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我一个乡野村妇,在侯府享了这么多年的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p>
没有富贵命,享了不属于自己的富贵,就会遭天谴反噬。</p>
大夫断言,我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了。</p>
我的屋子里破天荒添置了崭新的棉被,过冬的炭火,让我记住主子的恩德。</p>
我活了二十六年。</p>
这二十六年里,我得到的温暖不多。</p>
一次是我十六岁与谢隽成婚那日,一次便是我二十六岁临死前的棉被与炭火。</p>
炭火升起温暖细腻的烟,我盖着厚厚的被子躺在软榻之上。</p>
可我清晰地觉察到,我的身子怎么都热不起来。</p>
好似一块冰块。</p>
半梦半醒间,有人在摩挲我的手心,“怎的如此凉?”</p>
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紫袍袖角,用金线绣了麒麟的暗纹。</p>
谢隽就站在我的眼前,裹挟着从外头带来的冷意,我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p>
我抽回了手,垂下眼睑,“侯爷,你知道吗?我快要回家了。”</p>
语气是我自己都想不到的轻松。</p>
谢隽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像是在努力压抑怒气。</p>
他哑着声音道:“芳意,你许久没有唤过我的名字了。”</p>
我怔住了。</p>
自然是如此的。</p>
刚被谢隽接回侯府时,我也曾满心欢喜,想要飞奔进他的怀抱,可是却看见了与他依偎在一处的九公主。</p>
一声“阿隽”还没有唤出口,就被他呵止上不得台面。</p>
我笑着摇摇头,“侯爷,这不重要。”</p>
他不许我离开侯府,让我做他的姨娘,以为这是天大的恩赐。</p>
彼时他还未与九公主成亲,为了让宫中皇帝皇后满意,他灌了我整碗凉药,让我数年不能有孕。</p>
宫中嬷嬷来立规矩,我便只能不分昼夜地被嬷嬷刁难,学着严苛的礼仪。</p>
回头看,我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过来的。</p>
谢隽闭了闭眼睛,他突然半蹲在我面前,我被吓了一跳。</p>
“芳意,你再忍忍。”</p>
我微微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p>
忍什么呢?</p>
这些年,我忍得已经够多了。</p>
那些伤害,背叛,谢隽留给我的每一次印象,都是冷漠的眼神和无情的背影。</p>
那些残存的爱意,早就被消磨得半点不剩下了。</p>
鬼使神差地,我慢慢抚上谢隽清俊的脸,划到他的眼角。</p>
在谢隽惊喜的眼神之中,我淡淡的声音像是含着无尽解脱。</p>
“侯爷,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我们早就互不相欠了。”</p>
所以,不必因为你的始乱终弃来补偿我。</p>
不必因为担心背上骂名留我在府中做姨娘,让我横亘在你和公主之间。</p>
我生来卑微,死得悄无声息也是正好。</p>
谢隽眼中的惊喜寸寸崩裂,变为痛苦,“芳意,再等等,再等等,我会给你一个交代。”</p>
这世间爱意本就起于微末浮萍,风一吹便又落到他处。</p>
循环往复,没有人是最后的归宿。</p>
“侯爷,我累了,去陪公主吧。”</p>
我释怀地闭上了眼睛,生命的最后时光,就让我一个人平和地度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