉得我这次买的裤子可能有些短了,我回头再去给你买一些,长身体的年纪,蹭得快。”周与卿似是有些吃惊,然后抬手过去拍了拍俞见星的肩,“壮了。”</p>
俞见星摇摇头,“挺合身的,不用买了。”</p>
许同舟站在一边看那三个人说话,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围在周与卿身边,小的那个依偎在她怀里,大的那个站在一边,想亲近又有些局促。</p>
而周与卿却像是换了芯子一样,眼角眉梢都是温柔和关切。雨后的清晨,空气总是尤其清澈新鲜,阳光穿透云层落下来也格外明亮几分,那光软软披在周与卿身上,把她散在肩头的乌发染上几缕明色。</p>
她的长相原本就是柔和那一挂,只因平日里耿直粗糙惯了,加上素来脾气也容易暴躁,总让人捕捉不到她的美点,而现下的她,柔了一张俏脸,连眼睛里都浮起了碎碎的光点,唇角挂着笑,露出一点点贝齿。</p>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致骨血匀。”</p>
再贴切不过,只是不知道,若是此刻望进了那双眼睛里,会看到怎样的风景。</p>
三个人往回走,周与卿牵着俞见月,身边跟着俞见星,絮絮叨叨个没完。</p>
“见星下个月该高考了吧。”周与卿自觉还是对兄妹俩关心不够,此刻恨不得多问上几句。</p>
俞见星点点头,“昨天晚上回来,今天晚上就回学校了,一直到高考完,都不能再回来了。”男孩说着,有些歉疚地看看妹妹。</p>
“想好考那个学校吗?”</p>
“想去北京。”</p>
周与卿倒是挺满意,转瞬却蹙了眉头,“你去了北京,那见月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你三舅家,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你不在身边,见月又还这么小。”</p>
俞见星好似早有计划,弯了弯嘴角,“等我考过去了,就把见月带过去。”</p>
这一大一小相依为命,苦得很,周与卿和他们相识多年,也曾经受过他们奶奶的恩惠,说到底总得是要帮一手。原来是不想过多插手,免得养坏了兄妹俩习性,现下看来倒是多虑了,于是思忖了片刻才开口。</p>
“我也想了很久,是这么打算的,你安心考试,等高考完了出了成绩报了志愿,真准备去北京的时候,你把见月送到我那去。我那位置也宽,有房间给见月住,我就近给见月找个学校,平时休息她也能在店里给我帮帮忙。”</p>
俞见星原是想拒绝,哪好吃人家喝人家穿人家的,最后还要住人家家里去。没这种占便宜的道理,更何况他已经成年了,自己养着妹妹本就是应该。</p>
周与卿的话却没完,“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姐姐,那我也就把你们当自家弟妹,该帮的该关照的我一样不会落,但我也不会让你们白吃白住。</p>
“见星,等你上了大学,你就自己去找工作兼职,第一年学费我给你出,以后的学费你自己挣,我就不给你了。见月这边,平时做完功课休息就要去给我店里帮忙,反正我那边本来也忙,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p>
周与卿思虑的极周全,几乎是面面俱到,既照顾了两个孩子,也全了他们的尊严。</p>
俞见星所有的顾忌都被她一一考虑到位,到底还是个少年,压着情绪,眼底赤红,侧过脸抹了把脸,沉默半晌,终是重重地“嗯”了一声。</p>
许同舟原本就跟在他们身后,一字一句都听得分明,心里震惊。他抬眼就看见了那男孩眼底的泪,一时间呼吸都有些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