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留洋归来,带回来一个洋气又摩登的女学生。
府中人都传,她是少帅的二太太。
可留洋前,他曾对我许诺:“我走后,家中的一切都拜托你,你是我唯一的夫人,我绝不负你。”
如今他毁诺,所有人都来劝我:“男人自古都是三妻四妾,你做正妻要大度。”
我咬着牙一再让步。
女学生却当众拆下我的裹脚布,羞辱我残破的三寸金莲。
说她如果是我,就一死了之。
我哀求地看向一旁抽着雪茄的少帅,他却连眼都没抬:“我厌恶包办婚姻已久,你自请下堂吧。”
……
沪城,督军府。
我坐在钟楼亭廊下,日复一日望着灰蒙霭霭的天空。
外面隔三差五传来枪炮声,战机每天在头顶盘桓,令人惶惶终日。
报纸上也在说,外面形式多么混乱,北方又死了多少人。
唯有租界,有短暂的安宁。
沉思间,丫鬟玉梅喜悦的呼声传来。
“太太,少帅下了码头,很快就要回来了!”
我心口一跳,慌忙起身:“他回来了?怎么不早些通知我去码头接人?”
我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抬手理鬓发。
只觉一颗彷徨不安的心好似终于有了落处。
三年前,我遵从父母之命嫁给了沪城督军的独子张泊言。
从深居闺阁的世家小姐杜庭徽,变成了人人艳羡的少帅夫人张杜氏……
然而新婚不久,张泊言便远赴大洋彼岸留学。
出发前,从来与我无话可讲的张泊言,罕见的向我许诺:“我走后,家中的一切都拜托你,你是我唯一的夫人,我绝不负你。”
于是这一千多个日夜,我在府中执掌中馈,照顾婆母,管教小姑和……等他回来。
心在胸腔里乱跳,我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可再快也就那样,因为自小缠足,我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迎出门时,我的额尖已经染了一层薄汗。
一眼,我就看见张泊言一身蓝色军装,背光而立。
比三年前更多了几分成熟冷峻。
我的心猛然漏跳一拍,一时有些不敢相认:“泊言……”
他没听见,专注和身边的女人说着话。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紧牵着一位穿着时髦靓丽的西洋长裙,撑一把蕾丝小伞的少女。
少女活泼可爱。
与我身上古朴的簇花袄裙和身后的大宅院格格不入。
那股由内而外的自信张扬,更是我终其一生也无法拥有的……
更讽刺的是。
见到我,张泊言眸中的柔光瞬时淡了下去:“你出来做什么?”
满溢着期待的心骤然一空。
他紧蹙的眉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在我心口。
明明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此刻站在这里却显得不识趣和多余。
“泊言哥,怎么都不给我介绍一下?”少女看着我,俏皮开口。
张泊言神色缓和些许,正色指着少女向我介绍:“若兰是我留洋时的同学。”
轮到我时,他却轻描淡写:“她……算了,不重要。”
一句话便让我这三年的等待成了一场笑话。
我白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若兰上下打量着我,看见我的双足后眼里染上一丝轻蔑。
“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裹脚女人啊,真是稀奇!”
她冒昧至极,我分外不适,蹙了蹙眉正要斥责她的无礼。
张泊言却挡在叶若兰身前,止住了话头。
“好了。”
他凝眉瞥向我,冷声扔下一句,“没事别出来丢人现眼。”
随后牵着叶若兰,绕过我径直离开。
我难堪至极僵在原地,听见方才噤若寒蝉的仆人议论。
“这是少帅带回来的二太太吗?可真漂亮啊……”
“可不是,这是留过洋的呢!”
我垂在袖中的手几乎要掐出血来,才忍下心底翻涌的千般情绪。
最终在玉梅搀扶下,才强撑着回了卧房。
入夜,阴云蔽月。
我等到三更天,张泊言才推门而入。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是名媛贵妇爱用的洋货。
和叶若兰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压不住心口翻涌的情绪,等不到开口便先一步质问
“你不是说过,绝不负我吗?”
“你这么做,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气,气我自己苦苦守诺,而他却轻易毁诺。
气我等他一千多个日夜,却等到他移情别恋!
张泊言勾了勾凉薄的唇角,似是在嘲笑我的天真。
“杜庭徽,这个世道天天在变,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
轻飘飘的话语如针刺耳。
我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暗示。
他在提醒我,旧时代过去,我已不再是从前的大家闺秀。
在如今这个混乱割据的年头,我和我的家人都要依附他张泊言才能活下去!
所以他做什么,我都只能接受。
“你要纳姨太也无妨,我可以选个吉日……”
张泊言眼角眉梢尽是疏冷,冷声打断:“杜庭徽,若兰是留过洋、受过新思想教育的女子。”
“她绝不做妾。”