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最疯狂的两件事</p>
唐小小：最疯狂的两件事情</p>
唐小小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的事情有两件。</p>
第一件是在14岁的时候，挂着娃娃脸的唐小小凭借自己在老师心中的良好形象和与班主任的人际关系，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小谎，成功地把座位换到了一个眼睛如同黑耀石般深遂的转校生后面。</p>
第二件是在五年后，在她家所在的小县城里转悠的时候，停在了新开张堆满各式花蓝的特步专卖门前，看着里头在杂乱的衣物与人群中忙得团团转的那个男生，唐小小将咬在口里的百事吸管轻轻咀嚼，悄悄下了一个决定。明天就去跟班主任求情，让他尽量提前将她安排到母校作一名实习老师。</p>
特步专卖店里那个年轻的男生穿着白色运动服，在不算明亮的店铺里翻找客人需要试穿的衣服尺码，偶尔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如同落入了星辰，一个眼光都足以让人眩晕。唐小小站在门外，樱桃小嘴勾勒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这个男生，怎么就一点都没有变呢？</p>
初春的阳光在那一刻显得温柔异常。</p>
转校生：你可真像棵白菜</p>
14岁的唐小小挂着新剪的发型坐到转校生的后座。齐刘海从头顶一路倾泄厚重地覆盖在长长的睫毛上，因为头发会挡住视线的关系，和人对视的时候唐小小圆睁的眼睛显得又黑又亮，圆嘟嘟的身材皮肤通透，像只小兽。</p>
据电视上说，这是最流行的发型，唐小小的头发是她举着剪刀在镜子前折腾了两个小时的成果。用刚学的英文单词来表达就是，这么fahionable的发型，足以引起转校生的注意了吧？即使身材不好即使她不漂亮即使她戴着丑陋的牙套，就因为这个特别的发型他也会多看她一眼的吧？唐小小诚惶诚恐地想。</p>
这一节是历史课，前座的转校生把课本举得有点高。唐小小伸长脖子看过去，发现课本上的人物相片被添上胡须或者戴上眼镜。唐小小开始旁若无人地在课堂上对着课本笑疼了肚子。老师的表情有些扭曲，说：“唐小小，你来说一下鸦片战争发生在哪一年？”转校生再次不动声色地把课本翻一页写下几个字举高，答案就写在书本的上头。唐小小佯装偏头思考，然后从容地说出答案。老师感到很惊讶却又无可奈何。</p>
下课的时候转校生从前面转过身来，认真地端详了唐小小一小会儿，然后好看的脸靠近了一点再靠近一点，贴着唐小小的耳朵说：“你可真像棵白菜！”唐小小的脸，不争气地红到了耳根。</p>
“你可真像棵白菜！”我可以把这句话当作赞美吗？唐小小依旧诚惶诚恐地想。</p>
唐小小：谢谢你，喜欢我。</p>
19岁的唐小小皮肤白晰，皓齿樱唇，身材也日渐纤细，蓄一头乌黑的长发，服帖柔顺的覆盖在肩背上，长格子裙从腰间一路倾泄，俏皮的单凤眼隐藏在厚重的齐刘海之下。</p>
故人来访时总是说，唐小小已经出落成小美人了呢！可是只有唐小小自己才知道，在她心脏最深的地方有一处隐蔽的伤口，那里藏着一只自卑的小兽。她用坚定的眼神来伪装自己，于是久而久之就忘了自己是小兽的事实了。</p>
而如今，小兽到了恋爱的年纪，总有人在楼下抱着吉它唱情歌，或者提着早餐在风里雨里苦苦地等候，唐小小能给的答案不过就是：“谢谢你，喜欢我。”</p>
每当看到那些男生，他们用各种行动和语言对她说爱，她就想起她的转校生，他那么沉默，他只会把好看的脸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贴着你的耳朵说：“你可真像棵白菜。”</p>
这是唐小小听过的最特别的赞美了。</p>
转校生：打篮球的女生有多特别！</p>
转校生说：“唐小小，问你个问题啊，你最想收到的礼物是什么呢？”</p>
唐小小说：“一封长信啊。”</p>
转校生说：“唐小小，你知道情书怎么写么？你帮我写封情书吧。”</p>
唐小小说：“好啊。”</p>
转校生说：“唐小小，你真是好，那个女生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了耶。”</p>
唐小小说：“啊？”唐小小惊讶地偏着头发出这个音，齐齐的刘海就往一边斜下来，掩住她的眼睛，那里面承载着满满的失望。转校生完全沉醉在自己的幸福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唐小小的异常。</p>
14的年纪总是敏感，唐小小幼小的心灵里有一丝酸涩。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原来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裳啊。唐小小幼小的心灵里也有一丝甜蜜。我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会记得我很久吧。说不定是一辈子吧。</p>
可是在扑头盖面的酸涩面前，那一丝的甜蜜显得渺小并且无济于事。</p>
那个年纪的唐小小并不知道，在年少无知的时候，没有谁会因为谁的付出很厚重，便用一生来报答。</p>
转校生在小小的幸福一阵后又转过身说：“唐小小，你喜欢篮球吧？我喜欢篮球。会打篮球的女生该有多特别呢？</p>
唐小小偏着头想，有多特别呢？如果她戴牙套。如果她平胸。如果她155的身高120的体重。因为这句话，唐小小心里再次盛放了遍地繁花。</p>
唐小小：这可是你欠我的！</p>
含着棒棒糖的唐小小出现在特步专卖店门口的时候，店里的那个男生挂着标准而亲和的微笑，礼貌地说：“请进来看看吧。”</p>
于是唐小小就走了进去。眼神眸利地透过利落的发尾打量她面前这个年轻但有着落拓气质的男生。男生也好奇地与她对视。于是在用时三分零四秒过后，男人用手指轻微颤抖地指着唐小小：“哦！唐小小！”唐小小的笑容如同棒棒糖一样甜美地溶化在四月的天气里。</p>
接下来的对白有点寒暄。可是一向不怕生的唐小小硬是把男生拉到了馆子里，恶狠狠的点了一桌子菜。</p>
忽视男生心疼的眼神，看着满桌壮观的食物，唐小小流着口水说：“这可是你欠我的，当初我还帮你追女朋友来着，愣是一根冰棍都没请过我。”</p>
男生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说：“你还真会记仇。”</p>
“对哦！还有，我现在在母校实习哦！你要记得常来看我。”一边挥舞着纤纤玉手搜罗食物，一边跟男生拉家长。</p>
“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男生摇摇头，眼眸清亮如水。</p>
时光流转，只有这一个人能一眼认出我最初的模样。唐小小把一块排骨塞进她的小嘴巴里，发出满足的笑声，心里想着，真是不够淑女啊。可是笑颜如花的她没有发现，旁边有个人，看得有点呆了。</p>
转校生：别让我分心，懂吗？</p>
唐小小打电话让男生来她办公室修电脑，唧唧喳喳的初中生围在办公桌旁围了一大圈。</p>
“唐老师，这是你的男朋友吗？”</p>
“他真棒！长得帅还会修电脑。唐老师你真幸福！”</p>
“我们要吃糖……要吃糖嘛！……”</p>
连哄带骗地让那些小鬼回教室，男生已经利落地把电脑外壳拆了，说可能是内存条的问题。唐小小坐在办公桌上晃荡着两腿说：“我可是电脑白痴啊！”让她平日猛K的电脑课见鬼去吧。</p>
然后从办公桌上跳下来，蹲在地上凑到男生的眼前说：“你帮我看看吧，该换什么就跟我说一声吧。”再凑过来一些，低胸小吊带倾泄了下来，红色小可爱映衬着她粉色的肌肤还显得有那么点娇艳欲滴。男生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她拧到床沿。“唐小小，你给我安份坐着。别让我分心，懂吗？”</p>
唐小小继续无聊地晃荡着脚想，安份坐着怎么让你分心呢？不让你分心怎么让电脑修得更久一些呢？这个男生还真是不开窃。她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个不开窃的男生。眉眼变得刚毅了，唇薄如剑，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小麦色的肤色和短短的平头显得健康又性感。肩膀已经变得宽厚，手指修长，指甲平整，没戴戒指。工作时认真的神情让唐小小眼神怎么也移不开。</p>
男生抬起头对上唐小小的眼郁闷地吼：“唐小小，不是让你不要让我分心吗？”</p>
听到他的吼声唐小小愣了一下，然后仰起头脸咯咯地笑。这个男生真是可爱透了。</p>
唐小小：如果时光可以倒流</p>
唐小小和男生逛操场。是在他帮她修了两次电脑一次电视之后。</p>
五年的时光物是人非，只有这个学校还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在最初的地方守望。</p>
唐小小站在操场的一角，指着高高的篮球架说：“我以前喜欢的男生每天课间都会过来打蓝球，每天都有许多女生围观，还有人为他送水。”</p>
“那时候因为喜欢他我还参加过女子蓝球队呢，可是在一次比赛的时候被对手摔得够呛，到现在膝盖遇到变天都会隐隐地疼。”唐小小跑到篮球场做跑跳投蓝的姿势。轻盈的裙摆在风中飞扬了起来。</p>
“那个男生那时候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唐小小转过身来面对他。“对我说了六个字：‘白痴！白痴！白痴！’”男生的身影在夕阳被拉长。周末的校园显得格外寂静。有风吹过，撩动他的衣角吹起她的发。一切像不像回到五年前？体型肥胖的唐小小因为转校生的鼓舞参加女子篮球赛而被撞伤，在被抬走的时候转校生站在操场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白痴！白痴！白痴！”她没听见，嘴形却看得分明。</p>
为了喜欢的男生做自己做不来的事，的确很白痴。</p>
唐小小找到从前的教室从前的位置坐了下来，她看到那张座位上还刻着转校生的名字，五年的时间，这个座位居然没有变动，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p>
男生就坐在她的前面转过身来，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贴在她的耳朵上说：“其实那天我说的不是‘白痴’，而是白菜。”</p>
“你可真像棵白菜。”这是转校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唐小小的脸，又一次不争气地红到了耳根。</p>
转校生：嘴形上没有区别的两个词语</p>
唐小小去男生店里找他。她要告诉他她的表姐要结婚了，他们居然把婚期定在六一，这可真是件好玩的事儿。唐小小在想，要不要带男生一起去呢？她们要不要以情侣的身份出席呢？一定会让很多人大跌眼镜的吧。</p>
可是，当唐小小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的时候，远远地看到那个男生，她冲那边轻呼他的名字：“徐威。”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有点儿小心翼翼。平常的时候她总是叫他“喂”，像14岁时一样。</p>
可是他没有听见，他提着一个液化气罐子从店里走了出来。一个朴实的女生从里面追出来，把手机那么自然地塞进他的裤口袋。男生俯下头来亲吻她的额头，她的脸一瞬间像花一样绽放开来。</p>
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什么？表姐即将举行婚礼，唐小小被邀出席。母校修复过几次，因为资金不足所以没有扩建。名叫徐威的转校生高中毕业后在小县城的街上开了个店，带着一个同镇的女孩就此安身立命。名叫唐小小的胖女生体重只剩40公斤，并不知道这些事情，站在街角看着他们亲吻，微笑，告别，男生将液化气罐扛上了肩，像随处可见的被生活打压得喘不住过来的居家男人一样，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头。</p>
“你可真像棵白菜！”</p>
“你还真会记仇！”</p>
“唐小小，不是说过让你不要让我分心吗？”</p>
原来很多事情，只有唐小小一个人如蒙了眼一般地不愿意看清。男生应该暗示过很多次的。白菜根本不会是褒义词，不是吗？</p>
“白痴！白痴！白痴！”</p>
“白菜！白菜！白菜！”</p>
从嘴形上来看，这两个词有区别吗？</p>
唐小小：有些事情只有一个人知道。</p>
唐小小喜欢过很多人。其实在她心里他们的名字都叫做徐威。唐小小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武侠叫《草莽英雄》，里面的男主角就叫徐威。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清晰地记得那部年代久远的武侠，但很多时候她都天真地相信，自己可以像武侠里的女主角一样，将某人的满腔热血化为绕指柔。</p>
这漫长的五年里，男生的影子一直埋藏在她的心底，却是由另外一个人陪伴在他身侧。他的生活记忆和感情里从来没有她的存在。她不过是他年少时后座的女生，于是打着老同学的幌子他难以推却她的请求。他为了另一个人褪变成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居家男，却把她拧到办公桌上让她安份坐好。他在小县城的街上扛着煤气罐子一步一步离开。女孩站在店里热情朝她挥手：“同学，进来坐吧！”</p>
唐小小站在暖春明媚的阳光里，眼泪在光线的折射下显得异常晶莹。一颗两颗三颗，砸在她的白色球鞋上。</p>
“你可真像棵白菜！”</p>
流完这些眼泪，她这棵白菜的生长发育和她这些隐藏了很多年的暗恋，就跟那个男生彻底无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