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结束的第三天,庄洁送庄研回学校上课,庄研焉嗒嗒地趴在门上看窗外,缓缓地问:“姐,你什么时间回上海?”</p>
“过完头七吧。”</p>
“姐,我感觉这几天好像一场梦,我此刻正在梦里和你说话。”</p>
庄洁揉揉他头,“别想太多。”</p>
她把庄研送回校,随后折去医院看望重伤的亲戚,对方还在 ICU。她同家属道完歉,又聊了会,往卡上存了八万块钱,说回头药费不够随时联系她。</p>
这种事谁也想不到,又是门里亲戚,家属也没太为难她。</p>
傍晚到家的时候寥涛坐在院子里,地上有五六支烟头,旁边桌子上丢着一个拆开的快递,里面是她发回来的膏药贴。</p>
庄洁也拉张椅子坐下,想安慰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沉默。</p>
“冰箱里有速冻饺子,你跟袅袅煮着吃吧。”寥涛说了句。</p>
“袅袅呢?”庄洁问。</p>
“楼上玩平板吧。”</p>
“我下午去医院了,先给二叔转过去了八万。又跟主治医师聊了会,估计后续还得十万八万。”庄洁摸出烟说:“将来多少会落点毛病,重活估计是干不了了。”</p>
寥涛没接话。</p>
庄洁转着手里打火机说:“将来出院肯定会要点赔偿。就看多少了。”</p>
大半天,寥涛吸了口烟问她,“你卡上还有多少?”</p>
“六万现金,三十万的基金。”庄洁算了下说:“我还有两张信用卡,额度各有十万。”</p>
寥涛回屋找出账本,拍在桌子上说:“家里还剩七万。你爸葬礼花了几万,收礼金几万,差不多能扯平。买房花的不提,光工厂都前后填了二十万。”随后补充道:“我这些年存了笔钱,也有十三万。”</p>
“你存私房钱干什么?”庄洁看她。</p>
寥涛没细说,这钱都是庄洁这些年往家里拿的,她没花,都私下攒着。</p>
“家里有什么打算?”庄洁问她。</p>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厂里前后投了二十万,我绝对要继续干。先把你二叔的医药费和赔偿捂住。眼下每个月还有一万二的房贷,两套房,分了十年供。银行不会因为家里死人就不收你钱。”</p>
“我明天把基金卖了,把手头的钱都转给你。”庄洁问:“厂里的机器设备都买齐了?”</p>
“买齐了。”寥涛摁灭烟,朝她道:“喊袅袅下来吃饭。”</p>
何袅袅磨磨蹭蹭地下楼,筷子尖把一个饺子戳的稀巴烂。寥涛骂她,“不吃滚上去。”</p>
何袅袅把筷子一拍,带着哭腔同她顶嘴,“你整天就会骂人,除了骂人还是骂人!你骂庄研,骂我,还骂我爸!何媛奶奶说就是你太厉害了,你才把我爸克死……”</p>
“袅袅——”庄洁刚开口阻止,何袅袅脸了就挨了一巴掌。寥涛骂她,“滚上去睡觉。”</p>
何袅袅扭头就上楼。</p>
“妈你何必……”话没落,桌上的一盘饺子就被挥了出去。</p>
庄洁一句不再说,出去外面接电话。</p>
电话是公司同事打来的,她说这家医院太难搞,细节等她回来再说。院方也不着急签合同,说要跟庄洁沟通清楚再签,而且钱还没批下来。</p>
庄洁应下,说三天后回。</p>
她回院里的时候寥涛已经不在了,她拿着扫把清理了现场,然后上楼敲何袅袅的门。</p>
何袅袅蒙在被子里哭,庄洁掀开她被子,让她哭好了给寥涛道个歉。何袅袅有一兜一兜的委屈,说寥涛整天不讲理,整天就会骂人。还说她对何彰化不好,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点也不伤心,一滴泪也没掉。</p>
庄洁问她这些是自己的看法,还是听人嚼舌根。何袅袅哭着说都一样。</p>
庄洁也累,安慰了这个安抚那个,索性让她哭个够,下楼骑着电瓶车出去转。她漫无目的地转,不知怎么就骑到了一片老坟地,坟是野坟,埋的不是死婴就是各种原因入不了祖坟的人。连座墓碑都没立。</p>
事后回忆她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幻觉。她看见一个穿着九十年代衣服的女人,肚子很大很大,她一直围着坟头转,而她身后趴着一个婴儿跟着她转。</p>
她吓坏了,以最快地速度冲回去。当置身于繁杂喧闹的镇里,她才敢回头去看那片黑黢黢的野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