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萤放心了不少，照例赶海卖小炒，笑迎八方客，一切如旧。</p>
码头的农女们也捧着椰奶海石花，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家常。</p>
“听说了吗？怜莺楼的狐媚子，搞了个什么可稀罕的明月果，眼下那些公子哥们，一个个挤破了脑袋也要争着抢嘞！”</p>
“可不是嘛，我男人去送货的时候，还听那铺子里的大东家跟伙计们说，谁要是能找到明月果，就提拔他当掌柜呢！”</p>
黎萤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盘算起来。</p>
飞燕儿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p>
为了给自己尽快寻位新的金主，她如此大张旗鼓，可别将自己也拖下水。</p>
黎萤心不在焉地将一碗石花膏递给面前的食客：“承惠三文，客官吃好再来。”</p>
那人接了碗，却迟迟不肯离去，强压着声音中的火气，冷冷道：“大嫂，原来真的是你！”</p>
黎萤抬眼，眼前这满面怒容的男人，正是她的便宜小叔子，秦绍。</p>
“飞燕儿说，是你给了她明月果，助她成了怜莺楼的花魁娘子，我本还不信，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大嫂原来竟如此有本事！”</p>
秦绍那日撞了礁石，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性命，将养了几日，刚一下地，就急吼吼地直奔怜莺楼，寻自己的相好。</p>
不成想，几日前还与自己海誓山盟的佳人，如今早已被别人温香软玉抱满怀。</p>
“燕儿，你再等我几日，我保证，只要我娘给了银子，我就带你离开这火坑！”</p>
飞燕儿白了他一眼。</p>
“秦二公子，既然没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你那点散碎银子，还是留着打发叫花子吧，本姑娘还要招待贵客，慢走不送！”</p>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被那管事的胖婆子推推搡搡地赶了出去。</p>
秦绍憋了一肚子气，打听到竟然是个在码头上摆摊讨生活的渔娘，坏了自己的大好姻缘，怒气冲冲地便要来兴师问罪。</p>
“我秦家书香门第，大哥更是十年寒窗，只等来日金榜题名，一鸣惊人。你却抛头露面，与贩夫走卒为伍，实在有辱斯文！”</p>
秦绍不由分说，扯着黎萤就走，口中还在数落着：“回去之后，我定要劝大哥，以家法重重处置你！”</p>
孙婆婆生怕黎萤吃亏，急忙上来劝道：“你就是阿萤的小叔子？都是一家人，怕是有什么误会吧？阿萤还没出月子，身子虚，咱们有话好好说......”</p>
她话音未落，便被秦绍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抬手推了个趔趄。</p>
“老虔婆，闭上你的狗嘴！少掺和我们的家事！”</p>
他身上衣冠楚楚，想必是镇上的富庶人家，本来想帮黎萤说话的几个渔女扶住孙婆婆，敢怒不敢言。</p>
黎萤倒是不怕。</p>
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和秦缙那个泯灭人性的渣滓和离。</p>
可这半路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她虚虚地拦了一拦。</p>
“你口口声声伦理纲常，可长嫂如母，身为小叔，你怎可如此冒犯？”</p>
秦绍被问得瞠目结舌，趁他错愕，几个渔女急忙将她拉到身后。</p>
黎萤抬眼看去，只觉得心里“嘭嘭”直跳。</p>
竟又是他！</p>
那姓陆的男子眉心紧蹙，冷着一张脸，像堵高墙一样，挡在她和孙婆婆面前。</p>
秦绍虽然瘦弱，身量倒还算是挺拔。只不过，对方足足高了他一头，被凌厉的目光盯着，他那嚣张的气焰便瞬时被兜头泼了冷水，怎么也烧不起来了，只好色厉内荏地转头，对着黎萤发狠。</p>
“你竟不守妇道，勾结外男？难怪！我要报官，抓你们这对狗男女沉塘！”</p>
黎萤抬手，一记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秦绍脸上。</p>
“这位小哥不过只是路见不平，仗义执言，我和人家素不相识，整个码头的人都是见证！你信口开河，也总要有个限度！”</p>
秦绍万万没想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会被平日里最是低眉顺眼的长嫂当众羞辱，怒极，挥拳便朝她扑了过去。</p>
黎萤闪身避过，只听“咚”一声闷响。</p>
陆姓青年一脚踢上了秦绍的腿窝，他猝不及防，身子像个石块，重重扑倒在码头上，头更是栽进浅滩，结结实实地喝了两口腥咸的海水。</p>
这骚动引得不远处巡查的两个官差闻声而来，正是早间黎萤打点过的。</p>
“是什么人要报官？当街欺凌孤儿寡母，真是恬不知耻！”</p>
听了官差之言，秦绍自知讨不了什么好处，狼狈地抖了抖长衫，恨恨道：“黎萤，你生是我大哥的人，死是我大哥的鬼，你给我等着！”</p>
他落荒而逃，黎萤谢过了帮她撑腰的官差，正要再去谢那位数次施以援手的陆兄弟，他却早已回船上卸货去了。</p>
这场小小的风波并未影响她的生意，为了答谢百姓们的相助之谊，黎萤特意给每人都多加了一勺菜，收摊比平日更是早了半个时辰。</p>
她直奔肉铺，挑了两块梅花肉。转头看到案板旁边还放着块牛腿肉，眼前一亮，咬了咬牙，也一并买了下来。</p>
她又去药铺抓了些陈皮八角，勉强凑了一包炖肉香料，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渔村去了。</p>
将牛腿浸泡出血水，加葱姜，花椒，黄酒，腌制去腥之后，剩下的一块梅花肉也一并焯水，洗去浮沫。</p>
锅里早就炒香了农家咸酱，倒入肉块和香料包，添上满满的水，大火烧开之后，再加上几个剥了壳的煮鸡蛋，文火炖煮入味。</p>
等着酱牛肉出锅的功夫，黎萤又和了一块面，放在一旁稍稍醒发。</p>
孙婆婆看她手上满是黏黏的面糊，还当她是不擅做饼，将早已哄睡了的棉棉悄悄放进竹篮，便准备过来帮忙。</p>
黎萤将椰子油烧至温热，混入另一半麦粉，加了些椒盐，搅成油酥，笑道：“大娘，我这油酥烧饼，就是要用这种粘手的面团，烙出来的才软和呢！”</p>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面团包起油酥，压扁拉长之后，卷成小卷，再整理成圆圆的剂子，做出了十数个烧饼坯。</p>
锅里只刷了一层薄油，小火将这些烧饼煎到两面金黄，最后，再放进炉膛里，略略烘烤一会儿，烧饼外皮酥香，内里暄软，咬上一口，便细细碎碎地掉下了饼渣。</p>
顾虑孙婆婆的痛风，吃不得油腻，酱肉的用料，黎萤便选了肥瘦均匀的梅花肉，切成薄片之后，略浇一点肉汤，汁水渗入每一寸肉丝，香而不柴。</p>
夹在刚出炉的油酥烧饼里，最后配上一个热腾腾的卤蛋。</p>
烧饼椒香四溢，酱肉肥腴，蛋黄绵密，咬上一口，黎萤便满足地长叹了一口气。</p>
小病猫也分到了一块白水煮肉，吃饱之后，伸着一只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推着棉棉睡着的竹篮，像是个摇篮一般。</p>
有孙婆婆和毛毛照顾女儿，黎萤这才放心地在竹篮里装了几个烧饼，又包上切好的酱牛肉，径自去码头寻那位“陆兄弟”。</p>
今日多亏了有他解围，总要好好答谢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