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谁是谁非</p>
夜凉如水，恰似那头顶凉凉的月光。</p>
夜已沉睡，照影一人倚坐在后园长栏，听园中树叶随风轻轻作响，看着园内几盏朦胧亮着灯，人静如息。</p>
这样的夜晚，内心也不由渐觉惆怅。</p>
白日的推测令她心中愈发难安，如果这真是事情的真相，那她又该何去何从？</p>
慕容秋白，那个正义到无情的君子，那个双眸之中总带着一丝悲痛的男人，他悔么？</p>
亲手杀了叶非花，他悔么？！</p>
他说，他是正，她是邪，正不容邪，不得不杀！</p>
只是，这正义当真容不得半分私情么？</p>
“慕容秋白……慕容秋白！”口中不自觉地低吟起他的名字，胸口一股无法抑制的抽痛之感渐渐浮上。</p>
那是怎样一种痛楚？</p>
似悲，似愤，似苦！</p>
她的手紧紧抓住了胸前的衣裳，秀眉紧蹙，双眸紧闭，头忽然也剧烈地疼痛起来，似要将她的脑袋狠狠撒裂一般！</p>
有什么画面飞快的闪过，又有什么话语在脑中不断浮现——</p>
“我负你！”</p>
“你欺骗了我！”</p>
“今日与你恩断义绝，天荒地老，永无见期！”</p>
…………</p>
那些记忆的碎片慢慢浮现上来，慢慢荡漾着，渐渐趋于平静，然后又忽隐忽现，仿若是郁积了许久的无法释怀的惊痛和沉潜着的忧伤不可遏制地迸发出来！心如被嘶咬般的痛着！</p>
“……影姑娘……照影姑娘？”轻轻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般飘入耳中，将照影瞬时惊醒！</p>
所有的情绪一时间全都散去，方才脑中的画面与声音也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消散的无踪无迹！</p>
照影转首，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人，赫然正是慕容秋白！</p>
月光映照之下，那张俊容之上满是关切之色：“照影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p>
照影怔怔看着面前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指尖不自禁地发颤，嘴角忽然也浮出了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无奈的笑意。</p>
这样一名本性正直，关心众生的君子，为何对待一名女子心却能如此硬？</p>
掩下心中絮乱的情绪，她弯起嘴角笑盈盈道：“多谢慕容公子关心，我没事。”</p>
顿了顿，她又眨眼瞅着慕容秋白，眉梢轻挑：“怎么慕容公子也是来园中散心的么？”</p>
慕容秋白怔了怔，神色竟有几分慌乱，目光立时移开她面上，平静道：“我无事出来走走。”</p>
他不敢说他方才看着她独倚长栏的背影与他记忆中的女子是如此相似，而他，心却又再次被搅乱了。</p>
照影掩唇轻笑，转眸看向了栏外那一树桃花，悠悠道：“记得慕容公子曾对我说过，亲手杀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想必就是叶非花吧？”</p>
慕容秋白身形微震，抬眸看她，似惊似诧，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卡在了喉间。</p>
“你后悔过么？”轻轻淡淡的声音却似不知夹着什么样的情绪轻吐出唇。</p>
轻轻的风吹过，一树的桃花飘散而下，被风扬得漫天飞舞，花悠悠飘坠在二人的脸上、身上，那样的轻，那样的静，仿若连呼息都会将它吹散。</p>
良久，慕容秋白才淡淡开口道：“我所做之事皆无愧于心。”</p>
当真还是如此固执呵！</p>
照影笑看着他，眸光微闪：“倘若……我是说倘若，她还活着的话你会怎么做？还要再杀她一次么？”</p>
闻言，慕容秋白面色不由一凛，怔然看着她，双手缓缓握紧，星眸似被痛苦所填满，汹涌得像大海。</p>
还要再杀她一次么？</p>
还要再杀她一次么！！</p>
眉宇间愁丝万千的神色在不停变幻着，心中涌起百般滋味。</p>
他陡然扭开脸，冷冷道：“容不得我不杀！就算我不杀，武林正道也不会放过她！她的手上……沾满了太多无辜人的鲜血！”</p>
“是么……”照影依旧笑容满面，眸光却渐渐黯了下去。</p>
缓缓抬起手，那样宛如白玉般的手竟是曾被血染红过么？</p>
忽然抬起脸，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你呢？你的剑上又饮了多少人的血？”</p>
慕容秋白脸色一僵，冷哼一声道：“我杀的皆是魔教之徒，他们作恶多端，死不足惜！”</p>
照影却又笑了起来，“何谓正？何谓邪？江湖人谁能真正明白正邪之分？可是却又一代一代地在为正邪而斗争！也许正是因为不知何为正何为邪，所以才进行正邪之争吧？自古常言邪不压正，所以胜利的一方就必然是‘正’了？所谓的武林正道也不乏卑鄙之徒，就算魔教也并非全是邪恶之人，如此划分正邪未免太不公！”</p>
“一派胡言！”慕容秋白厉声叱了一句，面色微怒：“正便是正，邪便是邪！魔道岂会成正！简直荒唐！”</p>
从小受惯正道思想的他怎能接受这种理论！</p>
“呵呵……”照影又是淡然一笑，那一笑的风华盖过园中万朵艳容，妖娆的媚态一点点自骨中散发，她的美是出自骨子里的一缕幽香，虽淡却十分诱人。</p>
淡淡月光下，慕容秋白竟也不由一时看得惊怔住。</p>
照影似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道：“明日便要去月华城见那玉城主了么？”</p>
慕容秋白恍然回神，点头：“待此事平息后，我便会派人替你打听身份，好送你回家。”</p>
“其实……就这样失忆也不错。”照影目光淡淡地看着月下随风起舞的满园桃花，“有些事不记起来或许还比较好。”</p>
有些痛，不该再记起了。</p>
慕容秋白微微敛眉：“若不找回记忆，找到你的家，那你今后又该如何？”</p>
照影转首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唇角一弯，笑眯眯道：“不是还有你么？你说过会对我负责。”</p>
慕容秋白俊脸不由又微微泛红，有些尴尬：“这……”</p>
“你不愿娶我？”照影俏脸一拉，似有些生气，“你想赖账？”</p>
慕容秋白见她似恼，忙开口解释：“姑娘莫要误会，我并非此意。只是……”</p>
“只是什么？”</p>
慕容秋白沉下眉，一丝悲痛浮于眸中，“我已决意从今往后再也不娶！”</p>
照影闻言却也不由一诧，喃喃道：“是因为她？”</p>
慕容秋白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道：“我承诺之事必会做到，我会照顾你一生，但……不能娶你。”</p>
照影低低笑了起来，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了上面。</p>
慕容秋白不禁一慌，想到挣脱，却被她紧紧抱住。</p>
“不要动，让我靠会就好。”淡淡的声音中却似透着无限的心酸与悲凉。</p>
不知为何，慕容秋白竟也不忍抽手，任由她轻靠着。</p>
这样的情景，在很久以前，似也曾有过，只是……那回忆离他却已是如此遥远！</p>
照影靠在他肩上，轻轻地叹浅浅地笑，仿是无可奈何却又是讥讽不已。</p>
明明喜欢她，为何偏要杀她不可！慕容秋白，你真是个笨君子！真是个傻瓜！</p>
月似水，缱绻地蔓延开，带着一缕清凉与哀伤。</p>
远处屋檐之下，一道身影顿足不前，静立半晌，转身离去。</p>
许久，照影松开了手，面上笑容依旧灿烂，抬手拍拍慕容秋白的肩，笑吟吟道：“日后就全靠你照顾了！夜深了，我先回房休息去了。”</p>
或许，她该悄悄离开了。</p>
看着那袭绯衣渐渐远去的身影，慕容秋白却是怔怔望着出了神，为何方才被她抱住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会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究竟是怎样的一名女子啊！</p>
照影走到房前，正欲推门进屋，却不想脑后突然一凉，眼前立时黑了下来。</p>
似乎有一双手扶住了她，身子似被人扛了起来。</p>
意识在缓缓流失，在完全昏迷之前，她唇角不由浮起一丝苦笑，正想着离开，却已有人先下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