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p>

    他黑色的眼睛，像染上了一层薄雾，水汽蒙蒙，抽动鼻翼的时候，像个小动物。可怜，可爱。</p>

    他软软的，可怜巴巴问：“我都喜欢！妈妈，你为什么一定要逼着我选呢？”</p>

    “我为什么不可以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样，同时拥有爸爸妈妈呢？”</p>

    他不知道，我说出那句话的艰难。</p>

    就像那道关上我生的希望的门，就像那声“砰”的巨响，是刻在了灵魂的痛苦。</p>

    宛如巨大的石头压着我。</p>

    可我，还是违逆了自己的想法……</p>

    “你爸爸，他外面有人了。有了新的阿姨，有了新的孩子。”</p>

    他愣了下，微微低垂了下头。</p>

    “妈妈，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p>

    “我还是个孩子。”</p>

    我的心，颤了下。</p>

    不可抑制地浮出一层水雾。</p>

    我闭上眼，熟悉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眉眼，整理了他窝进脖颈儿的衣领。</p>

    “你喜欢你爸爸。可你爸爸不喜欢我。”</p>

    “那你就努力让爸爸喜欢你啊。”</p>

    儿子还在熟稔的说话：“你可以让潘阿姨回来吗？阿姨会和爸爸一起给我做饭，会给我穿衣服、带我到游乐园……”</p>

    他五根手指，一根根竖起来，边想边认真的说，嘴角都是开心的笑意。</p>

    “你看，妈妈，潘阿姨和爸爸真的很好。”</p>

    “而且，潘阿姨有了孩子，没工作会很可怜的。”</p>

    他脑袋动了动，黑色的发茬也像小扫帚在扫，扫得我心开始躁。</p>

    我冷下声音：“你既然喜欢他们，你就跟着他们啊。凭什么让我迁就你？”</p>

    他张了张嘴，涨红了脸。</p>

    “妈妈，你不爱我吗？”</p>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我该怎么爱你？我的孩子。</p>

    他沉默。</p>

    开始颤抖，抽噎——</p>

    “你总是这样逼我。”</p>

    “别人的妈妈都可以为了孩子，忍让。你为什么不可以？”他又问。</p>

    “妈妈，为什么你不能学着潘阿姨……”</p>

    他小心偷窥了我一眼，忙捂着嘴，吭哧了一声，改口：“别的妈妈一样，温柔一点，妈妈你总是这样，动不动发火，生气，好可怕的。”</p>

    我恍恍惚惚想起了我为什么让那个保姆离开。儿子说这话的时候，太正经了。那保姆是他爹外面的人，有了关系，而且总说我坏话。好似，我才是多余的人、一个破坏家庭和睦的闯入者。</p>

    “所以，你讨厌我是吗？”我问他。</p>

    “你喜欢潘阿姨？”</p>

    我问的时候，感觉灵魂漂浮在半空，俯视着他，也俯视着我。躯体像是一具空壳。</p>

    就像是一只螃蟹，被人活生生掏空了内脏，膏脂被吃了，肉被吃了。然后，一堆残肢烂臭的壳堆在了一起。</p>

    腐烂。</p>

    像是无数的苍蝇在盘旋，围绕，叮啃，吮吸。</p>

    当年，我没有问他这些话，只是强势地做了该做的一切。将他父亲赶出门的时候，他哭了。后来，我想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沉默，但没多久，就很认真上课，学习。</p>

    我想，改变终究是好的。</p>

    可这些“好”里，究竟藏着多少憎恨？所以，儿子一直是讨厌我、甚至恨我的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