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休养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谢卫提出和离。</p>
我还记得那天,是春暮了,夏日的灿光已经初现端倪,空气中是炙热又温暖的花香,我小产后畏寒,穿着月白的广袖裙,我瘦了太多,束腰那里空落落的,像时不时有风呼啸而过的心脏。</p>
我看着谢卫,长久的针锋相对让我们都如此的疲倦,他神色冷漠,问我:「听谢三说你要见我。」我嗯了一声,温和的问他:「谢卫,我嫁给你多久了。」他没说话,我自顾自的说下去:「五年了,谢卫,我十七岁嫁给你,如今已经二十二了,可这五年,我觉得比我前十七年加起来过的都要漫长。」他还是没有说话,我露出一抹笑意来,我说:「谢卫,我太累了,我们和离吧。」他目光阴鸷的看过来,有些讥讽:「你和你祖父商量过了?」我再也不是当年随便什么人一句话就能伤到的宋柔了,我笑起来,望向他说:「当年的事我没有半分参与其中,我和你一样,是位受害者。」当年——当年是我和谢卫不能提起的当年。</p>
当年越美好,越衬的现在血气淋漓,这大概是谢卫的耻辱,所以一提起他就要变了脸色,可我太累了,他嘲讽的笑:「你祖父若是同意的话,那就和离吧。」我当晚便回了本家,抱着祖父的膝盖哭了两个时辰,最后嗓子哭的发不出声,祖父抬起苍老颤抖的手,抚上我的发顶,像是一瞬间老了很多,说:「祖父只是想为你好。」我明白他的意思,偌大的卫国公府,本就子嗣凋零,我父辈又全部战死疆场,全家除了我的祖父就只剩下了我一个,所以卫国公府大,大的也只是表面而已,百年后我祖父过世,高门大族又有什么用,不过顷刻间就衰落了。</p>
所以我祖父精挑细选,千算万计,就只是想给我找个能托付又能撑起卫国公一族的人。</p>
他不该挑了谢卫的。</p>
谢家是寒门,当今新帝还是不受宠的三皇子时,曾在塞外待过几年,和当时在塞外任司马的谢卫结识,说句大逆不道的,两个人亲近如亲生手足一般——当然是寻常人家的手足,帝王家的手足只有自相残杀的。</p>
后来朝中震荡,乱臣贼子谋逆,太子被谋杀,先皇病重被贼人挟天子以令天下,唯一的一个太孙在这混乱中下落不明。</p>
叛乱被镇下后,朝中皇子凋零,唯在塞外的三皇子逃过一劫,后来是谢卫护送三皇子一路回到京都。</p>
三皇子登基成为新帝后,谢卫自然加官晋爵,成了整个京都最炙手可热的权贵。</p>
只是他出身寒门,完全靠自己立足,但京都这些个世家哪个不是盘根错节,最为排外的?</p>
谢卫要想站稳脚跟,还是需要借助这些势力。</p>
所以无数世家朝他抛绣球,意欲巴结和他联姻,扬言愿意将嫡女嫁他——只要他休妻。</p>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谢卫,当时听闻京中有这么一个人,还和叶婉开玩笑,和她打赌说谢卫会不会像陈世美一样薄情寡义。</p>
我和叶婉赌的都是会,但令人没想到的是,面对那些高门招揽,谢卫统统拒绝了。</p>
我当时还想,谢卫这个人倒也算重情重义——因为谢卫这个妻子出身式微,目不识丁,听说和谢卫也并无感情基础,只是当年谢母看她勤快,谢卫身在边塞又不注意生活上的琐事,所以她做主将那个姑娘娶进家门照顾谢卫。</p>
如今儿子一朝飞天,在她眼里,这个拿不出手的媳妇自然是配不上她的儿子了。</p>
后来再过一段时间,我听说了谢卫妻子因为风寒缠绵病榻病逝的消息,当时京中都在笑这女子福薄,镇不住命中的锦绣前程。</p>
我第一次看见谢卫,是他送他亡妻的棺木出殡,我和叶婉坐在二楼茶馆饮茶,看见谢卫穿着白色的丧服,亲手扶棺,鸦色的鬓发衬的面无血色,叶婉和我感慨:「他倒是有情有义,只可惜天意弄人。」是啊,天意弄人,他为发妻守丧两年,两年后,在闹市的街头,一匹受惊烈马朝路中一个稚子疾驰而去的时候,我冲过去将那孩子从马蹄下抱过来,但到底来不及避开了。</p>
我抱着那孩子闭上眼睛时,有人挡在我身前。</p>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谢卫,受惊的马儿在他手底下乖顺如同家养的小黄狗,他拍那匹马的骢毛,然后转身看向我,端严清肃、彬彬有礼的客气问我:「姑娘,你没事吧?」我怔怔的看着他,太阳太过炙热,令人微微晃神,我的心跳就是在那刻,跳快了半拍。</p>
但我未露分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